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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并非思维的边界?

2017-11-07 药师 利维坦



利维坦按:结合前几天的文章《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僵尸吗?》(点红字直接取阅),你就不难发现,关于意识本质的争论由来已久。“思维是否在大脑之内产生”,属性二元论者和诗意的自然主义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分歧。


我不记得从那里看过一个研究,说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大脑某些区域同一般人不同——出于职业的需要,司机会记住大量的街道和建筑的地名,而普通人则几乎完全依靠智能手机。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手机的确成为了大脑的外挂系统。你的大脑再也不需要记住那么多的地名,也无需在脑内绘制复杂的地图了。这和文中柏拉图对于写作的担心如出一辙(如此说来,电脑也算是一种人脑的外挂系统)。



文/Sam Kriss

译/药师、夏夜夜夜

校对/Delia

原文/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7/10/extended-embodied-cognition/542808/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药师、夏夜夜夜在利维坦发布


《录像带谋杀案》中的布莱恩·奥布利维恩。图源:Schlock Wave


由大卫·柯南博格(David Cronenberg)执导,1983年上映的影史经典《录像带谋杀案》(Videodrome)中,阴魂不散的角色布莱恩·奥布利维恩(Brian O’Blivion)指出:“因为电视屏幕是想象力的显示屏,所以电视屏幕是大脑生理结构的一部分。”传媒理论就先点到为止吧,这些不过是二手的麦克卢汉理论,三手的鲍德里亚理论而已。


《录像带谋杀案》剧照。图源:Giphy


80年代,录像带风靡一时,我们的英雄男主角被虚无主义压得喘不过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切如常,思维却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他感觉自己的胃开了个大洞,金属螺丝破手而出,直插手腕,将枪紧紧锁在手上,把他的手变得奇形怪状,血肉模糊。他接到杀戮的命令就会奉命行事。这并不是因为男主角的大脑被入侵了,而是因为他的思维已经突破了肉身的局限,现在他的“思维殿堂”中有无数录像带。虽然听起来令人费解,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丑陋骇人的东西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对哲学家、生物学家和认知科学家来说,这个噩梦却代表了令人激动的全新研究领域——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或扩展认知(extended cognition)。具身认知理论认为,思维过程可能发生在大脑之外。有时,这个概念并不算太激进。比如,章鱼的思维就既奇怪又神奇。章鱼的神经元遍布全身,这种生物的触手上的神经元比大脑中的还要多。在某种程度上,章鱼遇到危险时,每条触手都是能独立思考的生命体。具身认知理论认为,我们与章鱼的相似度超出想象。笛卡尔学将思维设想成漂浮的“自我”,其实不然,一直以来,我们的思维既存在于体内,又独立于体外。



有关章鱼的神奇,可以参看利维坦之前的文章:


章鱼:这个星球最奇幻的物种之一



与其说大脑控制着身体,不如说身体掌控着大脑运作的方式。


不管是愉快的午后漫步,泪流满面地摔门离开,还是深夜偷偷潜入陌生人家里,大脑可能会指挥我们的两只脚分别该落在哪里,但落脚的方式却总是受身体条件限制。我们和鸵鸟等腿上有三个关节的动物不同,没法像它们一样,甩着腿昂首阔步地向前;不能像千足虫那样匍匐前进;也做不到像长颈鹿那样,迈着两条竹竿一样的长腿目空一切地前进。一代生物还原论者认为,就算无视以前人们所坚信的“灵魂”一说,思维也不能和大脑画上等号。大脑不是中央处理器,思维也不是在中央处理器上运行的软件。思维也是有血有肉的。不管怎么说,思维都更自由、更丰富、更包容。除了终将腐烂的肉身,纯粹的理性思维产物也是你的一部分。


这就是具身认知。扩展认知比这更诡异。


多年以前,每当站在高楼楼顶、伦敦地铁站台上,或在河边时,我就会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纵身一跃。这不是因为我当时痛苦万分,也不是因为我想一死了之。这种冲动就像一阵瘙痒、一次无法自控的痉挛,它源于内心深处,受死亡本能驱使。我会想象自己笨拙地摔落,一命呜呼,只为沉溺在毫无意义的“死亡”中自我满足。我甚至还会细细回味这种满足感,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被站台上等车的上班族,凝视泰晤士河的游客包围时,还是身在站台边或河畔上时(参看利维坦之前文章《人在高处为何会有往下跳的冲动?》)。我会感受到神的旨意,或是感到虚无,或者被这两种感觉同时包围。也许你也有过同样的冲动,但我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我最近有时还会感觉有人冲我的脖子吹了口凉气,让我一阵眩晕,但这并不是因为死亡本能,而是手机搞的鬼。手机难道不算大脑生理结构的一部分吗?


思维的过程有可能发生在大脑之外吗?图源:open-tdm


1998年,在《录像带谋杀案》上映15年之后,哲学家和认知科学家安迪·克拉克(Andy Clark)和戴维·J·查莫斯(David J. Chalmers)发表了里程碑式的论文《扩展认知》(The Extended Mind),并解释了“扩展认知”这个概念。他们认为,身体并非思维的边界。人的躯体不过是一具皮囊开了两个口:不时开合的嘴巴和肛门。


虽然这种看法颇具争议,但最近却有研究为其添砖加瓦。研究表明,蜘蛛能用自己的网处理并储存信息。这其实就是将思维过程“外包”给体外的实体结构。克拉克和查莫斯发问,玩拼字游戏时,思考如何将字母组合成单词的明明是大脑,这个过程为什么会被视为“动作”,而非“思维过程”?


