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会】 王辉斌:魏夫人与朱淑真词
王辉斌:魏夫人与朱淑真词
在北宋词文学的百花园里,魏夫人(玩)的《鲁国夫人词》与朱淑真的《断肠词》,如同含苞待放的两束奇葩,分外惹人注目。二人表现在词体艺术上的成就,不仅可以与后来的李清照并论,而且于当时的男性词人而言,也是毫不逊色的。对此,明清时期的一些词论家,已多有所评。如沈雄《古今词话·词评卷上》引黄玉林语云:“李易安、魏夫人,使在衣冠之列,当与秦七(观)、黄九(庭坚)争雄,不徒擅名于闺阁也。”[1]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朱淑真词不逮易安,然规模唐五代不失分寸。如‘年年玉镜台’,及‘春已半’诸篇,殊不让和凝、李珣辈。”[2]又,陈廷焯《词坛丛话》亦有云:“李易安词风神气格,完绝一时,直欲与白石老仙(姜蘷)相鼓吹。妇人能词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前绝后者。朱淑真风致之佳,情词之妙,真可亚于李易安。宋妇人能讲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3]
上述这些评价,或有不当,但从总的方面讲,表明了魏夫人与朱淑真二人,不仅均具非凡的文学才华,而且在词体艺术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乃是可与当时的一些须眉“争雄”的。这种认识,其实是对魏夫人与朱淑真文学史地位的一种肯定。
一
魏夫人是宋代文学史上第一位著名的女作家,诗、词、文均擅长,其中,尤以“能词”而闻名,并为时人将其与李清照并论。如哲学家朱熹即认为:“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4]朱熹的“能文”,后来被沈雄在《古今词话·词评卷上》中改为了“能词”。沈雄将“能文”改为“能词”者,度其原因,当因魏夫人诗文湮没而只有词流传于世的缘故所致。但尽管如此,《鲁国夫人词》一卷,已足可使作者被载誉史册。
魏夫人,《乾隆襄阳府志》、陸游《老学庵笔记》、况周颐《蕙风词话》等,均略载其生平。综之为:魏夫人名玩,字玉汝,襄州襄阳(今湖北襄樊)人。生于宋仁宗宝元三年(公元1040年),卒于宋徽宗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享年64岁。其弟魏泰,字道辅,因场屋事终生不得志,有《东轩笔录》、《临汉诗话》等著作传世。魏玩为宰相曾布之妻、文学家曾巩的弟媳。曾布外任,魏玩常从之。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曾巩由襄州改知洪州,曾布则从饶州移牧潭州,途经洪州,其弟曾肇从京师汴京请假还乡探母,亦取道洪州,兄弟三人,共游滕王阁,相得甚欢。时魏玩也与之游,并口占一联云:“金马并游三学士,朱幡相对两诸侯。”[5]“三学士”,指兄弟三人都是进士;“两诸侯”,谓曾巩、曾布所任皆地方长官。兄弟三人听后,兴致愈高,于是争相吟诗作对,而成为一时美谈。元丰年间,曾布奉调庆州,“未至,召还;至陕府,复还庆州,往来潼关”。对于曾布的“往来潼关”,魏玩尝作诗以戏之,曰:“使君自为君恩厚,不是区区爱华山。”[6]夫妻关系,藉此即可见其一斑。
宋徽宗赵佶执政,曾布拜相,魏玩受封为鲁国夫人。此后,魏玩即因此而被时人与后人称为魏夫人,其词集也因之被名为《鲁国夫人词》。
据王明清《挥麈三录》[7]卷二的记载,宋神宗熙宁初年,海州怀仁监酒使张某之女,时年约七岁,尝师从魏玩习学诗书。宋哲宗年间,张女被选入宫中,“靖康之变,从昭慈圣献南渡钱塘”,寓居临安。其闻魏玩卒后,作《哭魏夫人》一诗以悼之:“香散帘帷寂,尘生翰墨闲。空传三壶誉,无复内朝班。”
朱淑真,号幽士栖居士,杭州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其生平事迹,各书所载不仅甚微,而且多有错误。如《增订注释全宋词》(第二卷)所撰朱淑真小传云:“幼聪慧,善读书。早岁不幸,父母失审,嫁为市井民家妻。一生抑郁不得志,抱恨而终。”[8]此小传所用材料,其最早者乃出自南宋魏仲恭的《断肠诗集序》:“蚤岁父母失审,嫁为市井民妻,一生抑郁不得志。”[9]其后,杨慎《词品》、永瑢《四库全书总目》等,亦均从魏序之说。对此,清末著名词学家况周颐,在其所著《蕙风词话》卷四中,以《断肠诗集》、《古今女史》、《历代诗余》、《西湖游览志》、《全浙诗话》、《池北偶谈》等十余种资料为据,进行了全面辩说,认为“旧说悠谬”,乃不可信。并对朱淑真的生平事迹,作了如下的重新勾勒:
淑真号幽栖居士,钱塘人。或曰海宁人,文公侄女,居宝康巷。或曰钱塘下里人,世居桃村。幼警慧,善读书。文章幽艳,工绘事,晓音律。父官浙西。绍定三年二月,淑真作《璇玑图记》,有云:“家君宦浙西,好拾清玩。凡可人意者,虽重购不惜也。”其家有东园、西楼、水阁、桂堂、依绿亭诸胜。夫家姓氏无考。似初应礼部试,其后官江南者。淑真从宦常往来吴、越、荆、楚间。与曾布妻魏氏为词友。尝会魏席上,赋小环妙舞,以飞雪满群山为韵,作五绝句。又宴谢夫人堂有诗,今并载集中。淑真生平大略如此。[10]
