运动员退役当警察：以前拼奖牌，如今靠考公

“走啊杨哥，带我们游几圈！”

杨俊青年过五旬，平日里爱喝茶写字，和周围同事也没什么不同，但进了游泳馆，那可就另外一番景象了：

但见他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如鱼得水，游得那是无比畅快。站在一边的小年轻们搓搓小手，也跃跃欲试——能有谁想错过亚洲游泳冠军亲身示范和手把手指导的机会呢？

“我经常去健身，运动量不敢说大，但肯定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这么多年我们单位比我身体好的就没几个。”退役从警三十多年，杨俊青总说自己闲不住，没事儿就往健身房跑，顺带也拉练拉练队里的小兄弟们，想当警察，前提是拥有一副好体格。

“我早上6点准时起床的，哪怕头一天晚上熬夜到凌晨4点，到点也肯定是先爬起来运动一圈。”与杨俊青类似，曾经蝉联三届亚洲赛艇锦标赛的冠军少安转业成为一名刑警后，自律且保持着高强度的运动习惯，多少年下来雷打不动。

对少安来说，追凶、蹲守、与凶徒对峙可谓是家常便饭，过手的案件没有一件不危险。他常说，专业运动员的经历为这份工作助力不少。“运动员能吃苦，能忍耐，体力还好，说句不好听的，在火车站碰到打架的，在你面前肯定也不敢怎么样，从体形上看就有这种敬畏感。”

显然，与常人相比，运动员身强力壮，办案拿人均是一把好手——这似乎也构成了常规认识里退役运动员从警的长处所在。 

比如曾获全国长跑冠军的历建萍整整追出一条街，将小偷累倒在地，沈阳日报还对该事件进行了大篇幅报道。而两度夺得奥运柔道金牌的冼东妹的师姐王雄退役以后加入广州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广州站大队，也因擅长擒贼反扒而久负盛名。

但稍加分析却不难发现，历、王、杨等人的体力好只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能将已有技能腾挪到工作当中，继而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且不说搏击、武术、柔道等竞技项目以及射击等专长运动员本就有过人之处，即便是寻常项目，倘若能发挥“本专业技能”的强项，工作起来同样得心应手。 

奥运铜牌得主、游泳运动员蒋海琦退役后成为一名水上巡逻警察，日常便是跟水打交道，负责水域巡逻、船舶查控、指挥公安艇、突发应急、水上救援培训......

作为曾经的游泳健将，蒋海琦下水自然不在话下，但工作能不能做好，那可就属于另外一回事儿了。

以水上救援为例，一旦出现溺水者，救援的黄金时间只有短短的4分钟，要在此期间完成包括为其套救生设备、拉人上岸、进行心肺复苏等一系列援救措施，难度可想而知。

“过去在泳池里拼速度，好成绩总是第一位。但现在我要去救人，生命是第一位。”蒋海琦说。这就意味着不唯独追求速度，力量、水上救援专业知识与技巧等在其中也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身体好只是一方面，能拿冠军的运动员，没一个脑子是不好使的。”杨俊青补充说。他们爱琢磨，喜欢用巧劲儿，这一习惯被带到工作里，往往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做警察需要跟各种人打交道，有一年大半夜出警去处理官厅水库的溺亡案件，因为案件牵涉北京、河北两地，涉及部门众多，不动点脑子肯定不好解决。”

“当运动员那会儿挺累的，腰疼的时候根本起不来床，那份罪也不是谁都能受的。”训练虽苦，但少安至今都认为，能走到今天，选择当运动员相对而言是条捷径。

“你说你曾经是专业运动员，大部分人都会高看你一眼。哪怕你找一份当健身教练的工作，起点都比别人高。”

然而，具体能走到哪一步，成绩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则要看自己是否对人生有所规划。

如果你认识青少年时期的少安，保管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冠军的影子，懵懵懂懂就被劝去读了体校，“九几年那时候，体校学科分得没那么细，你自己爱好啥就去学啥。”

在他的认知里，这纯粹就是读着玩的，直到15岁那年遇到了自己的天命——赛艇。“咋说呢，那会儿还很陌生，对赛艇的认识还停留在咱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模型，就只是赛艇队刚好成立了，缺人。” 

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年郎啊，彼时还不知道，从这天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然开始转变。“既然定了，那就练呗，但那时候成绩不大好。”

对于这段挫败的经历，少安至今都记得特别清楚：进省队试训——被刷回来——再进省队试训——继续被刷回来......“有三个月的试训期，只管来回路费，连餐补都没有。你成绩不突出，就得被送回来。” 

就这样五进五出，愣是把少安磨得没了半点脾气，发狠地扑在赛艇上一心训练，

继而打比赛、进八一队、拿全国冠军、亚洲冠军，再上大学、当教练......一路折腾，最终安稳在刑警这一岗位上。

“运动员是自带光环的，尤其是有成绩以后，但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剑，用不好就可能把自己困死在里面了。”

少安谈到，有无学历，对退役运动员转型至关重要，只是当时的局中人对此全无认知，即便是有免试入学的机会，他们也未必会选择入读。深究其因，当然有“重武轻文”的大环境影响，但更根本的恐怕还是自身对学习和考试的懒怠和畏惧。

“说实在的，发论文都不是最难的，好歹和专业有关，多多少少还懂点，但高数和英语是真的学不会，挂科挂得特别没面子。”但若坚持读下来之后，便能收获另一番海阔天空。 

杨俊青早年战绩赫赫，手里光金牌就有：

1989年全国第二届青运会100米、200米、400米自由泳冠军，亚太地区分龄游泳锦标赛200混合泳、400米自由泳、200米自由泳、100米仰泳、100米蝶泳冠军。当年的他，在泳池中可谓一骑绝尘。

