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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囚禁,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马扎 利维坦 2019-04-14

利维坦按:以下内容,有电影《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众人》以及《房间》的剧透,请酌情考虑是否还要继续阅读。


另外,实在是忍不住联想……文中多次出现了奥地利这个国家,一想到人所共知的维也纳新年交响音乐会,再结合文中的地下室囚禁,实在是五味杂陈。



文/马扎·胡同列维奇


今天要说的话题有些沉重。还是先从一部影片说起吧。


1974年,德国导演赫尔佐格拍摄了一部叫《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众人》(我挺喜欢这个译法,虽然电影英文名是Kaspar Hauser,故也有将此片译为“卡斯帕·豪泽”、“卡斯帕·豪泽之谜”的)的影片,和他的《玻璃精灵》(1976)、《陆上行舟》(1982)、《侏儒流氓》(1971)一样,一直是我非常喜爱的影片。



《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众人》电影海报


这个叫豪泽的,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一般中国人可能不是很熟悉,但对于德国人来说,豪泽的知名度还是非常高的,原因就在于他传奇般的、短暂的21年人生经历。奥地利当代小说家、剧作家彼得·汉德克的《骂观众》(2013,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内地中译本)一书里亦有《卡斯帕》(1967)的剧目集,原型就是卡斯帕·豪泽。只不过,汉德克将主题侧重在了一个所谓的“野蛮人”对于人类文明的理解乃至冲突上。



卡斯帕·豪泽的画像


一种目前很有争议性的说法是,他是当时德国巴登大公国(德国西南部莱茵河东岸曾经存在的一个国家)的太子,有人把他和另一个婴儿调包,并将他藏匿起来,目的是要巴登皇室的旁系继承皇位。不管怎样,在1828年5月26日,豪泽忽然出现在了德国的纽伦堡,看起来智力很低下,语言表达也非常吃力,他自称来自瑞根堡,并带着一封致纽伦堡第六轻骑团第四营长官的信件。路人给他指明了方向,豪泽回答说:“我希望像爸爸一样,当个骑手。”好心的路人觉得他神志不清醒,最后决定将他移交给警署。


事后据豪泽自己的回忆,他只记得自己从小被单独关在一个没有亮光的屋子里。 有人送给他面包和水,给他清洗身体,穿上干净衣服,为他剪指甲和头发。在他被释放前夕,来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人教他写字,并陪同他到纽伦堡的附近,在路上豪泽才第一次学会了站立和走路(之前在地下室内基本上都是半坐半卧的状态,而且拴着铁链)。而那句话(他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骑手),是他从那个陌生人那里不断重复说而学会的,但他其实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豪泽罕见的全身照


豪泽的出现,立刻引来了公众、媒体乃至各领域专家的注意。当时就有法学家在观察了豪泽之后分析说,豪泽感官过分敏感,肌肉发育滞后。神学家、教育家也纷纷登门拜访,试图探究豪泽的种种行为。我们现在其实也不难想见,一个智力正常的人,如果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处在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环境中,在几乎没有传授语言技能、没有和人交流、没有对世界认知的背景下,他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饰演豪泽的演员布鲁诺·斯列斯坦(1932-2010)也同样可圈可点,他是赫尔佐格非常中意的一位演员,布鲁诺年轻时代也曾有过在精神病院的经历


抱歉,忍不住插播另外一个和赫尔佐格长期合作的演员——克劳斯·金斯基,绝对伟大的演员,一个现实中被赫尔佐格称为“极端自我主义者”的人,一个自诩为性狂热者、和自己母亲姐姐通奸的人,呃……虽然可信度不太高(是的,他的女儿可能大家都知道,就是娜塔莎·金斯基,蟒蛇缠身的那张著名照片,以及16岁时就和导演波兰斯基同居):



性格暴烈著称的演员克劳斯·金斯基


赫尔佐格的影片中,已经步入上流社会、引来众人目光和好奇的“文明人”豪泽


好了,回到本文主题。


如果豪泽出现在现当代,或许还会引发如同“玛丽房间”这种知识论证的思考:玛丽从小生活在一个只有黑色和白色的房间里(豪泽从小就独自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她通过阅读(豪泽也有有限的阅读能力),知道这世界上有除了黑色与白色之外的各种颜色,也知道各种关于色彩的物理知识以及生理学知识,但是她从来没有真的看过那些颜色。有一天,当她从房间出来,看到蓝天白云与各种真实的色彩,她是否因为这样的经验而掌握到任何之前不拥有的知识?


的确,我一直在想,当年豪泽有生以来第一眼看到地下室之外的世界和人时,他会是什么感受呢?他如何知道书本上的白色(如果他在地下室里获得了有关“白色”的知识)就是眼前的白色云朵的色泽呢?这种感受其他人又该如何知晓呢?


豪泽的经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媒体曾经报道的狼孩、猪孩、豹孩,只不过,豪泽好在还是人类抚养长大的(在被释放前,他只接触到一个人),但他无疑涉及到了一个非常罕见的话题:单独囚禁,而且是自幼的单独囚禁。


去年,有一部口碑相当不错的影片——《房间》(Room)无疑也是将焦点集中在了“囚禁”这一主题上。导演是爱尔兰人伦尼·阿伯拉罕森(他还执导过一部我很喜欢的影片《弗兰克》)。



《房间》海报


看海报很温馨,但故事内核却极其残酷:一个叫乔伊·纽萨姆的女孩,被邻居“老尼克”的男人诱骗至家中(男人谎称家中的狗生病了,需要帮助),谁曾想,乔伊从此被这个男人囚禁在了他家后院的棚屋内,且被老尼克强奸,生下了男孩杰克。影片的开始,就是以这个5岁男孩的视角展开的:


