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割简史与现代医学应用
利维坦按:讲个跟文章不太相关的事情。弗洛伊德提出过一个“阉割恐惧”的概念,认为性器期的小男孩由于喜爱母亲而与父亲发生情感冲突,因而发展出一种对于被父亲阉割的恐惧心理。同时,小女孩也会因为幻想曾有过男孩生殖器官,后被阉割而留有余悸。这种心理如果持续到成年后,则很容易发展为对异性的恐惧感、性冷淡/性无能,乃至性欲倒错。
而如果问一个男性日常生活中他最恐惧的疼痛是什么,得到的答案大多都是下体遭受重击。这一物件平白无故地突出于身体表面,一不留神确实很容易受伤。这或许间接证明了男性是进化程度较低的人群,谁知道呢。
文/Gavin Francis
译/以实马利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wellcomecollection.org/articles/XJjelhAAAPCQRiLi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以实马利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图源:Benjamin Gilbert
我们医学院的大学图书馆是和兽医药专业的学生共用的。我会时不时发现桌子对面坐着兽医专业的学生;我们会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对方的教科书,偶尔也会翻开同一类科目的教材——像是血液学或矫形外科学。看到人类用药与动物用药之间有如此多的共同点也算是一种宽慰。
有一天,我正复习着前列腺癌:其镜下观察的恶性细胞的外观、扩散阶段、放射治疗、近距离放射治疗(将放射性颗粒嵌入肿瘤),以及用于治疗它的标准化学疗法。一个健康前列腺的功能是储存精液和成熟精子,同时它还有发达的肌肉壁,使其能够在射精时挤压收缩。
终生接触睾酮会促进腺体的生长,同时也会增加其对癌症的易感性,许多前列腺癌的治疗方法都是通过阻断睾丸内睾酮的生成来实现的——没有睾酮,肿瘤的生长速度就会减慢。
“干这么多就为了治疗前列腺癌?”提问的是个兽医专业的学生,他扫了眼我的笔记。
“当然,”我说,“那你们是怎么治疗的?”
“一个词,”他笑道,“去势!”(译者注:将动物以外来方式除去生殖系统或使其丧失性功能称为去势)
图源:Farmers Weekly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农民在我家附近的田里给羊羔去势。他们会取一个很小的“O”型橡胶,它的口直径几乎和橡胶的厚度一样宽,然后用一对特制的钳子把它夹在羊的阴囊上。橡胶阻断了睾丸的血液供给,几周后睾丸就会脱落。当我第一次看到农民们给羊羔去势时,就问了其中的一个农民:“难道不疼吗?”
他耸了耸肩,“这样要比老方法好多了,”他回道,“在一个世纪前,牧羊人都用牙哩!”像这样去势一下午,他们的胡子都多半给血染红凝结了。
被去势的动物在发育过程中会减少睾酮的分泌,使它们变得不那么好斗,更加听话,但与此同时体型也会长得更大(性激素会加速骨骼发育期的闭合,一旦没有睾丸激素,动物的骨骼就能在闭合前会长得更长),低睾酮水平也同样会促进脂肪的积累。你大可放心地让这些被去势的动物和其他雌性一起吃草,而不用担心它们产出什么后代。
早在书面记录出现之前,农业社会就已经使用这种方法了:被去势的牛更情愿被人套上轭,更不用说还能挨更少的鞭子拉更多的犁。被去势的狗更容易训练,而且更乐于把同样被去势的羊圈起来放在草场里养膘。
图源:Benjamin Gilbert
阉人的实用性
电影《末代皇帝》中被溥仪逐出宫门的太监。图源:豆瓣电影
早期的亚述和中国文明将这一常识应用到了人身上:出生贫困的男孩会被阉割,送往宫中,套上皇室阶级的牛轭。(在中国,阴茎连同睾丸都会被一齐切除——这些“三宝”会被腌制在一个罐子里,只有在特殊场合才被拿出来,比如与宦官一起下葬。)阉人通常比一般人高,有时比一般人强壮,经常被招揽到皇家卫队充当主力(译者注:尽管中国鲜有将阉人充当大内侍卫的例子,但可以参考《权力的游戏》中的“无垢者”,其就是由阉人组成的皇家亲卫队)。皇帝大可放心地把他们安排到后宫,不用担心会给自己戴绿帽。
图源:GBTimes
当亚历山大大帝占领波斯时,他被这些阉人奴隶的实用性所震撼,并延用了这种习俗——在当时阉人也被认为是性的需要。古罗马人效仿古希腊人:尼禄(Nero)大帝有一个名叫斯波鲁斯(Sporus)的宦臣(尼禄把斯波鲁斯打扮成了女人,并和他结了婚),以及多米提安(Domitian)大帝有一个最喜欢的阉人叫埃利努斯(Earinus)。
图源:Benjamin Gilbert
在罗马的历史中,总是有一种对模糊不清的性别和生殖器的好奇的窥淫癖成分,这种现象在今天仍然可见。阉人是高级的奴隶,其在市场上的价格也是最昂贵的;在他们失去睾丸的过程中,被认为失去了对家庭的眷恋,而只会对自己的主人和帝国效劳。
