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运动员做老师：年薪10万，考证难考编更难

201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在首钢园区做保安的王涛（化名）下班后在宿舍喝了不少酒。

躺在床上，醉酒的王涛眼神迷离，隐约感觉自己正在一场摔跤比赛上，眼前有个对手正向他冲来，他伸手就想给对方一个抱提，手却一下磕在床板上。

剧痛让王涛清醒了一些，看着眼前十分简陋的保安宿舍，他情绪一下子跌到谷底。王涛拿出手机，给从小最疼他的姑姑打了电话，忍不住哭诉：“姑，你说后面我该怎么办啊？”

电话那边，姑姑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你去试试当老师吧，你有摔跤基础也带过队，应该能做得不错。但必须先考教师资格证，这个对你来说挺难的，就看你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王涛的酒彻底醒了。他在电话里跟姑姑说，自己一定能考出来。

如今，王涛在一所小学担任体育老师。靠着暑假的空闲，他还在北京体育大学拿到函授本科文凭，期待未来晋升能够用上。

双减以来，体育在中小学教育中所占比重增加，学校体育教师缺口明显。教育部和体育总局等部门多次在发布会上表示，尝试多种方式推进退役运动员进校园的举措。这对王涛他们这些人来说，是一个巨大利好。

双减政策下学校对体育教学的要求越来越高，王涛每天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作为体育老师，他的课全都在户外，需要整日面对北京冬天的寒风和低温。但王涛对现在的工作十分满意，用他的话说，“这点辛苦跟当年练摔跤比起来，不值一提”。王涛初中进入体校开始练习摔跤。在家长看来，自家条件一般，孩子学习成绩也一般，但身体条件不错，练体育可能有个好的出路。王涛当初也很喜欢家长的这个安排，对刚要进入青春期的小男生来说，不用整天学习，还能练习一个打架用得上的技能，似乎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特别是在家里的农田边，王涛亲手把父亲摔倒在地的时候，这份开心又膨胀了很多。

初中时王涛每天早上课前、下午课后和晚上训练，白天正常上文化课。但文化课大多是做个样子，学生不在意，老师也不会管太多。他们训练很累，每天除了队友相互摔、抱着布人来回摔，就是卧推深蹲跑步等体能训练。对王涛来说，最难受的是控制体重。每年北京市会有各种摔跤比赛，按年龄、体重分为不同级别，赛前一两个月每个摔跤运动员都要严格控制体重，包括控制饮食、高强度有氧训练等，甚至还要靠蒸桑拿减重。

王涛在比赛中（当事人供图）

王涛在2010年拿到北京市冠军赛冠军，并在2011年初中毕业后顺利升入北京队，同时作为市队成员进入一所3+2的大专。原本就不重要的文化课在这里更是变得可有可无，半天训练半天学习的模式下，王涛和队友们都会把文化课当成睡觉、放松的时间。如果出去参加比赛，那连这半天的文化课也无法保证。

在北京队经历了几年的训练，王涛带着一只摔跤耳（摔跤时耳朵软骨多次受损增生，耳朵轮廓就会消失肿胀，称为摔跤耳），多次骨折和韧带撕裂选择退役。

王涛的摔跤耳

退役之后的几年，王涛在家人安排下进入首钢做后勤保卫工作。在那里，王涛对工作不满、对未来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没有学历、没有经验、除了摔跤什么都不会的退役运动员未来的路在哪儿。之后就有了文章开头的场景，在家人建议下，王涛辞职准备教师资格证考试，并在几个月后成功通过。王涛说，对他这个名义上有大专文凭，实际文化程度可能不及初中的退役运动员来说，能考出来教师资格证几乎是个奇迹。拿到教师资格证之后，非应届生、大专学历的王涛想进入学校成为体育老师依然困难重重。他先是通过劳务派遣进入一所急缺足球教练的学校任职教练，经过几年努力获得学校认可后成功转正，与学校签订正式劳动合同。

2022年1月14日，央视《焦点访谈》聚焦体教融合过程中的体育师资短缺问题，推出一期名为《体教融合 新思路新探索》的专题片，重点介绍了成都天府新区引进退役运动员进校园的创新举措。 2021年四川省天府新区成立体育教师共享平台，持证专业运动员可以和教育部门搭建的体教融合平台签约，经过培训和筛选，由平台统筹协调，安排退役运动员以体育教师或体育教练员的身份为学校服务。双减实施以来，中小学体育教师紧缺的现象愈发明显。教育部统计数据显示，有学校面临2600个孩子只能配备2名体育老师的现实。根据长沙市教育部门公布的数据，全市中小学在校学生约123万人，体育教师共1万多名，师生比约1/123。按体育课程改革要求，一个体育老师最多带2至3个班，最合适的师生比为1/100，长沙中小学还需要12000名体育教师，缺口近两成。一方面是体育老师紧缺，一方面是退役运动员就业困难，很多人认为，两者结合能够让这两大问题迎刃而解。

很久以来，进入中小学担任体育老师是运动员主要就业方向之一， 河北日报就曾提到，“近几年，我省退役运动员大约有40%想报考体育教师”。但想要拿到这个职位，对运动员来说困难重重。

