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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手综合征及其他:我们从未真正控制过自己的大脑

Hazem Zohny 利维坦 2022-04-05

《黑镜:潘达斯奈基》(2018)。图源:Courtesy Netflix


利维坦按:试想一下,某天你走在街上,忽然感到自己宛如提线木偶一般,手臂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操控,你会作何感受?如果说外界的神经干预导致了你的陌生感和懊恼的感受,那么,日常生活中的你就一定能够控制你的大脑吗?看完本文你或许会得出自己的答案。



文/Hazem Zohny

译/虾兵

校对/斩光

原文/aeon.co/ideas/we-arent-really-in-control-so-why-worry-about-neurointerventions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虾兵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在可以自由选择冒险历程的交互式电影《黑镜:潘达斯奈基》(Black Mirror: Bandersnatch ,2018)中,观众可以操控主角斯蒂芬(Stefan)的选择,从而体验不同故事情节。最开始的选择很简单,不过只是决定早上吃什么这样的事儿,但形势很快就急转直下了,你甚至可能会碰到要如何处理主角父亲的尸体这样的艰难决定。然而,斯蒂芬对于你的这种干预并非毫无察觉:他时常抱怨总觉得别人在操控自己的生活,在他身上注入不属于自己的冲动。


虽然这种操控他人的行为在虚幻世界中可能颇有乐趣,但在现实生活中显然会令人心生厌恶。原因很明显:即便按照最低的伦理道德要求来看,对有自我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抉择的这类操控也突破了底线。


《黑镜:潘达斯奈基》剧照。图源:Courtesy Netflix


因此,与改变人类行为相关的神经干预总会引起争议。对自己所做之事失去控制,我们总会心生不快。如今,针对性犯罪者的化学阉割药物已经使用了几十年,而且我们日益增长的直接改变大脑的能力或许很快就会用于减少攻击性行为和种族偏见、增进互信这样的用途,并且最终改变我们的价值观。


对于这样一种神经干预的前景,有许多合理的反对声音,其中反复被提及的一个就是:这种干预会越过理性思考,凌驾于人们的自由选择之上也就是说,人们担心,神经干预只会打开或关闭激素开关或神经开关,剥夺他们对自己生活的控制,而不是通过理性的方式说服他们自行改变自己的行为。这似乎确实值得担忧——至少足以唤起我们对《黑镜》以及其他专制主题反乌托邦作品的思考。

(www.ncbi.nlm.nih.gov/pubmed/30343211)

(www.ncbi.nlm.nih.gov/pubmed/22371301)

(www.nature.com/articles/nature03701)


不过,我想说,某些神经干预可能会引起的失控现象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控制过自己的大脑——哪怕我们似乎做到了。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些接受了神经干预的被试,可能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很陌生。


《奇爱博士》(Dr. Strangelove or: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1964)剧照。图源:Giphy


我来解释一下。思考一下那些罹患异手综合征(alien hand syndrome)的病患。与《黑镜》中的斯蒂芬很像,这些人(通常是在神经外科手术后或中风后)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开始不听使唤了。在症状较为温和的案例中,这只不听使唤的手可能会在病患无意识或者无意愿的情况下,抚摸脸和头发。在更加严重的案例中,这只手甚至会企图扇打、甚至勒死病患自己或者别人。

(jnnp.bmj.com/content/65/3/366)


《奇爱博士》(1964)剧照。图源:Science | HowStuffWorks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只有极少数人会不由自主地尝试扇打、勒死自己,但是我们所有人都会在没有明确意图,甚至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时不时地抓挠、擦拭、牵拉、调整身体的不同部位。异手综合征的不同之处并不是手在我们没有意识或意图的情况下自己动起来了,而是它的行为方式与其他一些需要和愿望不符——比如当我们想要让手停下这些无意识动作时,它却停不下来。


换句话说,直接控制我们的行为与在某一特定时刻发现自己的行为方式和想要的不符这种情况之间存在差别。真正对我们有意义的,是一种连贯一致性——也就是信仰、欲望以及行动之间的相对和谐——而不是“控制”。