即便如此，面临退役时也是迷茫的。“当时跑了好多地方，找了好多朋友，也有邀请我去当教练的，但思来想去，觉得没啥意思，还是选择去北京体育大学念书去。”

因为性格积极活跃且为人靠谱，杨俊青一入学就被选做班长，还经常代表学校去参赛，成绩一如既往的好。但说到学业方面，那就与大部分运动员没什么两样了，杨俊青读书如读天书，基础非常薄弱，只好下狠工夫搞学习。 

“有次下课之后请老师帮忙补课，学完都晚上11点了，心里面对老师特别感激，我就一路骑车，把老师送回家的。”

毕业以后，要文凭有文凭、要成绩有成绩，此时的杨俊青找工作不仅选择多，而且还顺当。“当时我拿着简历到了我现在这个单位，对方说已经从北体收了20多份简历，那我怎么办？只能说自己的成绩呗，过了几天就直接报到去了。”

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运动员最好的出路莫过于像少安和杨俊青这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稳定又可以发挥所长。

一直以来，行政安置和留队任教都是退役运动员最优选择，其中行政安置包括体育系统或其他系统公务员、警察、教师等。

广西《退役运动员留任教练员暂行管理办法》中提到，大专学历和全国比赛前六都是留队任教的硬指标之一。

根据《山东省关于进一步做好退役运动员安置工作的意见》，获得世界三大赛（奥运、世界锦标、世界杯）的冠军，亚运会、全运会冠军的运动员在省体育等系统妥善安排；在全运会、亚运会前六名，世界三大赛前八名及突出贡献的集体项目，到输出地（市）的体育系统等安置，获得教师资格证的可在教育系统安置；全国前三、亚洲前六、世界前八和球类集体运动健将称号，并有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的，经推荐、考察可安排到高等院校从事教学。

上海市自2000年至2009年7月，通过组织安置的退役运动员有564人，占到退役运动员总数的一半。

很多运动员在获得行政安置后，还能通过优异表现逐步提升，走上领导岗位。如游泳奥运冠军罗雪娟退役后进入浙江体育局发展，之后到浙江体育学院担任老师。乒乓球冠军邓亚萍，曾在北京市体育局任职，还在2009年担任共青团北京市委副书记。跳水选手吴敏霞在2015年被任命为上海市体育局团委副书记，2018年又成为上海团市委兼职副书记。

进入警察系统，同样是退役运动员行政安置的方向之一。上海南汇监狱多次宣传的优秀狱警董春霞，就曾经是一名自行车运动员，退役后安置进入上海南汇监狱。 

除了行政安置，退役运动员进入警察系统还有几种形式。比如以杨俊青为代表，自主投递简历并通过单位自行组织的面试进入。 

还有一类较为特殊，在如八一队等运动队，运动员如能取得相应成绩，则可提升为干部，继而再转业进入公安系统，但仍需参加系统内部的考试。 

“这又是一大难关，我一开始看书都觉得头疼，就心想直接撕了算了，不学了，但事关家庭日后的生活，有啥办法，接着学呗。”

2000年以后，全国各省市还不约而同推出了一系列特招政策，为退役运动员开放了就业通道。

以沈阳为例，曾获全国冠军赛女子4×800米接力赛团体冠军的历建萍就被沈阳市公安局作为特殊人才引进，从而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实行和事业单位制度的改革，绝大部分机关单位开始要求“凡进必考”，退役运动员越来越难以被安排进入行政体系，货币安置成为更为常见的方式。

相关数据显示，2014年，浙江省退役运动员通过行政安置就业的比例仅为14%，而到了2018年，这一数字进一步锐减到4%。 

如今，对于大部分退役运动员而言，获得大专或本科学历以后，若想进入公安系统，便只能参加公务员招录考试。如前申花队员程海峰、前福建男篮队员林晨耀以及上文当中提到的蒋海琦均通过公务员考试顺利上岸的。

此外，我们还发现上海狱警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运动员出身。就此问题，我们专门微信联系了“上海监狱”官方公号，对方的回应也证实了通过公务员考试招录狱警这一情况。

当然，事有例外，一些特殊警种的招聘至今依然保留了特殊人才引进的方式。如2020年安徽设置了包括突击、狙击、排爆、搏击武术在内的40个特殊专业技能警察职位，其中对退役运动员的报名要求为： 

报考射击职位的人员须为射击专业的现役或退役国家二级以上运动员。 

而报考搏击武术职位的人员须为在拳击、散打、跆拳道、摔跤、柔道、空手道、武术套路等项目上，获得全运会以上比赛和国家体育总局举办的全国单项锦标赛、冠军赛个人前八名(或运动健将称号)，或获全国青年锦标赛、城市运动会个人前八名，或获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个人前六名，大学生体育协会举办的单项锦标赛前三名，或具有拳击、散打、跆拳道、摔跤、柔道等项目国家二级以上运动员等级证书，或具有武术套路项目一级以上运动员等级证书。

如先后拿到四次全国冠军，打破一次世界纪录的一级运动员、国家运动健将陈华即通过特招顺利进入广州市公安局特警支队。

“其实能特招进来的那是少之又少，而且也要考试，这种先把你安排在巡警里面，等考试通过了才能转正。”根据少安的解释，特招的方式进人也难，不仅要面对强劲的竞争对手，在对运动项目、运动员等级、文化水平等方面也限制颇多。

“你现在要问我，天赋和努力哪个更重要，那我的回答肯定是后天努力了。”难归难，但少安始终坚信，永远向前看，既然认定了目标，尽管去做就是了。

作者丨 莱菔

责任编辑丨二水&周周

排版编辑丨s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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