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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虫造车记

陶梦琪 BOSS直聘 2024-03-10


策划丨闻与

作者丨陶梦琪

编辑丨闻与

设计丨罗国前

排版&运营支持丨vv

2022年夏天,我的朋友凯西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篇帖子,讲的是她老公杨小虫那个“不太务实”的爱好——做一辆可以载人的蒸汽小火车。火车终于快要完工了,她称此为“奇迹”。

几年前,我偶然听凯西说起过小虫在做一台小火车,我原本以为那只是类似乐高的拼搭玩具。这时,我才发现他做的其实是一台需要跑在铁轨上、可以载人的“真”火车。

这个读了六年材料学,原本想做“大事情”的博士,在偶然遇到蒸汽小火车后,像被神摸过了脑袋,此后彻底迷上了它。

小火车在2023年初春终于成功跑了起来。火车轨距15英寸,仅次于轨距30英寸的工业设备级别。实现这种规格的,目前在国内个人玩家中,没有几人。

此时距离最初冒出造火车的想法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七年里,为了自学小火车制造,杨小虫从国外买回专业期刊,每本约2厘米薄的册子和各类机车著作,摞起来有近一米高;费尽心思自制模具,然后找工厂铸造零件;把淘到的二手车床、铣床、数控机床统统搬进家里,家里被他堆成了小型工厂……

凯西很长时间里并不理解杨小虫的“爱好”,也没有当真。火车,还蒸汽的,一个听起来就很复杂、是“国家制造”的东西,真能做出来吗?就算做出来了,你要干嘛?但当她看见第一张小火车的实物照片、第一个动起来的视频后,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突然意识到人有一个爱好真好”。

她开始羡慕他了。我也是。

我很喜欢凯西对杨小虫和小火车的一段评价:“每个人就好像是一艘船,大海上要来风暴,是无法拒绝和抵抗不了的,我们随时处在风暴之中来回飘摇,但大家试图找到一根或者多根绳子,可以抛到岸上让船身稳定。有些人的绳子是工作,有些人是家庭、孩子;有的人可能有多条细细的绳子,有的人虽然只有一根,但他把这跟绳子编织得越来越粗。”

杨小虫就是那个虽然只有一根绳子,但正在把它“编织得越来越粗”的人。

#1 不可思议

2017年6月25日,杨小虫自建了一个“蒸汽小火车模型论坛”。他给当时的女友,任职某新媒体公司内容运营的凯西写了一封“邀请函”,希望她能担任造车项目的“宣传顾问”。这不是一份正式的邀请,但也不算玩笑,他希望凯西能把他的事当回事。

凯西口头答应了但心里依旧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他那时候都还只有想法,只是了解这个圈子,你给我看一个不知道从哪儿下载来的图纸,然后告诉我你要把它做成一个实实在在的车,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当时杨小虫还是北京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的在读博士,某个周末晚上,他背着二十多斤“铁坨坨”从学院路出发,先坐两站公交,再换一次地铁,然后步行十五分钟到达凯西在百子湾的公司,全程二十多公里,需要一个半小时。

出地铁站时,他想让凯西过来帮忙搬一下,“真的太重了,但她就不出来。”

凯西当时正在加班,公众号马上推送,她让杨小虫自己走进来,他赌气不肯,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路灯下休息。

至于为什么要大老远背着这些东西,凯西的理解是“因为那是他的宝贝,很珍贵,要把它们放在一个(保险又方便的)地方,然后天天把玩。”杨小虫那时还住学校宿舍,他是要把它们放到女友的住处。

凯西为她的“把玩论”提供了证据。有年冬天,她深夜加班回来,正准备睡觉,掀开被子,男友枕头旁躺着三个“铁坨坨”,她生气又觉得搞笑,想着一定是杨小虫睡前对着这些又冰又沉的铁块看来看去,摸来摸去,以至于睡着后“铁坨坨”被落在了床上。

凯西口中的“铁坨坨”在杨小虫那里有更准确的名称,在我面前,他几次纠正凯西“那不叫铁坨坨,是零件好不好”。它们都是组装蒸汽小火车要用到的零件,是他费尽心思制作模具,然后找工厂铸造的。将它们搬到凯西的出租屋,他也有自己的解释。他说只是因为它们都还需要精修,而他要找的机加工师傅在亦庄,“所以放在南边更近一些。”