大约在基督教开始传播到罗马帝国的时期,已经有一种了对阉割之神——阿提斯(Attis)的崇拜。阿提斯在春天被歌颂,人们相信他在死后三天便起死回生了。他的教士们为了纪念这位丰产女神,在罗马的一座山上进行了自我阉割,梵蒂冈城就坐落在这座山上。(译者注:关于丰产女神为何会成为阉人的信仰,有这样一则神话传说,阿提斯本是众神之母赛比利的人类情人,因被赛比利发现对其不忠而被迫阉割自己,尽管已死去,又被她施法复活。)
图源:Wikipedia
这种做法在罗马帝国的基督化过程中幸存了下来:早期教会的创始人之一奥利金(Origen)就以自我阉割而闻名。阉割在拜占庭(被阉割的男孩会被训练成唱诗班成员)和进入20世纪的俄国正教(Russian Orthodox)教堂里延续,而其中的斯科普津(skoptsy)教派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鼓励自我阉割了。
斯科普津教派倡导男性阉割和女性乳房切除。图源:Wikipedia
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圣保罗关于妇女在教堂里应该保持安静的提议,得到了合乎逻辑的结果:从16世纪中叶开始,被阉割的男性用女高音歌唱对上帝的赞颂。活跃于17世纪早期的耶稣会信徒托马索·坦布里尼(Tommaso Tamburini),只允许在“对生命没有致命危险,而且征得男孩同意的情况下”实施阉割。
尽管整个17和18世纪的传闻都在描述男孩“恳求”得到被阉割的荣誉,并且可以为其家族带来声望与财政担保,但是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究竟有多少抉择权是很难评定的。复活节周期间是他们在一年中最需要吟唱复杂高音旋律歌曲的时候,同时也是每年教士们为纪念阿提斯进行阉割的日子。
西斯廷教堂最后一位阉割者亚历山德罗·莫瑞斯基。图源:Ozy
梵蒂冈直到19世纪末才禁止了对唱诗班的男孩进行阉割,西斯廷教堂最后一位阉割者亚历山德罗·莫瑞斯基(Alessandro Moreschi)于1922年去世。在死前20年,尽管唱功已不如往前,他还是为一家留声机与打字公司——也就是后来的HMV公司——录制了一系列的专辑。在网上可以找到他的录音,莫瑞斯基音调阴柔婉转,飘忽不定的高音像是幽灵般,将每首曲子都唱成了挽歌。
图源:Benjamin Gilbert
一个前列腺癌的病例
喜剧演员比利·康诺利(Billy Connolly)曾开玩笑说,他已经到了医生对他的直肠而不是睾丸更感兴趣的年龄。睾丸癌的平均患病年龄在34岁左右;而前列腺癌的平均患病年龄接近72岁。假如医生需要检查你的前列腺,你必须侧卧,膝盖往上提至胸部,同时医生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从你的肛门插入——前列腺的大小和黏稠度可以通过肠壁来评估。
前列腺癌十分常见:在我所居住地区的近4000名患者中,每年都能诊断出几个新病例。亚历克斯·辛克莱(Alex Sinclair)就是其中之一:一个62岁肌肉发达、坚忍不拔、秃顶、浓密的黑胡子遮蔽了半张脸的建筑工人。
他告诉我他已经离了婚,并暗示他有着精力充沛的性生活;他的孩子们早已长大成人,并且搬走了。他穿着工作服来到诊所:“我以前在夜里会起来上一两次厕所,但现在差不多五六次,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憔悴了。”有好几次,他发现自己在马桶前足足站了一分钟才开始小便。他说:“我不喜欢去看医生,但是我认为不能再拖了。”
我们完成了一份名为“国际前列腺症状评分”的问卷调查,在一系列问题中要求每题的评分为1到5分。从“你多久有一次感觉到你没有排空膀胱?”到“你多久需要进行一次紧急排尿?”亚历克斯的评分是令人印象深刻的22分。
我从他的手臂上取血样来检测前列腺特异性抗原的水平——这项“PSA测试”会随着前列腺的大小发生显著变化,有时会提示受检的前列腺有癌症迹象。我问他能否在沙发上做直肠检查。“我听说过这种检查。”他一脸无可奈何,“如果你必须这样做的话。”随即站起身来解开工作服的拉链。
亚历克斯的前列腺很大,从膀胱下方向后伸出来,缩进了他的直肠。在腺体中央的皱褶的一边,我触碰到一个结实而分散的肿块,就像一块嵌在柏油碎石里的鹅卵石。
“嗯,这就是你一直在纠结是否来看病的原因。”我告诉他。“你的前列腺非常大,尿液想要通过它排出来基本不可能。”亚历克斯站起身拉上工作服。“我想让你去见一位专家。”我补充说道,并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们将在显微镜下检查腺体的微小组织。”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是怎么把组织取下来的?”