这是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最为详尽的朱淑真生平小传。其中,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朱淑真“文章幽艳,工绘事,晓音律”,表明其不仅多才多艺,而且其之“晓音律”,乃是导致《断肠词》属于雅词范畴的一个重要条件。第二,朱淑真“家君”既曾“宦浙西”,而其家中又有“东园、西楼、水阁、桂堂、依绿堂诸胜”,则其为大家闺秀,乃殆无疑义。第三,李淑真与魏玩、谢夫人均具交谊,反映了她所结交的巾帼类人物,皆为擅长诗词者。这三个方面的内容,应是使朱淑真成为北宋词坛名家的重要因由。
另据《断肠词》中的有关词作如《减字木兰花》、《清平乐》等可知,朱淑真的婚姻当确系所嫁非人,以致最终抑郁抱恨而死。但其并非为“市井民家妻”,则可肯定,盖因如上所言,《蕙风词话》已进行了辨证。朱淑真死后,其诗文遗稿,均为父母付之一炬。南宋淳熙九年,魏仲恭始为之辑,并编成《断肠诗集》二卷;之后,又有《断肠词》行世。
二
从词史的角度言,魏玩生当晏殊父子、欧阳修、张先、苏轼之后,而与秦观、黄庭坚等“元祐词人”同时。斯时,词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样式,不仅因上述诸人的努力而为社会各阶层所接受,而且还使之进入了成熟精美的发展阶段,并呈现出一种欲与传统诗文一比高下的态势,这从北宋诸多别集中只有词之一体或者以词为主的情况,即可准确获知。而魏玩的《鲁国夫人词》,即是在这一文化背景下进行创作并完成的。
要论及《鲁国夫人词》,首先得对其中《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一词的真伪进行辩证。宋人黄大舆《梅苑》卷九最先收录此词,作者为魏玩,明季陈耀文《花草粹编》卷九亦收录之,作者则作李清照。赵万里辑《漱玉词》时将其收入,理由是:“案《梅苑》九引作曾子宣妻词,《乐府雅词》下魏夫人词不收。以《草堂》所载前阙自序证之,自是李作无疑。”赵氏所言《草堂》之“自序”,乃为其所收李清照另一首《临江仙》的小序,其云:“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语,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阙。其声即旧《临江仙》也。”但这条小序之所言,并不能证实上述那首《临江仙》乃为李清照所作,这是因为,一则魏玩与欧阳修为同时代人,她对欧词《蝶恋花》亦可“酷爱之”;另则附有小序的《临江仙》一词中,有“人客建安”一句,其中的“建安”,或作“远安”,或作“建康”,均难与李清照行踪扣合。即是说,附有小序的《临江仙》一词,是否为李清照作,其本身就就值得怀疑,而以其相证另一首《临江仙》亦为李清照作者,就更是值得怀疑了。而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11]将其作“存疑”者,又可佐证之。所以,被《梅苑》录载的那首《临江仙》,其作者是可肯定为魏玩而非李清照的。
现存的《鲁国夫人词》,为周泳先所辑,收词14 首,在题材内容方面,全为闺情词。值得注意的是,在这14 首词中,有10首被南宋词选家曾慥的《乐府雅词》选入。这一收录事实表明,魏玩的《鲁国夫人词》为一部雅词集,乃可肯定。词之为雅,或者说词之由俗变雅,乃始于柳永,对此,拙作《柳永<乐章集>用典说略》[12]、《柳永词艺术成就新论》[13],以及赵晓兰《柳永与宋词的雅化》[14]等文,均已论之甚祥,读者自可参看。要而言之,柳永词的雅化,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其一是首创并大量在词中用典;其二为“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其三即“变旧声,作新声”;其四是“以赋为词”。柳永词的这些雅化特点,为后来的张先、贺铸、秦观等人大量借鉴与仿学,至周邦彦则发展到了极致。而在年龄上仅比周邦彦大16岁的魏玩,作为词人,她受当时词体雅化风气的影响,自然就是十分明显的了。请看下面的这首《菩萨蛮》:
溪山掩映斜阳时。楼台影动鸳鸯里。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就内容言,这是一首典型的“闺秀”词。词中的抒情主人公,因良人外出未归,而“早有溪边去”,以致“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全词风调谐婉,语言清新,并以雅正见长,故清季张宗橚《词林纪事》卷十引《词评》云:“其尤雅正者,则《菩萨蛮》。”[15]