有时,凯西看着杨小虫跟那些零件合影,从各个角度给它们拍照,反复看细节加工得到不到位,就会想起以前有个博士后朋友曾给她展示过自己电脑上的一张图,图上有X轴Y轴、一些数字和一串曲线,“反正我看就是一个正常的数学图”,但朋友很激动地告诉她这是自己精心算出来的一个图,“我说你让我看啥?”对方回,数学之美。“我完全不懂,所以杨小虫那个机械之美,我也感受不到。”

凯西口中的“铁坨坨们”

2016年两人刚恋爱时,杨小虫还在美国做交换生,他喜欢淘二手甚至三手的胶片相机,为了能把机子带回国,他扔掉衣服把行李箱腾出来装相机。凯西以为他喜欢摄影,后来发现这位男友拍出来的东西没法看,她才明白杨小虫真正迷恋的是机械。很多胶片相机是纯机械结构,蒸汽火车也是如此。在蒸汽朋克的世界里,几乎不会出现集成电路或电子管,依靠精密复杂的齿轮、连杆、传动装置,将经典力学运用到极致的纯机械才是主流。

恋爱第一年,凯西送给杨小虫的30岁生日礼物是个钱包。到了第二年,杨小虫告诉凯西他想要个注蜡机。“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到了第三年,礼物变成了3D打印机。

有一次,俩人去怀柔爬山,附近有一条连着大秦线的铁轨。为了拍一个火车从隧道里出来的视频,杨小虫在路边站了起码半小时。晚上兴高采烈地拿给凯西看:“你看我拍得好不好?”

家里,杨小虫从国外买回的蒸汽小火车专业期刊,每本约2厘米薄的册子和各种火车书籍摞起来有近一米高;1982年至1994年的英国火车模型杂志Engineering in Miniature一年都不能缺,刻有美国蒸汽机车图纸档案的CD,他也想办法凑齐,然后挨个看。

因为做蒸汽小火车,杨小虫认识了很多朋友,农民工、警察、厂二代、退役军人、酒厂老板……

有段时间,凯西心里不平衡,她发现杨小虫几乎每晚都和天津那帮玩蒸汽小火车的朋友打视频电话,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我说你在单位或者学校跟我打视频,都没见一次打这么长(时间)。”

最近她因为工作调动常驻上海,偶尔周末回北京,但和老公时间经常对不上,杨小虫的周末要么去找天津的朋友,要么去河北遵化看蒸汽小火车的制作进展。凯西有点“吃醋”,“我让他周末来上海找我他嫌折腾,之前去遵化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坐五个小时顺风车到那边,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回京也没见他喊累。”

蒸汽小火车几乎调动了杨小虫所有的热情。当然也包括钱。目前在央企工作的他整体收入并不高,他总说“我要消费降级”,但主要是指很少花钱买衣服和鞋子,在蒸汽小火车上他是一点也不心疼。有时怕凯西说他,他会先偷偷买回来,然后给凯西报一个假价。有次他买了一个桌面级蒸汽火车模型,报给凯西的价格是8000块,实际上他花了一万块。

如果上面这些还在凯西试图理解的范围内,那么当杨小虫把车床、铣床、数控机床搬进家的那一刻,凯西心里的界限彻底被打破了,两人由此爆发过多次争吵。

他们的家原本是什么样的呢?客厅有绿植、书架、漂亮的沙发,复古的吊顶灯垂在花瓶上方,两只可爱的猫慵懒地踩在宜家感十足的桌面上,是那种随手拍一张放在小红书上会被夸“精致”的样子。

但现在,家的另一面,放着杨小虫那些200多斤又大又破还生锈的机床。凯西已经尽量用画或镜子把它们挡住,可机器一旦开始作业,那些乱七八糟的电控线,飘进鞋里的金属碎屑,滋滋嗡嗡的噪音,让一切“伪装”立刻失去意义。

家的“两面”

说起这些,凯西表情痛苦,工作曾让她累到呕吐,她接受不了下班后还要回到一个工厂模样的家。但杨小虫的关注点不同。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一张数控机床的照片,骄傲地强调“这是我自己攒出来的机器”。家里有个角落专门供着他的火车模型和图纸,怕太阳把机器晒坏,他特意挂上窗帘;担心机器“孤单”,就折一支凯西买的花放在旁边陪伴。

