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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辛苦中国人” 背后的渣土清运工:凌晨工作,一晚400元

周周 BOSS直聘 2022-09-11

老刘和那个感染新冠的“最辛苦中国人”算是邻居,就是那个春节前来北京做建筑垃圾清运、每天半夜工作、攒钱找孩子的河南大叔。俩人在北京朝阳石各庄村租的房子只隔一条街,也许很多个收工的早晨,他们曾经擦肩而过。

被称为“最辛苦中国人”的流调

老刘和他做一样的工作,来北京已经六年。晚上十点,他会和几个老乡一起坐面包车去干活,工作地点可能是别墅、商场、饭店、普通民居。老刘和老乡们先是砸墙、拆地板、拆线路,把房间恢复成毛坯房,然后把建筑垃圾运到楼下。在楼下,有人会把垃圾装上渣土车,拉到城外允许处理建筑垃圾的地方。不管能否完工,他们都会在凌晨五点之前结束今天的工作,因为超过这个时间,渣土车就不被允许在城中行驶了。这一个晚上,老刘有时能拿到350元,有时是400元。

如果没有接触过装修,很多人都不知道城市中有老刘这个群体存在。但据老刘估计,在北京至少有上千人和他做着相同的工作

“我一点不觉得自己惨,老农民卖力气挣钱有啥惨的,要真觉得惨我就不来北京了。干这个挣得多,还不拖欠工资,我儿子上学、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是我这么一车一车推出来的。”

“二柱,恁一天真能挣400块钱?”

大概六七年前的春节,老刘和同村在北京打工的二柱一起喝酒,他对二柱在北京的工作产生浓厚兴趣。那时,老刘正在为儿子读私立初中的学费发愁。村里人都说镇上的初中教学水平不行,都把孩子往县城的私立中学送,老刘也准备硬着头皮把孩子送进去。

“一天三四百没问题。北京装修的破砖烂石头不像咱们这儿能随便扔,他们必须送到政府规定的地方。你想想北京有多少楼?每天有多少建筑垃圾?不都得用人装车、拉走!”

“挣这么多钱的好活,能轮到咱农民干?”当时,老刘经常在老家工地做力工,一天工资只有一百左右,他不敢想象其他力工挣得比他高这么多

“哥你这就不懂了吧?咱从小在地里扛活不觉得啥,大城市没人愿意做这种活,他们娇生惯养的,嫌累、嫌脏。干这行的都是咱河南老农民,相互也有个照应。”

一场酒喝下来,老刘醉醺醺地回到家,跟老婆说过几天他要跟着二柱去北京。

几天后,老刘背着蛇皮袋跟二柱一起坐上去北京的大巴车,开始了自己的建筑垃圾搬运工生涯。

老刘被二柱带到北京东三环边上一个城中村里,村子很乱,房子也很破旧。老刘那时才知道原来北京不全是高楼大厦,也有比自己村子还差的地方。在二柱介绍下,老刘租了一个只有三四平米的小平房,每月租金350。二柱告诉他,别看房子差但位置好,去哪儿干活都方便,附近的楼房一个月租金要大几千。

装修拆除现场

第二天晚上九点吃过晚饭,二柱带老刘和其他几个老乡一起坐着面包车来到一个别墅区。在一栋别墅门口,老刘看到已经堆着不少碎砖头、水泥块等建筑垃圾。老刘负责把垃圾装到渣土车上,装满一车30块钱。二柱子带着其他人在别墅里做拆除,不断把拆下的建筑垃圾运出来,老刘用铁锹继续装车。

老刘起初对这个活并不在意,在家时地里收玉米、收麦子也要装上三轮车,这么多年早就驾轻就熟。开工之后他发现,这些不规整的建筑垃圾并不好装,有的太重抬不动、有的太散铲不起。老刘后来才知道,有些工人做装修拆除时会把建筑垃圾装在袋子里运出来,那种装车非常方便,这种散装不规则的垃圾最难装车。

