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大明余晖（64）：天下无人可救时
是什么造成崇祯的不幸？即“溃烂而莫可救”，笔者以为是十六、十七世纪之交，支撑中华帝国的士人政治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个政治困局，当时的皇帝和文官集团都没法破解，即使是唐宗宋祖再世，也难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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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人可救时
被内外问题逼得焦头烂额的崇祯帝，曾在宫里数次提到被他爷爷万历清算的张居正，感叹他手下那么多辅臣，加起来也顶不过张居正这样一个“救时宰相”。国难思良相，失去的才觉得珍贵。可问题是，真的有一个张居正再出现在崇祯朝，崇祯能用么？凭他这种狭隘刚愎的性格。
一方面崇祯希望有能干的、敢于担当的首辅替自己分担国事；另一方面猜忌心重的他又怕大权旁落，心底里他喜欢听话的、恭顺的首辅。这种矛盾没法解决。
处死薛国观后，崇祯征召曾被温体仁设套排挤回家的周延儒回朝任首辅。周延儒可说是受命于危难之中，他知道局面烂到这个地步，首辅是很难当的，可是这个职位实在太吸引人，读书人哪个不想一展抱负？在门生张溥、吴昌时的鼓动下，他出山了。崇祯二年作为首辅的周延儒，一反惯例不让次辅温体仁任会试主考官，而亲自出马，因为那一次会试名流甚多，他收罗了张溥、吴伟业、吴昌时为门生。俨然成了民间领袖的张溥当然希望自己的老师来主持局面，还在朝中做官的吴昌时更希望如此。周延儒刚出来时，皇帝寄以厚望，朝局也呈现了一些新气象。
可崇祯这样的皇帝不好侍候，周延儒的办法就是察言观色，尽量让皇帝做主，自然也不担责任。兵部尚书陈新甲在皇帝的许可下和满清秘密媾和，泄漏后引起众怒，陈新甲不愿意替皇帝背黑锅被处死，周延儒也不主动站出来分担责任，所有的压力都让崇祯一个人扛。崇祯对他很失望，对人说周延儒太会使乖。周延儒听说这个评价后也说，服侍如此厉害的圣上，不得不使乖。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满清骑兵再次突破长城防线，出现在京东一带，京师戒严，周延儒以首辅的身份去通州督师，真的是火烧眉毛了。可到了通州，他每天与人饮酒作乐，不敢出战，——打仗非他所长。好在满清铁骑本来就是来抢掠骚扰的，并非真的想攻占北京，达到目的后从容撤离，手握重兵的周延儒不但不敢追击，而且谎报军情，伪造捷报。崇祯帝派到军队的锦衣卫早就把真实情况报告皇帝，最恨被欺骗的崇祯竟然被自己最倚重的首辅欺骗，震怒可想而知。
周延儒还有个毛病，对门生故吏太“熟软”，也就是说太讲人情，到了放弃原则的地步。当了宰相，此乃大忌。策划搞死前任首辅薛国观的吴昌时，是个贪财好货的人，老师做了首辅后，他被提拔为吏部文选司郎中，掌管天下文官铨叙。这下小人得志，靠着老师这棵大树，肆无忌惮地卖官鬻爵。崇祯帝获悉后，亲自让人押送吴昌时到宫禁内审问，并命令锦衣卫用刑。皇帝把紫禁城当成看守所，自己充当预审官，是少有的奇事，可见他怒气攻心，到了不顾国家体统和天子威仪的地步了。
处死了吴昌时，崇祯下旨命令周延儒自裁。周延儒谢恩后，上吊自缢。出山时抱着当“救时宰相”的周延儒连自己也救不了，他的前任薛国观也是用上吊结束生命的。
连续两任首相自缢，那么合理的逻辑是，再往后走该是皇帝上吊了。
李自成已不满足于做“流寇”
李自成自攻占洛阳后，心态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揭竿而起的造反者，被官军追杀不已，四处流窜。下洛阳后，在湖广的北部、河南等地，他如入无人之境。此时，朝廷和造反者的攻守之势异也。
就如当年朱元璋以一个和尚投军，无非为苟全性命，等到本钱越来越大，想法也就越来越大，有一天终于当上了皇帝。李自成也如此，看到自己和明廷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不满足当流寇了，而想取代朱明坐天下。他在中原站稳脚跟后，李岩等一批读书人归顺，开始为这支造反部队妆饰打扮，一改过去烧掠的“流寇”之风，开始打造一支纪律严明、秋毫不犯的仁义之师，和本应该保境安民却荼毒百姓的官军正好相反，民意开始倾向于造反者一边了。
崇祯十六年，局势急转直下，崇祯帝把当年擒获高迎祥的孙传庭从监狱里释放，让他节制七省兵马，收拾残局。此时，李自成已非当年的高迎祥，多谋善战的孙传庭根本不敢与他直接交锋，只得拿着大明最后一点可怜的本钱，退守陕西。本来官军西守潼关，东扼江淮，南靠大江，北据黄河，把李自成的百万大军困在赤地千里的中原，不失为最稳妥的办法。
但崇祯不这样看，将帅算军事账，皇帝得从政治高度考虑一切问题。崇祯不愿意主动放弃中原，又犯了当年催促洪承畴出战的毛病，命令孙传庭出潼关，进中原主动和李自成决战。结局是孙传庭战死，明朝在腹地里最后一支精锐丧失殆尽。洪承畴早投降了满清，卢象昇和满清交战中殉国，现在孙传庭死了，明廷失去了最后三位进士出身的杰出将帅。内地只剩下拥兵观望、保存实力的武夫左良玉，还有一支劲旅，是山海关以外防范满清的边防军，轻易动不得，崇祯无牌可打了。
孙传庭全军尽墨，李自成富贵还乡，率大军于崇祯十六年十月占领了西安城。在此之前，他已于湖广襄阳建立了政权，但襄阳毕竟不是通衢大都，而西安乃汉唐故都，意义完全不一样。李自成将西安改为长安，确立为新政权的首都，自己称大顺国国王。现在，他的目标是北京，他要把崇祯帝从龙椅上赶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崇祯十六年十二月，李自成的五十万大军，轻轻松松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现在他不复是起事之初差点被困死在山西的李闯了，三晋大地，没有谁能撄其锋，李自成的部队所向披靡，短短的两个月内，山西全境全部落入李自成之手，明朝的巡抚在官衙上吊自杀。
山西陷落，北京危如累卵，因为既可以从山西东部出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原，从北京的南部保定一带进攻北京，也可以从山西北部的大同、宣化往东南，居高临下攻北京。李自成显示了一个军事家的战略眼光，派一支偏师由河南北上，向保定进发；自己和刘宗敏等大将亲率大军北攻大同、宣化。
大同、宣化地处九边，是明朝的两大军事重镇，也是首都的西北屏障，驻有重军。李自成决定先难后易，只要解决大同、宣化的守军，北京附近便没有了勤王之师。怎知道朝廷在大同、宣化的兵徒有虚名，根本不堪一击。崇祯十七年三月一日，大同总兵不战而降，三月八日，宣化府陷落。李自成的大军，和北京城只隔着一道居庸关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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