从出生之日开始,就生活在不足十平米棚屋内的男孩杰克


一个只有5岁的男孩,他能知道他的母亲就是那个“老尼克”囚禁7年之久的性奴吗?或许他可以知晓这一事实。只不过,母亲乔伊觉得这个答案过于残忍,从一开始就试图编造出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告诉孩子世界就是如此(棚屋内的所有事实即世界的全部)。棚屋内有电视,杰克通过电视了解到的世界,起初经过他母亲乔伊的灌输,杰克认定那些都是假的。在杰克眼中,狭小棚屋内的物件——马桶、衣柜、桌子、椅子才是真实的,他每天都要和它们报一遍早安。


母子二人就这样,靠“老尼克”通过密码锁的门从外面带来生活的必需品,度过每一天(每次“老尼克”即将来到棚屋时,母亲乔伊都出于保护杰克的目的,将孩子藏到衣柜里)。直到有一天,母亲乔伊意识到,必须要逃离这里,必须要让5岁的杰克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于是她决定向孩子道出部分真相。



杰克当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在他的视角里,那是一个他不爱听的“故事”)——一个孩子内心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就此坍塌,换谁都会觉得这是母亲在编造谎言在欺骗自己。于是杰克变得愤怒,他拒绝相信。但母亲知道,想要让孩子乃至自己逃离这个变态的魔窟,必须让杰克认清这一事实。


随后母子制定了一系列的出逃计划,最终逃离了棚屋。在这里,我就不详细剧透了。不过,我想说的是,导演的用心显然是在于母子获救后,面对失散多年的亲人、面对媒体、面对陌生的世界,他们是如何适应的。这个过程无疑充满了艰辛。尤其对于5岁的杰克来说更是如此:


获救后的杰克从医院病房张望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甚至从来没有过高楼向下看的真实感受


对于母亲乔伊而言,她不仅要面对媒体的采访和质疑,还要面对她父亲不愿接受杰克这个外孙的事实,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影片用将近一半的篇幅来呈现母子二人获救后努力“融入”现实世界的过程——到影片的最后,导演给了我们一个很温情的结尾,杰克逐渐开始和外婆说话,并且也可以和陌生的同龄人玩耍了。


杰克和每一个陪伴他成长的物件告别,尤其这个衣柜,是他曾经的安全港


影片结尾,杰克想再回到那个棚屋去看一眼,因为在孩子眼中,那里是一个封闭、高度自洽的童话世界——正所谓《桃花源记》里说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你如果将这部影片理解为某种政治隐喻,似乎也没错。这个悖论就在于,杰克的所有幸福也是他的不幸,在没有对外界正常认知的时候,他在棚屋内的世界是充实的,有意义的,好比你很难让一条鱼理解水面之外的世界;但棚屋的门打开了,他之前所相信的一切瞬间坍塌了,他看到了一个比棚屋世界忙乱、复杂千万倍的世界。


影片里,杰克看似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戳中了全片的要害:



封闭和囚禁的所有要义,就在于这扇门。


说到囚禁,现实世界就远比影片残酷多了。比如我们熟知的发生在2008年奥地利的禁室乱伦案,施暴者是1935年出生的约瑟夫·弗里茨,这位在邻居眼中性格和善的“好爸爸”及“好好先生”,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伊丽莎白·弗里茨非法绑架、囚禁、强奸长达24年,伊丽莎白共生下了7个孩子(其中一名夭折),当伊丽莎白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42岁了。


约瑟夫·弗里茨(右)对女儿长达24年的囚禁


同样是在奥地利,“娜塔莎·坎普希囚禁案”早于上述案件:1998年3月2日早晨,年仅10岁的娜塔莎·坎普希在上学途中被36岁的沃夫冈·普里克洛普尔绑架,她被绑架者关在一个车库的地下室长达8年半的时间。她的真实经历,在2013年被改编成了电影《3096天》。


坎普希根据自己被绑架的经历出版的个人自传《3096天》



电影《3096天》剧照


与此类似的,还有2011年发生在中国河南洛阳的囚禁案:犯罪人是时年34岁的李浩(2006年5月消防部队退伍,2006年11月被安置到河南省洛阳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大队工作)。2009年8月,李浩在洛阳市西工区凯旋东路景福苑小区自行购买的地下室内开挖地洞,先通过一个3.4米深、有梯子的竖井,再通过一个4.7米长的横井才可进入地窖,竖井、横井直径约为50厘米。李浩先后将分别从洛阳市不同的KTV、小美容美发店、按摩店等场所诱骗了6名女子骗至地下室关进洞内,强迫女子进行网络色情表演和进行性侵害,并组织女子外出卖淫牟取钱财,其中两人因反抗遭到李浩杀害。



当年《新京报》绘制的地下室囚禁说明图


这些案件为人所知,都是因为被囚禁者最终出逃,才得以将最黑暗的那一幕大白于天下。我相信,她们得以逃离出来,除了机会和周全的计划,更多的还是支撑她们活下去(逃出去)的信念。还记得《肖申克的救赎》里,摩根·弗里曼饰演的瑞德说的话吗:


听我说,朋友,希望是件危险的事。希望能叫人发疯。这些高墙还真是有点意思。一开始你恨它,然后你对它就习惯了。等相当的时间过去后,你还会依赖它。  


当然,成功逃出监狱的安迪·杜德兰从来不这么认为。在他留给瑞德德纸条上,他说:


记住,瑞德,希望是件美丽的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死的。  


嗯,对于那些被囚禁的人来说,希望——也许真的是最好的东西。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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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诗歌、小说、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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