老刘大概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装满一车,一整晚下来装了接近十车。早上四点多收工时,他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也抬不起胳膊。在回去的面包车上,当二柱把二百多块钱工钱给他时,老刘有些懵。“二柱,哥是第一天干这活,确实腿脚慢了点,过几天习惯就快了。咱都一个村的,你得多照顾哥啊,不能这么干啊!”老刘声音有些发颤,他之前在工地时,工程没结束工头就给结钱是辞退的意思。大家看他紧张的样子哈哈大笑,告诉他在北京做这行都是当天结款,从不拖欠。

那是老刘第一次用一天时间挣到二百多块钱,早上他不顾身体酸疼兴奋地给老婆打电话,告诉她不用再为孩子读书的钱发愁了。

此后几年,老刘从新人逐渐变成老手,主要工作也逐渐变成了拆装,一晚上能赚到400元。

在装修拆除、建筑垃圾搬运这个圈子里,大家分工明确,也有明确的层级差异

大多是同村或者临近县市的一群人搭伙,领头的几个人负责找活,跟顾客谈妥一个装修拆除的总包费用,类似工地的包工头;大部分人负责拆除,工作大多在晚上进行,将房屋装修拆除并把建筑垃圾运到室外,每晚工作八小时左右,工资350到400元;把垃圾装上渣土车这个最累的工作一般会交给新人或者包给其他找不到工作的外人,如今行情每车50元左右。春节前那位感染的河南老乡,老刘估计因为是新人,可能属于他们当中的最底层,做着各种装车的工作。

其中,领头人的角色并不固定,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人脉、资源找到拆除的订单,然后作为领头人带领大家工作,支付其他老乡350-400元的日结工资。“大家不是上下级关系,也不是竞争关系,就是相互帮忙。你有活找我干,我有活找你干,也不会局限在一个村一个县,其他地方的河南老乡也会相互帮忙。”

装满建筑垃圾的运输车

拆除的生意并不好找,他们还面临着激烈的竞争,竞争对手主要是四川人。据老刘介绍,在这个圈子里,除了他们这些主做装修拆除和清运的河南人,还有很多主做装修的四川人,也会接拆除和清运的活。两个群体之间不会相互介绍生意,也不会雇佣对方的人手工作。

在没有装修拆除订单时,老刘他们也会积极拓展副业,搬家、货物搬运的活都会接,有时还会去附近快递仓库打零工。

“运气好的时候,晚上去小区里做拆除清运,白天还能去厂房拆除,再给商场搬个家,一天能挣三份钱。那个感染的老乡流调里就是这样,有一天接了好几单活,很厉害了。你们都说他辛苦,其实我们要是能接这么多活,高兴都来不及呢。”

这两天北京暂停施工,老刘他们接到了一个商场服装店搬家的生意,把大包小包的衣服装车运到其他商场。老刘说,要是每天都能做这种活多好,比敲砖头轻松多了。

老刘如今住在朝阳区石各庄村,一个位于东五环外即将被拆除的村子。这个村子很特殊,房屋大多破旧、低矮,年久失修的老房和土路给人一种荒凉的错觉。但实际上石各庄常住人口极多,路边遍布饭店、杂货铺、服装店,看起来十分热闹。在这里你能听到河南话、山东话、四川话、东北话等各色口音,但几乎听不到普通话,这可能是和北京其他地方最大的区别。

三年前,老刘原本居住的村子拆迁,他和老乡一起来到石各庄,租下了一间不足五平米的小平房,月租金500元,至今没有涨过房租。老刘的邻居也全都是租户,原来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做装修、拆除、垃圾清运的人,最近几年外卖员、闪送员、快递员逐渐增多,捎带着村里新开了许多电动车店和修理铺。村民把自家房子分隔成很多个小单间,以500-1000元的价格出租。大多数村民都有其他住处,平时不住在村子里。

老刘很清楚他们这群人为什么租住这石各庄:村子位于东五环附近,北边有公交可以快速抵达朝阳各大商区,南边有六号线地铁站,对于在朝阳、东西城、通州、顺义做工的人来说,通行都十分方便。“别的地方,要么比石各庄偏远,要么比它贵,所以我们就都来这儿了。每天去干活,出门就上五环,到哪儿都方便。”

