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交大在读博士杨宝德,是怎样走上不归路的?
2017年12月25日,西安交通大学药理学系在读博士生杨宝德独自一人离开了学生公寓,并未携带自己的手机钱包和身份证。
26日,其女友发现无法与杨取得联系,发动其同学朋友寻找未果。
就在同一天,杨宝德溺亡的尸体被发现在灞河河边,根据警方出具的“公民死亡证明书”,已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家属控诉:不堪导师奴役致其轻生
12月29日,赶赴西安的家属见到了杨宝德的尸体。
据杨的哥哥杨宝佳描述,“他平时不太和家里联系,偶尔聊天时,他也只报喜不报忧。”,在出事前家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我们谁都想不到,就这么出事了。”
而在封面新闻(thecover.cn)的记者采访西安交通大学新闻中心关于杨宝德自杀的原因时,一名工作人员表示学校目前还在调查中。
(来源:Vista 看天下)
但事情发生之后,杨宝德的导师周某的行为却让家属感到非常反常。
在杨失联后,家属赴西安寻找时曾经联系周某,希望她能够对找人提供必要的帮助。
但周以腰扭伤为借口拒绝提供帮助,29日得知杨的死讯后,更是第一时间把家属的微信拉黑。
杨宝德的女友在1月8日以网名“追寻杨宝德”在新浪微博上发文《名校博士不堪导师奴役自杀身亡,导师冷漠无情不闻不问》,控诉周某在悲剧发生中负有直接责任。
(微博原文已被删除,以上截图自微信专栏文章)
这条微博连同“追寻杨宝德”的微博账号很快被删除,但不少关注此事的网友赶在被删前进行了截图。
文中曝光了杨宝德和周老师的多条微信留言记录,显示在事发当天(12月25日)上午,周还曾因杨没办好财务报销的事对其表示不满,这是杨活着时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周还经常把杨当成奴隶佣人随便使唤:拎包送水,中午给她买饭陪她吃饭,白天陪她逛超市,晚上去她家打扫卫生,给她擦车洗车,陪她出去应酬,酒桌上被要求给她挡酒,喝醉后陪她打麻将,上课的衣着也要杨来评价。
周还曾经多次挑拨杨宝德和其女友的关系,当着杨和其他学生的面说其女友的不好。还在明知杨有对象的情况下,撮合他和他师妹在一起。
杨宝德和周老师的微信聊天记录
(来源:微博 @追寻杨宝德新)
据杨本人留下的文字:“我已然无路可退。前方路途坎坷,自己选择的路,爬着也要走完。”
但他没能坚持到看见曙光的那一天,28岁的生命在2017年的圣诞节,终结于冰冷的灞河水中。
杨宝德的导师周某
(来源: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院官网)
杨宝德的遭遇并不是个案
很多正在读研或者已经毕业的网友在看到杨宝德事件的报道后,第一感受都是:“太能理解这种感受了”。
2016年2月,南京邮电大学张代远教授门下一名研究生跳楼身亡。
悲剧发生后多名张教授曾经的学生发文历数其劣行,其中包括强迫学生上缴实习工资、学术不作为、私吞学校给学生的补贴、强行收取论文版面费、经常对学生进行精神侮辱、对门下女生进行性骚扰等。
这起轰动全国的事件最终以张教授被取消硕士生导师资格,停止一切教职活动并接受学校进一步调查告终,而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学校始终未做进一步的公布。
张代远教授
(来源:百度)
一周前刚刚发生的北航陈小武性侵案,由于陈对受害者罗茜茜试图霸王硬上弓未果而在之后几年里各种刁难,导致罗在出国前得了抑郁症。
而在关于此事的知乎问题下,有自称是北航学生的匿名网友表示陈小武教授的组里,就有女生因受不了其持续的精神压力而进了精神病院。
陈小武教授
(来源:老唐有态度)
不仅在国内读研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国外高校PhD的心理压力问题同样严重。
2017年10月,北大毕业的美国犹他大学生物物理专业博士生唐晓琳被报失联,事前就曾透露过自杀倾向,曾跟朋友提到要去金门大桥结束自己的生命。
几天后校方证实了她已离开人世的消息。事发后,部分犹他大学的学生认为唐晓琳的死可能与她的导师萨法利安(Saveez Saffarian)对她施加了过大的压力有关。
唐晓琳和萨法利安
(来源:凤凰新闻)
一位自称是唐晓琳师妹、同在美国读书的匿名网友表示,唐晓琳“有时候要半夜去实验室守着实验,特别辛苦”,“记得有次和她吃饭,吃完了都晚上10点了,她还要回实验室看结果。”
同时这位网友还表示唐晓琳在读博过程中曾换过导师,“之前导师据说对她和另外一个中国女生不是特别好。”
在唐晓琳离世后,萨发利安反常地未表示哀悼,反而第一时间删除了科研团队里关于唐晓琳和另一名中国女生的资料。
数学家、物理学家 Freeman Dyson
(来源:百度)
面对这样的现状,学术界内外实际上多有反思。
曾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任教授的知名数学家、物理学家,电影《星际穿越》里“戴森球”理论的提出者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在接受采访时,曾发表了这样的言论:
(译者:杜兵,首发于译栈)
戴森表示,很高兴自己养了六个孩子,没有一个是PhD。
许多学生和他们的家人在入坑前对于学术行业的真相完全没有认识,对于读博的社会利益和物质回报存在不切实际的过高估计。
作为科技创新的最前端,很多PhD研究的方向是注定无法出成绩的,在当事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往往数年的青春就已经搭进去了,连一点水花都看不到。
目前人类的知识边界已经延展的太远,想找到正确的研究突破方向需要大量的努力,巨额的资源投入,以及海量的人力来逐一试错。
而结果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最近一个世纪人类科学发展的金字塔,事实上就是建筑在那些失败者的白骨之上。
国内高校自有中国特色
相比于欧美发达国家高校的同学,在国内高校读研读博的同学除了要承受来自学术的压力之外,还要经受另外一层有中国特色的盘剥:
相当一部分硕导博导在校外开了自己的公司,或者通过一些代理中介机构在商业市场上接活,然后把这些工作任务分配给自己名下的学生去干,导师从项目中获利或直接要求学生上缴一定比例的劳务收入。
(来源:腾讯博客)
在南邮张代远案中就有学生通过网络透露,张教授明确要求学生将实习工资的40%上交,甚至当着学生的面当场点钞票,少报了工资的学生还被语言威胁。
研究生给导师“打工”“做苦力”在国内高校里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常态,学生之间称呼导师“老板”,导师和学生之间实际上变成了事实的雇佣关系。
部分导师接活接到手软,手下的廉价劳动力不够用,就在正常水平之外刻意多招一部分学生,这种现象主要发生在理工科专业,尤其是业界比较热门的专业里。
(来源:澎湃新闻)
在某些规模较大的组里,跟导师做“纵向课题”(国家基金项目或科技攻关项目)的学生和做“横向课题”(导师从企业拉来的新产品开发等课题)的学生身份差距非常明显。
其中的后者除了基本没有个人做研究的时间,各种干杂活被使唤之外,还经常承担了导师的个人秘书、司机、仆人甚至性伴侣的角色。
曾让杨宝德生前烦不胜烦的拎包送水、酒桌挡酒,陪导师打麻将、去家里打扫卫生、擦车洗车,甚至被挑唆与女友的关系,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面对导师明里的敲骨吸髓和暗下的各种过分要求(包括性要求),在拿学位的终极目标面前学生基本失去了说不的权利,否则就会成为导师的眼中钉。
罗茜茜在知乎上分享曾经被陈小武性骚扰遭遇的帖子
(来源:ATSH)
国内高校里基本没有学术共同体,有的是学术山头。
不论是法律还是学校规章制度,对学生的权利都没有最基本的保护,导师真的是一手遮天,他(她)拒绝给你签字,你辛苦多年就全变泡影。
至于欧美高校为尽量减少研究生心理压力而实施的免费心理咨询疏导、PhD的合理转组及退出机制、明确的师生间行为准则及禁令、学术共同体对于污点导师的黑名单制度,每一项实施的成本都不低,哪有明码标价的微博删帖服务好使?
如果你运气好能遇到一个人品端正的导师还好,如果你遇上一个张代远陈小武这样的导师,在你面前的则会是无尽的痛苦、羞辱和折磨。
知乎网友对张代远的恶行匿名举报
(来源:知乎)
社会学研究者称呼这种现象为“猎身”(body shopping),从英文的字面意思就能理解,你的劳动力,你的青春,甚至你的生命,都是橱窗里的一件商品而已。
这实际上就是封建的人身依附制,旧社会和欧洲中世纪的学徒制套上了个科学情怀的壳子,就堂而皇之地在高校象牙塔里滋生蔓延甚至占据主流。
(延伸阅读:《全球“猎身“——世界信息产业和印度的技术劳工》(北京大学出版社作者:项飚)
旧社会有句话:“三年徒弟,三年奴隶”,相声、曲艺这类行业里至今还有这样的师承规矩,但就像欧美高校里有学术共同体一样,这些传统行业也还都有行会行规的约束。
你教的徒弟被逼得自杀了,丢的是整个曲艺行的脸,除了要给父母赔一笔钱之外,师傅还要遭到同行的非议,以后想再招徒弟就不那么容易了。
而在国内大学里,学生连这层最基本的生命权保护都没有。
陈大夫的姐姐在帝都某知名高校进修过一年,他们实验室对面就是该校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
(图文无关)
几乎一两个月就能遇到一次楼下停着警车拉着封锁线,而其余学生则依旧鱼贯而入,各搬各的砖。
没有人反抗,没有人发声,网上也毫无波澜没有人讨论,仿佛台阶上的那滩血并不存在。
中国有全世界最顺从的大学生,也就有全世界最没底线的导师教授。
这是同一社会现实的两面,今天的狼师,当年可能就是那个满脸堆笑鞍前马后的学生。
UCLA学生抗议校内性侵事件
(来源:观察者网)
而改变何时能到来呢?至少我知道,大家都明哲保身保持沉默是等不来的,不会哭的孩子饿死也等不来一口奶吃。
但如果你打算做沉默中第一个发声的人,大学声永远准备好帮你发声,为你提供舆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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