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会有焦虑症吗?
利维坦按:与其说兽医只在乎动物的外在表现,还不如说,我们无法获知动物的主观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正如同内格尔的那个问题,“我想知道一只蝙蝠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仅从外在行为表现就认定动物是患有我们人类的“焦虑”似乎缺乏足够的论证。
即便是在对白鼠的深脑测试中,我们依旧有理由怀疑实验室的单一环境触发和我们罹患“焦虑症”的复杂环境成因相比,是否过于简单?在这个意义上,我认同作者的观点,即动物是否会产生焦虑或恐惧,那只是我们人类描述他们的一种语言方式——与其纠缠于动物是否是人类定义下的“焦虑”,还不如更加注意他们的行为和反应,这或许意味着更多的在意,更加敏感和细心,以及放弃一些一厢情愿、投射到动物身上的固有想象。
试着从你身边的宠物开始做起吧,不管是汪星人还是喵星人,多留意他们日常行为的细枝末节,对于人和动物,这或许是双向的治愈。
文/Britt Peterson
插画/Jackie Ferrentino
译/石炜
校对/猫十三世
原文/nautil.us/issue/35/Boundaries/can-a-cat-have-an-existential-crisis
为猫治疗抑郁症的同时,我开始质疑所谓的人或动物的焦虑。
9年前,我从华盛顿的一家动物救助站领养了小猫卢卡斯(Lucas),当时他的名字是普克(Puck)。“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相当淘气,”他之前的主人告诉我。尽管我们替他改了名字,可之前主人的说法依然正确。和我领养的另一只猫,他的兄弟提普(Tip)不同(提普是灰色,白爪,诡异中带点儿可爱),卢卡斯从一开始就像一团黑色的小火球,到处捣乱,把桌上的东西推下去。他像是我的闹钟,一大早就在写字台上挠毛刷、除味剂、首饰盒,直到我起床喂他。
之后,大概是4年前,我和丈夫有了孩子。卢卡斯不再是家里最重要的小家伙了。他退到猫架的最上层,在那儿他能躺上一整天,目光忧郁。他希望得到我们的关注,而他的请求也野蛮起来。等不到早上7点就在写字台上大搞破坏,他凌晨4点就跑了过去。即使我们把卧室门关上,他也会把门把手弄得咯吱作响,或干脆用自己13磅的小身板儿撞门。吃饭的时候,他大口吞下自己的食物,然后把提普撞开并吃掉他的食物。他开始在起居室和儿子房间的地毯上撒尿,和提普的玩耍打闹也变得越来越暴力。
服用抗抑郁药物后卢卡斯表现不错,但他拒绝含有药物的食物。不过他对同伴和人类的攻击性有所减弱。(作者提供)
起初我咨询了一位宠物专家,5个月后,他的建议没有作用,我又找到一位兽医。这位兽医认为卢卡斯的行为称得上“焦虑症”,然后开了氟西汀(Fluoxetine,动物用的百忧解)。我替卢卡斯感到沮丧又难过,我的某种认知也被挑战。10多年前,在大学的6个月里,我每天饱受焦虑症的折磨。当时我的诊断(焦虑失调症)和卢卡斯类似,我也曾用过类似的药物。
50多年前,行为学家B·F·斯金纳写道,“我们曾经误认为‘情绪’是一切行为的原因。”对于无法用言语描述情绪的动物,这一看法也被认为理所应当。我的焦虑就像是憋着尿:我焦虑吗?刚才在地铁上焦虑吗?现在呢,在英语课上呢?糟了!很难想象老鼠——或是我家最聪明的猫——会问自己如此抽象的问题。如克尔凯郭尔在《焦虑的概念》(The Concept of Anxiety)中所说,“动物不会焦虑,准确地说动物并没有灵魂。”
事实上,动物是否会焦虑长期困扰科学家的问题。把“焦虑”的概念用在动物身上显得不恰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又变得准确了。这一变化也让我们更懂得自己的情绪,也将让我们深入理解动物的认知。最后,它也教会我许多和卢卡斯的相处之道。