王涛清楚记得自己准备教师资格证考试时的痛苦。“那些名词在我看来跟天书一样，很多都是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还有论述题，相当于写作文，我上次认真写作文还是小学时候呢！我是因为生活的变故和特殊经历，在那段时间发狠玩命背，硬着头皮加上运气不错才通过的。如果刚退役那会儿让我参加考试，我百分之百过不了。”

国家体育总局每年都会举办全国退役运动员考取教师资格证培训班。2021年体育总局官网一份《成绩再创新高》的文章里提到，在总局组织的一场40名退役运动员参加的培训班里，有36人参加教师资格证考试，通过28人，通过率达到70%。从文中表格里看到，2016年至今国家体育总局共组织培训参与9次考试，只有2019年下和2021年上两次考试通过率超过50%，最低的年份仅有20%出头。各省体育局也经常举办类似培训，超过五成过线就能属于非常高的通过率。

拿到教师资格证并不意味着能成为教师。各省市教育部设有专门的教育编制考试，参加者需要有本科学历。本科学历退役运动员占比并不多，即使依靠政策扶持进入大学，很多人在教师编制考试中也竞争不过其他科班出身考生。河北日报还曾经提到，社会大众对退役运动员的职业能力带有一定偏见，很多学校在招聘体育教师时，更偏爱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很多退役运动员只能像王涛一样，以“合同工”的形式在学校任教。如今在双减大背景下，这个问题正在解决。“优秀退役运动员今后可以通过先入职、后培训的方式进入到学校体育教练员、体育教师的岗位。”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李建明2020年9月22日在一场发布会上表示。《体育总局教育部关于印发深化体教融合促进青少年健康发展意见的通知》中明确提到，大力培养体育教师和教练员队伍，从畅通优秀退役运动员、教练员进校园任教，体育教师培训和在学校设立教练员岗位等方面提出改革要求。李建明提到，能够拿到教师资格证的退役运动员会被聘为体育教师，学校还会设立教练员岗位，让其他优秀运动员得到发挥体育特长的机会。国家体育总局负责人在发布会上曾表示，正在探索优秀退役运动员到学校兼职体育老师等举措。从八一女足退役的谢明君，目前供职于一家少儿体育培训公司，但她的工作任务是负责一家小学全年级的足球训练。这种商业培训俱乐部与学校合作的模式，在焦点访谈中同样得到支持，认为能够让体教融合工作更加具有全面性、基础性、科学性、发展性。谢明君给孩子讲解足球战术（受访人供图）

王涛所在的小学去年开始推行每个班级每天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缺口明显，学校一直在紧急招聘体育老师。这让王涛对未来有了更多期待，“虽然我只有自考本科，学历达不到硬指标，也不是应届生了，但现在这个大环境下，体育在小学教育所占比重会越来越大，体育老师也会愈发紧俏，谁知道政策会不会改呢？”在这个希望带动下，他每天的干劲越来越大。

穆楠是天津科技大学的一名体育老师，目前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学校高水平水上运动队学生的训练。此前他曾经也负责普通大学的日常体育课，在学校贴吧里还能看到有学生推荐学弟学妹“体育课要选穆楠老师的”，穆楠说未来如果高水平运动队取消，他还会重新负责日常体育教学。穆楠曾经是一名蛙泳运动员，出身游泳世家，祖父是我国游泳事业鼻祖穆成宽，伯父是原中国游泳队总教练穆祥雄。也许是先辈成绩过于耀眼，穆楠总说自己是二三流游泳运动员，最好成绩不值一提。

17岁时，穆楠按照队里安排离队去武汉读大学，几年后正式退役。作为天津人，大学毕业后他一直希望能够回到天津工作，恰好天津科技大学想要开设游泳课需要有专长的老师，双方一拍即合。十几年里，穆楠逐渐由助教晋升为讲师，并担任天津科技大学水上运动队教练。

天津科技大学赛艇队

作为大学老师，穆楠是很多退役运动员羡慕的对象，社会地位高、收入稳定、有寒暑假。“既然考教师资格证那么难，退役运动员为什么不去大学做体育老师呢？大学老师不要求教师资格证啊？”在一个关于退役运动员进入中小学困难的讨论里，有人提出了这个观点。穆楠表示，如今想要进入大学任教门槛非常高，至少需要体育专业硕士才行，很多大学可能还要求博士学历，不像他当年一样本科毕业专业对口即可。由于极高的门槛，运动员退役进入大学任教的人数很少，但近年来也有明显增长的趋势。跆拳道世界冠军吴静钰目前任职于中国人民大学，百米飞人苏炳添在暨南大学体育学院担任副教授，羽毛球奥运冠军李雪芮在重庆大学担任副教授，类似知名运动员与知名高校结合的新闻报道并不少见。

穆楠介绍说，在体教结合的大背景下，很多知名高校都在想方设法提高本校各项运动成绩，招募知名退役运动员任教在吸引高水平学生和提高运动成绩上效果显著。“如果单纯给学生上体育课，高校一般不会青睐退役运动员，招我们更多的考虑是学校这个特色项目带起来。但这个需求也决定了对运动成绩的要求极高，即使达不到苏炳添、李雪芮这种级别，至少也要有拿得出手的冠军才有机会。普通运动员基本不可能。”

作者丨周周

责任编辑丨甜瓜&VV

排版编辑丨二水

原创作品，转载请后台回复“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