吵架时凯西要求搬走机器,他每次都是一个说辞:“生活里能让我开心一下,投入一下,觉得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剩这些了。你想要家里有美的书架放喜欢的书,在大花瓶里放绿植,这些你都摆上了,我不要什么大书架或者沙发,我就想要这个机床,它们来之不易,虽然现在没办法在家里作业,但它们在这里,我回来看到就有家的感觉,就很开心。”

#2 复杂的乐趣

第一次和杨小虫见面时,他把自己2019年绘制的0618机床建模图,装在一个A4大小、十分精致的木质相框内送给了我。

0618机床是桌上式小型机械金属加工车床。6代表最大加工长度是600毫米,18指中心高是180毫米,旋转直径360毫米。凯西曾提醒我“他比较理工科思维”,这点在我们之后交谈的几个小时里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你以为我是指他不善言辞,或者只会yes or no?恰好相反,杨小虫十分健谈,但他说话有自己的体系,绝不是问一说一的人。

比如,我想听他讲讲,为什么会对造蒸汽小火车这么感兴趣,甚至视为“有生之年”一定要完成的事,他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像篇有声论文一样,先从“一、背景”说起。

蒸汽小火车制造需要哪些前期准备工作,什么期刊必看不可,从哪些渠道可以买到图纸,国内外蒸汽火车玩家总共几个派别,日本的大师是谁,英国哪家公司做的蒸汽火车模型好,台湾一位老先生手艺如何精湛,国内某家制作蒸汽火车模型的公司靠什么盈利,分布在上海、天津、河北、东北、四川、广东的民间玩家进展如何,甚至具体操作时,怎么铸造、浇蜡、倒模,如何通过3D打印降低制作模具的成本,说服工厂愿意接小单的方法有哪些……杨小虫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

在确认我大致了解有关蒸汽小火车的背景信息后,他才开始进入正题。

“有些人对机械的东西天生有兴趣,比如我。”所以,2016年他在宾夕法尼亚一个小镇公园看到当地人玩蒸汽火车“玩得挺欢”时立刻被吸引了。这种吸引不光是因为机械本身,还有那种不用计较成本、需求、效率甚至环保,只一门心思钻进自己热爱里的那种纯粹感。

像被神摸过了脑袋,蒸汽小火车触发了他想自己动手试一试的感觉。“后来我真开始做的时候才发现它的难度很高,很烧脑。”

但杨小虫喜欢挑战复杂。用他的话说,“简单的东西也没啥意思。”

从初中起,他酷爱物理,曾经的理想是做个理论物理学家。那种“统一性”、“普适性”带来的美感,让他觉得神奇。“用物理观点看,宇宙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背后都有一个统一规律,只要找到这个统一规律的方程,就可以描述所有。和造物一样,从一个最简单最核心的原理开始衍生、蔓延。”

受这种思维的影响,杨小虫在高中时期学得不开心,尽管他成绩很好,但很多想弄清楚的问题弄不清楚。“我发现我们的教材有缺陷,它不是从一个点开始引入,通过层层推导建立公理化系统化的学科,而是一大堆庞杂的知识点让你直接去背。”

博士阶段,杨小虫选了“相场”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这是一种基于金兹堡-朗道相变理论建立的相变模拟方法,主要用于材料科学相变问题的计算机模拟。大致可以理解为结合数学、物理和计算机方法解决材料学问题。

他给我举了这样一个现实应用中的例子。像汽车以及航天领域的零件在铸造时要把金属先熔化掉,然后倒进模具里,金属会在模具中冷却,冷却过程中会形成很多微观组织,这些微观组织决定了零件之后的力学性能与寿命。应用“相场”模型,在浇铸前,理论上能测算出每个区域的微观组织情况,哪里容易发生缺陷——不过,影响测量和计算的因素有很多,这导致它实际预测价值不太高,有点像三十年前的天气预报,有一定价值,但是结果仍然是定性的。