图源:NerdHeist


看看我们精神生活的本质,想想我们完全无法控制精神生活的现象,就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哪怕是一次想要内省的草率尝试都会表明,思想和冲动就是在没有主观意愿及意图的意识中诞生的。对我们来说,意识内容的来源始终是个迷:就是一些突然蹿到我们脑海里的东西。预测自己的下一个想法就和预测陌生人嘴里吐出的下一句话一样难。甚至,企图预测自己想法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想法,于是,原来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当然,我们可以深思熟虑,可以用更进一步的想法和冲动回应当前的想法和冲动,直到得到一些连贯一致的结论为止。然而,即便是这样一种过程,某种意义上也是自动化的:一个想法碰巧在此刻诞生并且产生了一定影响,随即便触发了一连串更进一步的想法。但是,所有这些后续想法本身也都是在我们没有意愿、意图以及预见的情况下碰巧产生的。


举个例子说明这个问题,思考一下你在回应下面这个要求时的体验:想一个1到100之间的数字。


图源:Gfycat


注意这个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首先,一个数字就这么蹦到了脑海里。你想到的这个数字之所以会出现,也许是因为它对你有特殊意义——比如你选了77,而你就是在1977年7月出生的。假如你想到了这点,并且产生了要想一个不那么自我中心的其他数字的冲动,于是,52就这么似乎毫无理由地出现在了脑海里,同时你还隐隐产生了一种对这个数字颇为满意的感觉。


请注意,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说,这个过程中的所有步骤都不是在有意识的指导或自我意愿下完成的:在这个特定的例子中,77碰巧蹦到了你的脑海里,接着,有关为什么77蹦到了脑海里的想法也碰巧蹦到了脑海里。类似地,改变选中数字的冲动又碰巧诞生了,最后,52这个数又碰巧蹦到了脑海里,和它一同出现的还有这个数字挺合适的这种想法。


或许你会这样反驳:只要你想,就完全可以选择另一个数字。然而,这里的关键之处在于,无论你想不想这么做,这个选择的过程都不是主观意愿的产物。我们没法确定特定时刻在脑海中泛起的会是哪种欲望,也无法确定这些欲望究竟是不是合适。就拥有想法和欲望的这种体验来说,它们的来源总是一个内省的迷,就好像每个想法和欲望都是开了上帝视角的《黑镜》观众植入到我们体内的一样。所有这些都表明,无论从哪个相关角度上说,我们的精神生活都不是自己有意识创造出来的,随着精神生活而来的行为当然也不是了。


图源:One News Page


不过,如果我们没有真正掌控自己的精神生活,那么当人们在病理上“失去理智”时,为什么又会如此痛苦呢?对于这个问题,我要再重申一下:在这类案例中,痛苦的起因并不是失去“控制”,而是陌生感觉、想法以及冲动的入侵。例如,精神分裂让人不堪重负的部分原因,并不是某些精神内容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脑海里——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的事——而是入侵的这些特定外来精神内容对其他更加理性(尽管所谓“理性”,最终也是漫无目的、杂乱无章的)的那些精神内容毫无反应。就异手综合征这个例子来说,令人苦恼的并不是失去控制,而是那种与其他更加持久的愿望(比如不想屈服于可怕幻想的这种愿望)相违背的入侵体验。


回到《黑镜》中斯蒂芬的事上来,对他来说,痛苦的源头并不是他觉得别人“为他做好了选择”,而是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非常陌生——这些选择并不是他凭着通常会蹦到脑海里的寻常想法(尽管蹦出的过程仍然是个迷)能够迅速理解的。也就是说,在这个例子中,让斯蒂芬不胜苦恼的也是自己所作选择的陌生感,而不是他对这些选择失去了控制。


如果我在这个问题上没犯错的话,那么那些能够改变行为的神经干预真正的问题或许不是它们会剥夺我们的控制权,而是会让我们以陌生的方式思考或行动。这种方式对我们自己以及那些深入了解我们的人都会产生潜在困扰。



本文作者哈奇姆·佐尼(Hazem Zohny)是牛津大学上广实践伦理学研究中心生物伦理学和生物预测学研究员,研究方向包括神经干预在犯罪预防上的应用,其作品刊登于《医学伦理学刊》(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等刊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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