图源:Sin Eater/Quanta


我们把购物清单写在纸上时,不就是把这些内容记在大脑之外了吗?最重要的是,语言本身不就是独立于大脑之外的存在吗?我们无法创造一门私人语言,正如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中所说,我们能自己造词来称呼某些事物,但这些词不过是现有词汇的补充而已。语言是模糊的,它是一种充满象征意义且十分主观的介质,但这种介质又能将我们的思想具体化,我们也能用它来捋顺思路。如此说来,难道不是语言在替我们思考吗?


这个概念并非全新。在《斐德罗篇》(Phaedrus)中,柏拉图表现出了对书写的犹豫不决,甚至恐惧,只因书写是一种“手动记忆”,是记忆力衰退的表现(2000年后,弗洛伊德将本体和喻体颠倒,用玩具画板比喻儿童的潜意识)。对柏拉图来说,书写是治疗遗忘的药方,但如果用量过大,良药也会变成毒药:人类再也不会亲自记东西了,全由文字代劳。现在面临这种指责的通常是智能手机,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认知具有拓展性和外源性,从大脑深处外延向物质世界。


最重要的是,与扩展认知相似的理论主要由黑格尔及其后继者,尤其是马克思提出,在辩证法中,完全封闭且独立的笛卡尔意识(笛卡尔唯物主义认为,在我们大脑深处,某个区域直接控制我们的意识体验,译者注)是完全不成立的:我们只有身处历史的洪流中,并且与外部世界紧密联系才能产生相应的意识。


在《1844年哲学与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用通俗的语言描述了非异化劳动的进程:“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类物种生活的客观化:对于个体来说……就是在自我创造的世界里塑造自己。”缺乏所有权和稀缺性的劳动,只是一种游戏:你对外部世界进行了改造,而被改造出的事物也反过来满足了你的需求并体现你的价值。在生产力大大解放的未来,物质世界将变成我们自我意识的外化;它将变成人类真正的家园,因为它已经与我们融为一体。


然而现在,我们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推翻资本主义,在20世纪,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Adorno)又重拾这一观点:“主体和客体的分离”的确存在——我不是自己所处的世界,事实上,很大程度上我会恐惧这个世界,尽管它对我毫不关心——但这是“一个强制性历史进程的结果”。当然这一进程并不会一直持续,其与扩展认知理论唯一的区别在于,后者认为这一分离已经结束,并且在当下主体和客体是统一的。


章鱼:非中央处理系统的典范。图源:cocoparisienne/Pixabay/Quanta


但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这样。扩展意识有望突破普遍认为的“思维只能存在于大脑皮层沟回中”的成见,但那不意味着扩展意识总是附随于人的思维认知。认知具有拓展性和外源性,从大脑深处外延向物质世界——就像章鱼的触手一样,它也可以缩回来。这其中包含着更加奇怪和危险的可能性。以购物清单为例,对于克拉克和查莫斯来说,这是大脑思考的过程——在脑中进行信息存储以及检索——被写在了纸上。那么是谁执行了这样的操作?在《有限公司》(Limited Inc)一书中,雅克·德里达对相似的事物进行了全然不同的解读。他写道:“每当我在列出购物清单的时候,我知道,如果它已经和我分离,以便在我未能‘在场’时发挥作用,或是在另一个我不在场的时刻使用,那么它将只是一份清单。”


即使你当下并未阅读,这张清单仍将发挥其认知的作用,即使你行将就木,这张清单依然忠于职守。如果我们能够接受购物清单也是某种形式的思维,那么人脑中负责思考的部分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客体的思维能力与大脑使用何种部位进行思考并无太大关联,战争纪念碑替我们记下了逝者的姓名,同样,一张小纸片也记下了(要买)牛奶并会永久地留存这份记忆,直至沧海桑田。


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


在小说《莫洛伊》(Molloy)中,作家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用繁复新奇的文字描绘了栖居在沙滩上的主人公莫洛伊,他试图构建一个系统,便于他取出各个衣袋和嘴巴之间的石头轮流吸吮,并且不会连续两次吸吮同一块石头。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来构建新的世界秩序:石头每四个一组,每组石头在衣服上有序地按照托勒密宇宙模型的规律进行转移(轮换口袋);单个石头再以后现代主义的无序性逐一转移。那么此处究竟是莫洛伊在思考,还是包含了口袋和石头的动态体系在思考呢?


这段描述引起了哲学家们的关注,他们往往将之视为对逻辑体系的戏仿,或是一种超越理性的思维模式。在《反俄狄浦斯》(Anti-Oedipus)一书中,哲学家德勒兹(Deleuze)和心理学家瓜塔里(Guattari)则将该体系视为一种新的推理模型:精神分裂的、无实体的和发散性的。莫洛伊的石头轮换体系是一部“完整的机器”,“嘴巴也扮演了一个角色,作为吮吸石头的机器”。


我们总是把具有生命力的机器习惯性视为数字机器。一说起无生命的事物会思考的可能性,我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电脑。我们或许太短视了。我们认为所有仅属于大脑和电脑的思维过程,也许满世界都是。如同腿决定了行走模式一样,微风吹拂沙滩,沙粒随风清扬形成的图案中蕴藏着未知信息,互联网与语言世界的疯狂连接在草地上嗡嗡作响。思考机器会思考,它有它独特的过程和功能。惰性客体的世界可能也会思考,只不过是以缓慢而奇特的方式,我们只能借用片刻,之后它们会再次消失只留下寂静之声。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投稿邮箱:wumiaotrends@163.com

合作联系:微信号 thegoat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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