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摄影家 | 矫健:末梢 & 记忆中的影像诗
■ 文 | 矫健(上)徐思颖(下)
■ 图 | 矫健提供
■ 内容指导 | 浙江省摄影家协会
末梢
The Tip
文/矫健
末梢:神经末梢、尖端或末尾。对“末梢”的兴趣源自我多年的趺坐功课,体会那种内里的涓流、颠倒、与其它形物的交感,在定中,意识被搁置,万物就开始融合。
多年间,我的关注点迂回在空有、周期性、物我关系等方向。我尝试“关闭”更多感知渠道,把观察区域限定到一米左右,于是对各种末梢以及物之间的互动发生了更大的兴趣,随之,荒草枯枝藤蔓进入了我的视野,我感应到它们的交响:它们的“末梢”就像触手,向着周遭伸展,并与别的“末梢”接近、接触、交错甚至纠缠,在那些交叉的临界区域形成了特殊的场域,它们之间关系会随风、随形、随着我的观看方式而变换,它们构建的关系是临时的,随时生灭。
如果幸运,在某个特殊时刻,它们会为你展现精微的共振和微妙的旋律,这共振融合万物,也引发内心的会意。
这种感知方式是感应的、直觉的,表现的方式也依靠“感觉”。所以,对“末梢”系列的解读也随心、随感觉,有便有了。
记忆中的影像诗
采访/徐思颖
在矫健的记忆里,摄影就是他的童年,父母是同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具备专业的影像技术,记得父亲把家里的壁橱改装成暗房,父亲印照片时,矫健在旁当助手,递相纸、买药水,慢慢地,他开始学着自己洗照片,逐渐爱上手与影像材料接触的感觉,直到现在。
矫健 张宝成 《日蚀》SOLAR ECLIPSE,3600x1000cm 拼贴 Collage(墨、油毛毡、剪报、银盐摄影照片 Chinese ink, Asphalt felt, newspaper clippings, silver halide photography picture))1988
Q1. 对您来说,摄影是什么?能否列举一位影响您摄影观的艺术家或作品呢?
矫健:我在80年代到90年代,都以绘画的方式创作,后来向拼贴等跨媒介手段过渡,渐渐转向摄影,其实也并不是替代的状态,是有交叉的进行中。对我来说这两者有很多共同的地方,只是媒介转换后语言上稍有侧重,或许影像有更大信息量更得心应手,加上对结果的不确定性的着迷、对机械和材料本身的着迷,就偏爱摄影多一些了。要我说对我来说摄影是什么还真一时说不上来,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说,我觉得它就是某种类型的绘画。在接触摄影以来,没法精确到某一位艺术家或者一个风格流派对我的直接影响,倒是或许有一连串名字混合在一起,这些人的摄影形式和意味,让我沉浸和感动,例如彼得•威金(Joel-Peter Witkin)、坎宁安(Imogen Cunningham)、爱德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巴尔蒂斯(Balthus)、乔治亚・奥基夫(GeorgiaO’Keeffe)等。
《日蚀》(局部)
Q2. 您使用老镜头来创作,某部分而言,老镜头是有光学瑕疵的,会让画面带有一些不清晰、模糊的效果,您期望这样视觉语言给予观众哪些思考与体会呢?
矫健:老镜头作为统称是没问题的,但不一定就意味着都会有您说的这类瑕疵,或者应该是有非同寻常的效果。我比较有兴趣玩味和改造应用的光学镜头通常是非摄影用途或者非民用摄影用途的镜头,比如原本用于投影机、电影放映的镜头、科学用途的镜头、航空、工业、医用等,这些镜头的品质和民用产品通常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但是由于生来为了特殊的用途,它们就天生拥有与众不同的成像效果,比如电影放映镜头无需设计调焦和光圈机构,它的最大孔径就是最佳成像状态。当然也有近百年历史的老摄影镜头以及以上那些镜头里可能有微斑、氧化等时间痕迹、不合适的像圈导致暗角、加上镜片位移、像差、焦外散景等等。这些“异样”正包含或对应于我感兴趣的两点:其一,媒介总是参与我们的视觉,而我们通常不自知,人与人也有着不同的视觉感受,哪怕是我们自己两只眼睛也会有不一样的视觉,这种“差错”总是参与感知的或者说这是视觉知觉的本底;其二,对于艺术乃至所有活动过程中不受控制的因素、带有不确定性的状况的接纳甚至是期待和赞美。模糊感并不是它们的共同特征,但是,作为某些镜头带来的惊奇之一,它的状况或显示了它们命运的痕迹,它好像活物,反过来也能随时提醒我感受肉身的“看”的存在。作为附加的奖赏,这样的影像总是自带古意。
矫健《异物》FOREIGN BODY系列,24英寸银盐相纸直接摄影,接触印相,2009-2012
Q3. 您的作品一直讨论视觉的空间表达,能否分享一下您对“单点透视”与“散点透视”的理解?在当代艺术的表达中,这两个透视法是否有更多元的解读呢?
