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当如白龙马：安静地干点狠事儿
作者丨许唐扬
编辑丨白话日报&贾嘉
排版丨二水
很多人都会忘记，白龙马是一条龙，不是一匹马。
同样是取经团队一分子，白龙马在队伍里的存在感有点低。
“《西游记》我熟啊，那不是师徒四人取经的故事吗？”
哦，师徒四人，还有一匹马。
存在感低，并不代表白龙马在队伍里不重要。很多时候，低调是一种主动选择。其实小白龙算是取经队伍的老资格，比八戒和沙僧资格还要老，加入队伍仅在大师兄之后。他在队伍里的低调，是组织上的需要。组织分工的时候，把运送领导的责任分给了小白龙，相当于给领导配了司机：
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他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玉帝闻言，即传旨赦宥，差天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这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听从菩萨使唤。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方立功。
司机多说话，不合适。
小白龙刚从龙变成马的时候，书里写：
那小龙口衔着横骨，心心领诺。
《山海经》认为，动物不能说话，都是因为肚子或喉咙里长了横骨，俗语曰“横骨插心”。小白龙在这儿衔了横骨，是宣誓服膺作为一匹马的职业道德，具备了给领导当司机的觉悟，姿态摆得很低，态度摆得很正，不像猴子，今天秀一把火眼金睛，明天吹一吹救命毫毛，三句话不离大闹天宫的光荣事迹，显得很个人英雄主义，也有点缺乏大局意识：
行者笑道：“你这个诳上欺君的泼怪，原来没眼。想我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九天神将见了我，无一个‘老’字，不敢称呼。”（《西游记》七十一回）
取经工程，本质上是个大型跨境运输项目，司机在其中无疑是个核心角色。和保镖相比，很难说孰轻孰重。小白龙身负重任，但是不摆老资格，不炫耀履历，对取经队伍的团结发挥了重要作用。
作为司机，小白龙谨守本分，自我定位也很清晰，一般不主动打妖怪，这就是要把表现机会让给大师兄二师兄。
读者很容易就能注意到，除非其他几位师兄全栽了，不然小白龙不会现出龙形，不会轻易出手。不像八戒，死蝎子精也要上去筑几耙，生怕抢不着功劳。跟八戒一比，小白龙既能高风亮节团结同事，又能委屈自己顾全大局，甚至还能在队伍生死存亡的关头力挽狂澜，让同事安心，让领导放心，堪称取经工程的压舱石。
力挽狂澜不是夸张。如果没有小白龙，《西游记》在第三十回就要全剧终。
取经队伍遇到黄袍怪那一回，悟空刚被唐僧赶走，团队里只剩下八戒沙僧两个保镖，结果沙僧被抓，八戒跑路，师傅被妖怪变成老虎，取经工程面临重大危机。
当时书里写道：
此时驿里无人，止有白马在槽上吃草吃料.......他只捱到二更时分，却才跳将起来道：“我今若不救唐僧，这功果休矣，休矣！”
在万籁无声的时刻，小白龙凭悟性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在主动出手跟妖怪干了一架之后，小白龙把八戒叫了回来，书里写：
这呆子吓了一跌，扒起来，往外要走。被白马探探身，一口咬住皂衣，道：“哥啊，你莫怕我。”八戒战兢兢的道：“兄弟，你怎么今日说起话来了？你但说话，必有大不祥之事。”小龙道：“你知师父有难么？”八戒道：“我不知。”
这里面有个细节：八戒听小白龙说话“吓了一跳”，接着说“你但说话，必有大不祥之事”。白马说话，被八戒当成了不寻常的大事。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取经团队里，小白龙姿态足够低，几乎让同事也忘了自己的背景。
如果你想让人忘记自己是一条龙，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先忘了自己是条龙。
众所周知，八戒在取经路上一直是个逃跑主义者，全篇下来提散伙提了不下十次。黄袍怪这一回，他也对小白龙说：
“把行李等老猪挑去高老庄上，回炉做女婿去。”
取经团队里，二师兄跟大师兄向来不睦。猴子这回被唐僧赶走，有一大半原因是八戒挑唆的。小白龙平时不说话，但对团队内部的人际关系格局早就洞若观火。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这里，小白龙跟八戒晓以大义，明以利害，硬是把这个关节对付了过去，让老猪放下面子去求猴子帮忙，发挥了创业元老定海神针的作用。
取经队伍里，小白龙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其他人都有退路，唯独小白龙没有。猴子撂挑子了大不了回花果山，沙僧可以回流沙河，猪八戒最积极，天天嚷嚷着收拾东西回高老庄。
小白龙不取经，就只能回去受刑，死刑。
原著的剧情，是他烧了殿上玉帝赐的明珠，被亲爹举报判了死罪，罪名是纵火。86版电视剧给加了个新婚之夜被新娘子戴绿帽子的剧情。不管哪个，看起来都很惨。
除开死刑这茬，小白龙的出身在团队里也比较尴尬。细心的朋友很容易发现，在整个《西游记》当中，龙族的地位都比较微妙，低得微妙。
泾河龙王跟人间的道士打了个赌，就被凡间宰相魏征做个梦的功夫给斩了。悟空每回召唤龙王，就像召唤土地神和城隍，每到一片水域都叫来打听打听风土人情。甚至王母开蟠桃宴，里面都有道菜叫龙肝凤髓。如来的舅舅金翅大鹏鸟更夸张，一天得吃三百条幼龙。取经组合一路上碰见的龙族，不是NPC，就是工具龙，甚至是天庭神仙的食材。
取经团队的同事，一个是前齐天大圣，一个是前天蓬元帅，一个是前卷帘大将，连肉体凡胎的师傅前世都是金蝉子，如来佛祖的二徒弟。
小白龙身处其间，不懂点明哲保身的道理是不行的。
小白龙的选择是，说最少的话，挨最少的骂，做最靠谱的马。
小白龙的取经之旅，是一段极其励志的旅程。
前文已经说的很清楚，小白龙虽然被叫做“三太子”，实际上地位很低，能进入取经团队不容易。好在他姿势拿得准，能在关键时刻出手，姿态还低，又不居功，最终赢得了同事和各路神仙观众的一致认可。《西游记》一百回，如来给的断语是：
汝本是西洋大海广晋龙王之子，因汝违逆父命，犯了不孝之罪。幸得皈身皈法，皈我沙门，每日家亏你驮负圣僧来西，又亏你驮负圣经去东，亦有功者，加升汝职正果，为八部天龙马。
小白龙被封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故事最后，佛教信众一起合掌念诵众佛之名，小白龙也在其中：
大众合掌皈依，都念：“南无燃灯上古佛。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金刚大士圣菩萨。南无淨坛使者菩萨。南无八宝金身罗汉菩萨。南无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如是等一切世界诸佛。”
名列“一切世界诸佛”之列。小白龙所有的“锯角退鳞，口衔横骨”，最终都有了报偿。
心猿和意马，是《西游记》的两个题眼。心猿是悟空，意马就是小白龙。
敦煌出土的唐代《维摩诘经变文》曰：卓定深沉莫测量，心猿意马罢颠狂。
《维摩经》曰：以难化之人，心如猿猴，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乃可调伏。
不打妖怪的时候，师兄弟三人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牵马。
整部《西游》，是修行者降服其心的寓言。
俗话说：公门好修行。
人在职场，工作就是修行。
忘记自己是一条龙，安安静静做匹马。在存量博弈的时代，打工人之路的终点，就是安静地干点狠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