有关“相场”的研究,不光杨小虫的师兄师姐没有做过,当时国内做这个方向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在几乎没有先例的情况下,杨小虫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我想得比较单纯,一方面觉得可以在物理和数学上学得更深,第二我还是比较喜欢挑战一些高难度的东西。当然,弄不弄得出来我是有数的。”

决定造车也是如此。造出一辆蒸汽小火车,通常需要大几百甚至上千个零件,每个零件的工艺又不太一样,这就需要制作者花上百上千遍不同的心思琢磨,对每个零件细细打磨。在日本,有位做蒸汽小火车的大师花了十三年才制作完成第一台模型车。

这种一听就劝退的项目,杨小虫反倒乐在其中。凯西有句话总结得很准确,在杨小虫能力范围内,复杂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和享受。

杨小虫送我的“礼物”

#3 圆满的逗号

在决心要造出一辆蒸汽火车后,杨小虫也想过拜师,为此找过一些做蒸汽火车的老师傅们请教,但沟通并不顺畅。

一方面,老师傅们在大工程设备上的经验很难复制到小设备上。造车是一个系统工程,每个师傅负责的工种不同,每个人只了解自己那摊子事,类似总工程师这样的人杨小虫目前还没找到。另一方面,老师傅们不好请,他们不相信,也看不上杨小虫这些“小打小闹”。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自己在“耗”。

机械和材料的相关性让杨小虫可以看懂工艺图纸。像拆解一道数学题那样,在看完一部车的图纸后,他先去想里面的每个零件怎么生产,怎么组装,要经过哪些工艺。“原理并不难,但是想把里面每一个零件都具象化是要琢磨的。很多零件不是光靠机床做出来,需要用到铸造。”

铸造需要有场地放专业的设备,满足高温作业条件,熔化金属还要能提供380伏的工业用电,这对普通玩家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杨小虫一没成体系的机器,二没场地,三没充足资金。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模具是个“花钱大户”——因为需要铸造的零件不同,对应的模具也需要个性化定制,有些零件本身只值几十块钱,但模具售价四五千——他想到了自己设计模具,然后用3D打印机打印出来,这样价格从几千块被压到几十块。“你看在解决这些细碎困难和挑战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相对创新的方法。”

杨小虫做的蜡模

小火车制造中

还有找工厂的问题。“比如我要一万个齿轮,工厂立刻就给你搞,因为量大,人家利润高。但像我们如果只做一两件,除非经常有业务往来,人家看在情谊的份上给做,否则几乎不搭理你。”

这些年,杨小虫有过三位造车“合伙人”,北京警察徐哥,天津厂二代赫庭,河北厂长刘伟。

为了能找到愿意接活儿的工厂,杨小虫曾和徐哥到北京小红门找小作坊,当时因为环保问题,附近小厂全被要求迁到廊坊。“我跟徐哥就像做非法交易一样……”刚说完这句话,杨小虫想起那天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为了不被巡逻警察发现自家还在营业,小作坊全都拉下卷帘门,有个老板看两人东找西找,悄悄朝他们招了下手,卷帘门拉出半人高,两人进屋后,铁皮帘又“哗”地一下被拉回地面。“就跟进了红灯区一样。”杨小虫觉得这个场景有些“黑色幽默”——警察躲警察。

第二任“合伙人”赫庭为了争取到厂子帮他们做机加工,谈合作时把父亲厂里的情况讲给对方听,“话术”是,我家有个大厂,以后合作量肯定到位,但是第一次合作,你们先帮我们加工几个小零件,我们看下效果如何,具体事宜和我们杨总工程师对接就行。说完就把杨小虫的电话留给对方。

说起这些,杨小虫乐得合不拢嘴。

前两任“合伙人”都因为某些原因中途暂停了,造车计划步入正轨,多亏了第三任“合伙人”刘伟。刘伟是一个“不无聊的中年人”,从小喜欢瞎捣鼓,被称为“瓦特刘”。

杨小虫刚认识刘伟时,只知道他是个有很多产业的“有钱人”,手下不光有工人,还有厂房和设备。有次刘伟要帮张北某公园做一个装饰鹿角,杨小虫用纸给他拼了一个巴掌大的鹿角模型,没想到仅两天后,刘伟按照杨小虫的折纸做出了一个高3米多的鹿头装饰。从那时起,杨小虫意识到,刘哥的动手能力、行动力、做工经验都极强,确实是能做成一些事儿的。