矫健:马萨乔(Masaccio,1401—1428)发明透视学后开始在壁画中引入一个灭点,被叫做单点透视,之后的一百多年在带有“透镜”的暗箱辅助下,古典绘画的空间表达方式发生了突变,关于这个我通常把马萨乔(Masaccio)与卡拉瓦乔(Caravaggio,1571-1610)相比较。而散点透视这种提法好像出现在中国绘画的当代研究者描述语言中用来说明东西方之艺术的形式语言以及空间理解与布局规则的大不相同,并且,中国绘画(包括书法)不仅是与自然的对应而不是再现,也要求观看者循着绘画或文字移动视线,而不是在观看时处于静止的状态。“散点透视”的散,表现在摄影中,我觉得可以理解为多中心的情况,或者可以代表那种不需要依赖空间表达的图像语言,推广之,对一件艺术作品的解读,也应该是开放的状态,因为它是由很多因素合成的,并且它的意义和指向性也不会是唯一的,何况“误读”是常态化的;另外,影像作品一旦呈现,它就是以“装置”的形式存在的,无论作品是平面的还是混合材料的,它的存在就与墙面、空间、材料等始终相关联,艺术作品的现场呈现是一个以场的概念进行的协同表达;再联想,当代艺术注重现场,允许多元文化和语境共存,也接纳多种可能的解读。
矫健 《人》 HUMAN BEINGS,中国墨、卡纸、剪报、银盐照片 Collage-Chinese ink、Paper、Newspaper clippings、Silver halide photography picture 100x160cm 1985
矫健 MONA LISA,木板、剪报、银盐照片 Collage-Wooden board、Newspaper clippings、Silver halide photography picture 100x160cm 1985
Q4. 您近期的创作思考是?
矫健:我比较有兴趣关注在观看体验中中间介质的作用,还有影像失真带来的辨认的偏差,还包括影像及视觉失真和视觉(心理)体验的微妙关系,肉眼和机器的视觉相比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加上视觉心理和情感,看和见是最复杂的过程。近几年来我在作品里尝试通过特定模糊的控制来达到更符合心理预期的视觉感受,当然我的目的可不是做科学实验,是我近几年的艺术创作过程中对于视觉语言的琢磨。我的创作或工作方式不是线性的,常常随心任意变换方向,较早的时候,我的作品较多通过行为与摄影结合即行为摄影的手法,关心生活中或意识里意义转换的节点时刻,在图像上的重造或表达,这个类型的最初作品是以24小时时间拍摄的一套作品《1×24》,体验循环的过程。近年来我在考虑去观念化或者说完全交给直觉的视觉图像,也试图发现“万物精微的共振,末梢的狂欢”。《末梢》系列是使用自制改造的原本用于XR的不可见光成像的镜头,直到今天这类实验性创作还在持续进行中。
矫健《1X24》24Hours 24幅8X10英寸银盐照片,2008
“我在工作室里面对一架8X10英寸相机盘坐了24个小时,每个小时拍摄一幅照片,每次曝光时间为一个小时,这样连续一整夜得到24幅照片”
Q5. 能否分享一下您对当下摄影趋势的观察?
矫健:我的理解,摄影圈主要有着共同理想或者目标的聚落,其实也是朋友圈。现今摄影爱好者群体非常庞大,这和大家生活水平提高有关,并不直接关联文化或艺术修养。苏珊桑塔格在她的的文集《论摄影》曾提到当年日本人由于他们的经济奇迹从小岛上“解放”出来,他(她)们可以到世界各地旅游,可是突然没有了繁忙紧张的工作,就会伴随一种失落和自责。对此,这些人选择用摄影让自己再次忙碌起来,忙着拍摄沿途的风光。当下我们的摄影圈红红火火,大部分是中老年人,他们没有太多艺术经验,但是都很用力。现今,国内的摄影圈也分化出不同类型的团体,一派繁荣,比如大画幅协会、摄影古典工艺团体、女性摄影家协会等等。现在是多元的时代,人们有获取信息的丰富的渠道,也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实现技术自由,如果说有些微方向侧重,相对来说,体制内摄协组织更注重社会效应关注社会纪实,学院更注重美学与文脉传承,关注学术与实验性影像艺术。
矫健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摄影学术带头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特聘教授、摄影专业学术带头人、浙江省摄影家协会特聘顾问(第七届浙江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艺术家、策展人,国家艺术基金专家库成员、评委,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学位中心专家。
矫健作为中国八五新潮首批当代艺术实践者之一,长期从事实验艺术创作,参与众多国内外艺术展览与活动;多年来致力于影像艺术教育与传播,培养了大批视觉传达设计、当代新媒体/跨媒体艺术与影像艺术专业高级专门人才;著述出版多部摄影专业教材与学术专著;组织、策划、策展多个大型影像艺术活动。是活跃的当代艺术家、策展人,也是著名的影像艺术教育家和积极的影像艺术普及推广者。
编辑审核 / 郭珈汐 李夏姗
来源 / 黑秀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