“他们会用一根很细的针穿过你的肛门,再穿透肠壁。”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但是又不知道这样解释是不是让他变得更加焦虑了。“只要你的前列腺一直接触你体内的睾酮,它就会长得越大——也就是说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你的前列腺将会长得越来越大。你并不是一个人,在你的这个年龄段,前列腺出现问题是很常见的。”“这和癌症是一回事吗?”他拉上拉链,伸手去拿帽子,问道。
我等了一会儿,直到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我。“正如每个男人的前列腺会随着年龄的增加逐渐变大一样。他们说,只要活得够久都会患上前列腺癌,每个男人都逃不掉。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它长得很慢,从来不会引起麻烦。”
“我怎么知道这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图源:Benjamin Gilbert
接受激素治疗
泌尿科医生证实:亚历克斯患有前列腺癌。更重要的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所以通过切除他的前列腺来消灭肿瘤是不可能的,改善他的生活质量的第一步是拓宽通过前列腺的尿路,或者用亚历克斯的话说则是“把它凿出来”(建筑工人在思考身体及其缺陷时,总是有许多颇具实用性的类比)。
作为一名资历较浅的医生,我辅助过这些手术的进行:一名病人被麻醉后躺在床上,双腿绑在镫里,同时一个装有摄像头的狭长器械被推进阴茎,进入膀胱。整个过程总是能让我感到惊讶,摄像头探索着一个看不见的、近乎不真实的世界,里面有着粉红色的隧道和堤岸,它们的脉线和轮廓微妙地旋转着。
一旦进入了前列腺,仪器中就会伸出一个金属丝环。当被电流加热时,这个金属丝环可以同时剥离并烧灼阻挡尿液流动的组织。要过好几天血才能被止住,所以这几天里,亚历克斯不得不呆在医院,用一根大口径的导管接通膀胱进行尿液引流。
随着手术过程的进行,亚历克斯的尿液开始不断流出,但实际上他的癌症已经严重到了无法根除的地步。我开始给他注射停止睾酮分泌的药剂,以及激素阻滞剂。按照计划,我们会把他送到当地医院进行下一步的放射治疗。
在我第一次注射后的几个星期,我又给他做了身体检查。他对性的兴趣已经瓦解,皮肤看上去既灼热又干燥,他的尿液既沉重又伴随着刺痛。“我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他对我说。“但这些天我对任何事都很紧张。而且我没法在看电影的时候不像个婴儿一样哭鼻子。”
他还想要继续工作,却发现即便是最轻微的运动也会使他的肌肉疼痛,同时他正在失去大部分的力气。这些症状都可以归因于睾酮的减少,而不是癌症。“我在以前举起四块石膏板都是小菜一碟。”他告诉我,“现在如果我能举够两块,就已经很幸运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的睾丸萎缩了。尽管他没有失去浓密的胡须,但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粉红色的、微妙的光泽,似乎显得更脆弱了。
“你受够了吗?”一天我问他,在他详细描述了所有困扰他的副作用之后。“你想停止治疗吗?”
“不,只要它还对我有好处,”他回道,“只要它能抑制癌症,至少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亚历克斯仍然每隔12周来光顾我的诊所打针,让他的睾丸继续萎缩,但减缓肿瘤继续变大。作为一名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他能看见合理妥协背后的交换:“我很幸运还能站在这里,”他一边说,一边松开腰带为注射做准备。鉴于尺寸,针必须注射到身体最大的肌肉——臀部上。
经历了最初的治疗浩劫之后,他的性欲慢慢恢复了正常。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有了一个新女朋友。“她看得比较远,”他说,“她知道我有可能永远都不在了。”我告诉他,如果他想尝试治疗阳痿的药物,就告诉我一声,但他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必要,”他说,“我只是需要比以前多一点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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