“恐惧能让几乎所有动物,包括鸟类,浑身颤抖,”达尔文在《动物和人的情绪表达》(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Animals and Man)中写道。今天,对恐惧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后,我们懂得了哺乳动物的大脑系统是多么相似。
当威胁临近,“或战或逃”反应由扁桃核(Amygdala)触发,然后传递到下丘脑(hypothalamus),之后它向身体发出信号,释放肾上腺素。这在大多数哺乳动物身上都会发生:老鼠小小的下丘脑和扁桃核面对危险的反应和我们是一样的。所有猫或狗的主人都知道,“或战或逃”反应在动物身上的表现是复杂多样的,甚至衍生出不同模式(狗在雷雨天可能会舔爪子,发出哀嚎),有时受到习性和遗传影响,有时也毫无征兆——和人类的焦虑表现相似。
给动物吃人类的药并不是因为人类自大。我们知道这些药在动物身上管用是因为一开始我们就拿动物在做药物测试。
兽医不在乎“焦虑”一词用在动物身上是否合适。“这不是个问题,”卡瑟琳·A·霍普,康奈尔大学行为医学终身教授认为。兽医只在乎外在的行为表现:动物是否受惊,猛咬或者失眠?猫是否摆出了受惊的姿态,如新泽西行为学家艾米丽列文形容的像个“肉糕”(四肢向下,身体隆起)?通过这些可观察的行为发现,焦虑在动物界确实广泛存在,不仅仅是宠物。
科学史学家拉瑞·布莱特曼在她的《动物的疯狂》(Animal Madness)中引用了美国的医药公司历来的研究,17%的美国狗饱受焦虑折磨。布莱特曼还提到动物园里不肯吃饭的猩猩和倭猩猩,直到他给他们进行一系列强制性治疗,服用百忧解使得鸡的肉质鲜嫩,水族馆里的海象和海狮也在服用药物减少自残和攻击性行为。
水族馆的海洋哺乳类动物会和人类一样精神紧张,我们会提供同样的抗抑郁药物。(作者Keren Su /来自Getty Images)
为了缓解动物的各种症状,人类给他们使用了数十年的药物。从70年代开始,我们捕获的动物都服用了大量药物,从北极熊到企鹅,到水族馆里的哺乳动物,这一丑闻在2014年被曝光,在BuzzFeed上发布的法庭的资料中,医生给虎鲸服用苯(并)二氮类镇静剂,包括扎普宁和安定。在阿富汗,用于寻找矿物的狗被检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于是服用扎普宁和其他脱敏药物。大量的猫狗和其他宠物都在服用药物,在今天,这是一个百亿美元级的产业。
水族馆中的医生给虎鲸服用苯(并)二氮类镇静剂,包括扎普宁和安定(来自Getty Images)
给动物吃人类的药并不是因为人类自大。我们知道这些药在动物身上管用是因为一开始我们就拿动物在做药物测试。在20世纪,因为大脑,焦虑和抑郁的行为模式和人类接近,猴子,狗,猫,老鼠代替我们测试巴比妥类镇静药物,之后60年代用来测试镇静剂,今天用来测试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抗抑郁药),我们发现通过提高神经递质,即血清素含量能改善抑郁和焦虑的症状。
让动物产生焦虑,并衡量其焦虑的方法无穷无尽,充满了想象力,当然我们应该有所警惕。在被迫游泳的测试中(也是我夏令营的噩梦),老鼠被迫在圆柱形的泳池中游泳,测试其抗压能力。有些动物焦虑模型试着创造出对动物来说非常有压力的场景,像开放式空间,高台迷宫,或平衡木,走绳索的测试等等。
强迫游泳杯:老鼠被迫在圆柱形的泳池中游泳,测试其抗压能力
在一项慢性压力试验中,老鼠被束缚在吹出热风的吹风机下,环境保持整夜光亮,或者将笼子45度倾斜。最后,就像承受慢性压力的人一样,老鼠变得非常焦虑,对任何“探索性活动”失去了兴趣,像躲在被窝里的抑郁少年。
关于这些动物实验是否能和人类的焦虑吻合以至于作用于精神的药物是否真的有效,还有很多争论。哪怕是最温和的实验,并不是在复制人所处的复杂环境,看起来和不停地抽打一个人的脸直到他崩溃类似。
研究者很少用焦虑来形容动物。研究中使用的措辞是“类焦虑症状”,重点在行为而不是情绪,在感情表达而不是感情本身。这些抗焦虑药物能缓解症状说明他们和我们经历的焦虑是相似的。但这些真的是外界条件刺激下的焦虑吗?还是别的什么?人类能彻底了解吗?