石各庄常见租房信息

每天早上六点,收工的老刘回到村子会直接睡下,中午去菜市场买菜,用电热锅做饭。他的房子没有燃气,村里也不允许使用煤气罐,大家都在用电锅做饭。偶尔,老刘会去村头的小饭馆吃一碗烩面,花十几块钱尝尝家乡的味道。村子里有很多投币的公共洗衣机,十元一次,老刘之前每周会攒好衣服送洗。后来他嫌弃公用洗衣机不干净,就自己买了一台二手洗衣机。白天,胡同里经常摆满正在运行的洗衣机,废水直接排到下水道里。大家租房面积都很小,排水也不完善,只能在胡同里洗衣。

休息时,老乡们喜欢凑在一起打牌。老刘没有这个爱好,大多数时间他都躺在床上玩手机,看看抖音快手短视频。除了美女和搞笑段子,老刘还喜欢看新闻,两岸关系、俄乌战争都会看看。这个爱好在他们圈子里并不少见,走在石各庄的胡同里,经常能听见关于俄乌战事的讨论。

“房租一年6000,加上水电差不多7000,日常消费就是买菜做饭,网我是蹭别人的,别的就没啥花费了,加起来一年花个一万多。”

老刘最大的一份支出是人情来往。虽然人不在老家,但家里的婚丧嫁娶都要参与,看亲疏远近,一次一二百到四五百不等。刚过去的春节,他就随了一场婚礼和两场葬礼的份子钱,支出超过一千块。“这钱没法省,特别是你人还到不了,更要比别人多给一些,不然会被人家挑理。在农村,大家都在意这个。不过反过来想,儿子也快订婚了,很快就能收回来一大部分。”

老刘的儿子在老家一所饭店工作。虽然花了几万块钱读私立小学和私立中学,儿子的成绩一直不尽如人意。老刘骂过、揍过、劝过,都没有效果,他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的父亲,对儿子的教育没有多少效果。最后,老刘放弃幻想,接受儿子初中毕业打工的事实。这几年,先是在北京饭店做配菜,学了点手艺后回老家饭店打工,也谈了对象。

儿子订婚在即,摆在老刘面前的是几个现实问题。家乡的彩礼价格在20-25万区间,老刘还没和准亲家商谈,他估计最后能以二十万出头的价格谈下来。另一个问题是房子,女孩家并没有要求老刘在县城买房,这省下了一大笔开支,但他还是要在老家给儿子建一套新房,费用估计也要二十多万。这几年,老刘攒了一些钱,缺口还很大。在河南老家,每家人给孩子娶媳妇都会借钱,亲戚朋友一般也不会拒绝。在老刘的计划里,一圈借下来,加上自己的存款,刚好能凑够。

“你也五十了,给孩子娶完媳妇盖完房,再赚几年钱把债还清,是不是就可以退休回老家了?”我问老刘。

“哪儿能呢?不还得赚养老钱嘛。老农民,哪有什么退休不退休的,干得动就干呗。”说起未来,老刘没有明确的计划。年前体检时,医生告诉他膝盖磨损严重,建议不要再从事重体力劳动。老刘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五十的人了,有点小毛病都正常,不用过度紧张。

站在胡同口,老刘指着路对面的一排房子说,那个感染的河南老乡就住在这儿。对于“最辛苦中国人”的说法,老刘有些不屑一顾。

石各庄村的一条街道

“有一说一,人家出来打工找儿子确实很不容易,最后听说孩子还是没了,挺让人难受的。但要说他做的工作有多惨,我觉得也不至于,这其实就是我们每天过的日子。我们也能去送外卖,也能去工地,为什么不去?还不是赚的没这个多,结钱没这个痛快。我要是回老家,干的活不比这个轻松,一天只能挣一百多,那才真叫惨。”

咱老农民,不怕辛苦,就怕赚不到钱”,老刘特别喜欢说这句话,虽然早已不种地,他还是不断强调自己“老农民”的身份。

“不过还是你们好,坐办公室,挣得也多。我家娃要是读书好点该多好,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供他。真的,多少钱我都愿意。”说到这儿,老刘抽着烟看着路边一座正在拆除的房子,一句话也不再说。

作者丨周周

责任编辑丨VV&甜瓜

排版编辑丨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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