2021年初,两人开始正式推进造车事宜。杨小虫主要负责出设计图,盯细化工作,类似“总工程师”角色。“比如一个板材上打几个孔,我需要出一张CAD图纸,让激光切割的师傅能看懂我需要切多厚的板。有时需要加工几个特殊的齿轮,在国内找不到工厂做,我就去外网查阅大量的资料。花在检索上的时间比看懂它更长。”杨小虫自己也属于边学变干,先自己学会,再教工厂的师傅。

他把第一版图纸交给刘哥后,对方在一个月内就发来火车底盘进度的照片——不但零件全部完工,而且已经开始组装了。“他的施工进度已经开始倒催我的绘图进度。我知道,小火车就快要成了。”

杨小虫绘出一版版的设计图,刘哥那边按照设计图一点点地生产零件,然后组装……两年时间就在这样稳步往前推进的流程中过去了。

小火车走进现实
2023年初,某天晚上,杨小虫收到好几段让他“迫不及待”的视频。视频画质“拙劣”,拍摄角度也很糟糕,是刘哥启动了刚刚能上轨道的蒸汽小火车,小火车正在试跑。这是杨小虫第一次看见他设计的小火车冒着烟走进现实。

虽然车子还存在转弯处掉轨的问题,但至少,“它是个完整的产品,它真的动了,这是里程碑式的进展,是个圆满的‘逗号’”。

杨小虫自己把视频反复看了很多遍,又拿给凯西看、发进亲友群给大家看。“大家都非常震惊,说你们两三个人竟然能做出这么一个东西来,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工厂或者国企体系才能做出来,但实际上,我们在一个小作坊里一点一点地实现了。”

杨小虫后来到遵化对小火车进行维修指导。赶在回北京上班前,他和刘伟把小火车放在卡车车斗上,拉去公园准备再次试跑。

那是个早春的下午,公园被太阳晒得发黄,白玉兰在路边含苞待放,他们铺好轨道后,刘伟驾驶着那辆黑红相间,边缘处嵌着金边的蒸汽小火车,随着汽笛声响,火车从远处冒着白烟“呜呜呜”地驶来。

杨小虫站在一旁拍下了一段24秒的视频。“终于落地了,它噗嗤噗嗤腾云驾雾般跑起来的时候我很激动,非常激动。”视频里的杨小虫语速在加快。

这台车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那上面的每一个零件都是他绘制的,“每一个零件你拿出来,我都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安装在哪个地方。每一个零件。”修换轨道时,小火车有点跑不起来,杨小虫迅速找到造成卡壳的地方,用扳子一拧,小火车立刻就恢复正常了。

#4 一根绳子

杨小虫成功造出蒸汽小火车对凯西来说就像见证了一个奇迹。

在此之前,她几乎没关注过小火车的进展,看见第一张小火车的实物照片、第一个动起来的视频后,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突然意识到人有一个爱好真好”。

的确,在过去的七年里,杨小虫不论读博还是工作都有很多难捱的时刻,小火车一度成为他的寄托。

就说读博吧。2013年杨小虫博士申请成功,导师是国内有名的核电站材料研究专家,读博第一年,他对论文是否能发表在国际一区学术杂志上抱有执念。但刚读博,导师就因为工作和家庭需要去了瑞典,整个博士期间,杨小虫和同门基本每年只能见到老师一面。

正常情况下,博导需要盯学生的实验进度,提供学术指导和硬件支持。但现在导师不在,师兄师姐和他的研究方向又不同,“没有任何人想跟你沟通,也得不到实验设备的硬件支持,论文进度更是没人催我,像完全被‘孤立’了一样。”

杨小虫2013年入学,直到2019年底才毕业。他手头数据做得很好,可就是迟迟不想写论文。不是因为写不出来,而是总觉得不完美。“可能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总想做些‘大事情’。”

劝自己先完成再完美的过程很漫长。压力最大的时候,杨小虫和凯西还去雍和宫许过愿。凯西很担心造车影响杨小虫的学业。好几次她偷偷到他房间看他到底是在写论文还是画火车图纸。如果是后者,她会替他着急。