约瑟夫·勒杜(Joseph LeDoux),纽约大学神经科学和心理学教授,《脑中有情》(The Emotional Brain)一书的作者,在焦虑失调症领域做出了重要的研究。“动物有精神状态吗?我们不知道,也许永远无法知道。”他在2012年《大脑世界》杂志的采访中说到。对于勒杜教授,观察到行为并不足以将其命名为“焦虑”,因为我们无法进入动物的主观世界。它也许是情绪,也许只是一种面对危险的自动反应。因为无法像我们通过语言了解其他人的感受一样,我们没办法了解动物的大脑,因此也无法做出结论。
神经科学家贾克·潘克斯普
但是华盛顿州立大学兽医学院的神经科学家贾克·潘克斯普(Jaak Panksepp)不同意这种说法。他最著名的研究是给老鼠挠痒痒,发现它会发出高频率的,人类无法听到的“笑声”。他研究这种非条件的情绪系统。当说到恐惧,是一种自觉的,天生的情绪,而不少是在实验室里反复刺激制造出来的恐惧。通过对动物的扁桃核、下丘脑和中脑导水管周围灰质(人类大脑中控制恐惧的中心)进行深脑刺激,潘克斯普成功触发了恐惧,然后观察老鼠如何反应。他发现通过激活控制恐惧的区域,动物不仅会进入“或逃或战”的反应,也会试着关闭大脑中的恐惧。当深度刺激人脑时,人也会感到恐惧,他们描述为“我害怕死掉”,“一种不确定感,就像进入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根据潘斯克普2012年的著作《大脑的构造》中的研究)。潘克斯普说受到相同刺激时,老鼠和人都会有种不适感。
当然,恐惧和焦虑不是一回事。恐惧是一种原始的情感,而焦虑要复杂得多。“是一种你有所投射的东西,你和这世界的对抗,或者别人对你很差。”潘克斯普说,“我们没办法知道动物的想法。”但是,他猜测动物会经历他们“有所思的焦虑”。“我个人相信他们会这样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脑内物质,位于和人类似的区域,控制思想,担心基本的生存问题。”
其他科学家也同意,定义动物焦虑的困难和动物焦虑存在的可能。罗瑞·马里诺(Lori Marino),艾莫里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现任动物宣传组织(Animal Advocacy)卡米拉中心的执行主任。她说,动物的焦虑是“相当有争议的,因为它包含恐惧所没有的成分,那就是时间”。对于自我身处时间之中是焦虑产生的基础。你会担心未来的自己——我明天会在哪里?三周后或一个月呢?你会反复琢磨过去犯的那些错误。
艾莫里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罗瑞·马里诺认为,动物的焦虑是“相当有争议的,因为它包含恐惧所没有的成分,那就是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科学家相信人类是唯一拥有时间意识的生物。但是最近的西丛鸦和欧亚鸦的研究表明,鸟类会期待喂食,即使当前觅食很困难。一项2013年的研究表明,动物园的黑猩猩和长臂猿可能拥有和人类似的回忆能力——一个简单的事件能引发一连串的回忆。
时间与情绪的复杂关联还没有大多根据。最近的研究发现,猪会有类似的回避行为,当他们发现前方有障碍,他们会犹豫不前,发出呼噜声。这的确增加了这一关联存在的可能性。
“你可以说很多动物都有时间概念,”马里诺说,“可并不如人类那么精细,但我认为他们有能力作出预测,他们知道未来有事情要发生,即使只有几分钟,几小时或几天。如果只是恐惧,而没有对将要发生的事物产生焦虑,是难以生存的,即使在最单纯的环境下。”
对我而言,将卢卡斯的行为定性为焦虑改变了我很多想法。我曾将他当做敌人:破坏睡眠,在地毯上撒尿,欺负我和我的家人以及其他的猫。现在他只是个病人。有人也许会认为我太浪漫,但这样的想法对大家都有好处。当我对卢卡斯的焦虑症变得敏感,我也注意到自己起到的作用。
动物的焦虑很大一部分是人类造成的——从摧毁其栖息地,到垂涎美食,到把他们关进动物园。我们也对生活在身边的动物造成焦虑,即使是最爱和最受关注的同伴,将我们的需要强加于他们,却忽略他们的需求。猫狗都需要大量的互动和锻炼;可我们生活在城市里,终日工作。猫喜欢我们轻抚脸颊,我们却把他们当成毛绒玩偶。
当我想到卢卡斯的焦虑症,我也开始考虑他的这些需求。我开始和他玩,给他安排少量多餐的食物。他欣然接受。之前他拒绝食物,因为其中有抗抑郁的药物。他再也不在半夜吵醒我们,也不在儿子的房间撒尿。根据克尔凯郭尔的理论,科学也许只能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卢卡斯的焦虑症。可最后,我们对焦虑的定义不妨放开——无论对卢卡斯焦虑意味着什么,我们应该看到人与动物的联系和自己的责任。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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