“我觉得你都还没毕业,论文也没写完,后面还要找工作,天天跟我叫苦叫累说毕业难,但还画小火车的图,不务正业。”

“我2019年那一年几乎就跟火车绝缘了。”杨小虫打断凯西,在他印象中,写最后三篇论文时自己几乎通宵达旦。很多笔记本上,都留下他当时写给自己的话:只做与毕业有关的事。

“可你有时候晚上还会偷偷打开小火车的设计图。写论文中途还时不时捞本蒸汽火车的杂志看。”

“那是我写懵了,已经非常累,不知道怎么办时,翻翻小火车能让我分分神解闷儿。”

努力学习的杨小虫

凯西承认杨小虫毕业压力很大。有天,杨小虫熬夜写论文,写完已经凌晨四点多,他跑到小区楼下的马路边儿坐着发呆。“毕业论文这种事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上忙,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当时感觉很压抑,就想出去透口气。”

2019年,杨小虫用半年时间完成了三篇登刊论文,一篇毕业论文,最终顺利毕业。

毕业后,杨小虫先去北理工做了两年博士后,2022年出站后,到现在这家央企做研发。这两份工作都不算如意,严格上说,糟透了。

做博士后时,杨小虫有位老板性格古怪,包括但不限于和女老师吵架掀桌子,认为染发的女学生不检点,杨小虫带老板的学生去吃饭,他问吃这么久是不是在背后说他坏话。有次晚上十一点,老板给杨小虫发短信:“我今天在办公室拍死两只苍蝇。”

“你说这里面是影射什么事还是啥意思,我真的没法解读。”杨小虫没回这条信息,还把老板拉黑了。

现在在央企的工作杨小虫不想多谈,只用一句话和八个字形容。一句话是:奔波儿灞,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八个字:形式主义、严重内耗。

和说起小火车就眉飞色舞,偶尔还会笑出声不同,聊到工作,他总皱眉,叹气,说起职场总是愤愤不平。但只要话题转回造车,神色瞬间切回喜悦,甚至兴奋。

工作烦心、给不了他“结果”的时候,他靠小火车找“落地感”与成就感,一到周末,就窝在家里画零件图纸,做蜡模。“我再怎么不济,蒸汽小火车至少还在轨道上跑,而且跑得挺好。”

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凯西在看到杨小虫的小火车后,感慨人有个爱好真好。她亲眼见证了在工作和外部环境有极大不确定,让人心里不踏实的时候,有一个实实在在可以依托之物有多重要。

我很喜欢她对杨小虫和小火车的一段评价:“每个人就好像是一艘船,大海上要来风暴,是无法拒绝和抵抗不了的,我们随时处在风暴之中来回飘摇,但大家试图找到一根或者多根绳子可以抛到岸上让船身稳定。有些人的绳子是工作,有些人是家庭、孩子,有的人可能有多条细细的绳子;有的人虽然只有一根,但他把这跟绳子编织得越来越粗。

我觉得对杨小虫来说,他现在起码有这么一根,不算粗,有点细的绳子已经套在了岸上。快要摔倒的时候,这个抓手可以提供一点安全感。
我问杨小虫,你会觉得自己幸运吗?幸好有小火车的存在?

“是的。但如果没有做小火车的话,我一定会找个其他东西。那有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后记

杨小虫和朋友造车累计花费超50万元。造车的整个过程中,他从未想过靠此挣钱。这只是他的爱好和“小理想”。但第一台蒸汽火车的成功,也让他们有了一些新想法。

目前,杨小虫最大的心愿是能在北京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地,创办一个小型工作室,让他和朋友的机器可以“安家”。

场地还在寻找中,不过有两个好消息他想分享给大家:

一是,他和刘伟正在研发两种新车型,下一辆车的规模将挑战轨距30英寸的工业设备级别。
二是,他们的小火车目前已经在河北遵化某滑雪场尝试载人“营业”,如果顺利,有望向商业化迈进一小步。

杨小虫和刘哥在小火车试运营的滑雪场

# 互动话题

我和凯西一样,羡慕杨小虫能有一个纯粹的爱好,这让生活多了一个出口。你们呢,也有那种被认为“不务实”的爱好吗?这些爱好有帮你度过哪些无力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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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杨小虫 凯西 徐哥 赫庭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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