其实,除了风调谐婉与语言清新外,魏玩《鲁国夫人词》“雅正”的艺术特征,还重点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化唐人诗句以为己用。据我的粗略检核与统计,《鲁国夫人词》中的14首词,共化用唐人诗句者有20余例之多,且不乏对原诗句一字不易者。如《菩萨蛮》三首其二中的“东风已绿瀛洲草”一句,即乃援用李白《侍从宜春苑奉诏赋龙池柳色初青听新莺百啭歌》诗之原句:“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殿红楼觉春好。”这些语典,也即诗典的运用,不仅有助于造成《鲁国夫人词》的“书卷”词风,而且也能使其在语言上倍添“典雅”的色彩。
其二是以“自言体”取代“代言体”,开用词体抒自我之情的先河。这一特点,在《鲁国夫人词》中显得尤为突出,因为其中的14首词均属于“自言体”范畴。从词体艺术发展的角度讲,魏玩乃是唐宋词史上第一位以词抒自我之情的作者,她的这一大胆举措,不仅打破了此前“男子而作闺音”的一统局面,并且使“代言体”从此退出了词体艺术的历史舞台。而此,也是导致北宋中后期词中抒情主人公多为“我”的原因之所在。这是对词体艺术的一大贡献,其实也是对词文学的一场革命,因为它既拓展了词体言情的表现领域与表现手法,又深化了词的境界,促进了词的雅化进程。
其三是抒情形式的转换。这里所说的“抒情形式”,是指魏玩词中的抒情角度与抒情方式等内容。一般而言,花间词与北宋初期的词,在抒情形式方面,大都是以“即事言情”为主的。而综观魏玩的全部词作,却釆用的是“情以物兴”的审美视角与表现方式,即其词中抒情主人公之“情”与“物”互为关联,而使之达到了一种情景交融、水乳难分的艺术境界。如其《系君腰》一词: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在这首词中,抒情主人公“我”的“肠欲断、泪偷垂”,以及“恨你”与“忆你”,皆因“灯花”、“夜凉”、“西风”乃至“月明”等审美意象所引发。全词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将“我”对“你”的思恋之情,和盘托出,直可与曹丕的名作《燕歌行》媲美。
《鲁国夫人词》中所呈现出来的如上所述之雅化特点,一方面虽然是受时代风气使然的结果,但重要的则是与作为词人的魏玩不断地艺术实践,以及其表现在词学审美观念上的转变等因素关系密切。而这一切所表明的是,在词体艺术雅化的进程中,魏玩是作出过较为重要贡献的一位词人。因此,从这个角度讲,无论是中国文学史抑或中国词曲史,都是应该给魏玩其人其词以一定的地位的。
三
《增订注释全宋词》第二卷著录朱淑真词25首,其中一首失调名,且仅存“王孙去后无芳草”一句,因此,实际上只有24首。就题材内容言,这24首词大致可分为两类,即一为闺思,二为咏物。闺思词是朱淑真词的主体部分,其所反映的大多为作者终日的孤独寂寞,以及由此所引发的种种忧愁与嗟怨。而此,也是朱淑真词集被取名为《断肠词》的关健性原因。请看其《生查子》二首其一: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其中的“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两句,写作者对意中人的思念之情,简直就是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凤栖梧》)的再版。二者的不同点,仅仅在于,柳词所言为“男子而作闺音”,而朱词则为直抒胸臆式的自我祼露。而其中,呈现给读者的,则乃抒情主人公“我”的孤独、寂寞、忧愁与嗟怨。再看下面的这首《减字木兰花》: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上片开首,连用五个“独”字,不仅恰切地表现出了作者孤独感的深沉,而且也充分展示了作者那“冷冷清清”的寂寞心境。下片中的“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又与这五个“独”字互为呼应,将作者的孤独与寂寞,推向了“断肠”的极致!
是什么原因使得朱淑真在其词中如此的“断肠”呢?对此,《断肠词》中的《清平乐·夏日游湖》一词,为我们提供了最为准确的答案。此词写作者在夏天的某日,于友人处“须臾住”后,并一道携手游湖,“暂遣愁怀”,兴尽始归。词云: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 随群暂遣愁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全词画面清新谐美,风格柔婉明净,充满了审美的愉悦与快感。其中的“随群暂遣愁怀”,一本作“和衣睡倒人怀”。若以此为准,则可知作者在写这首词的前后,既曾于友人处“须臾住”,又曾在游湖时“和衣睡倒人怀”,其对爱情追求的大胆与毫无顾忌,在理学盛行的当时,是堪可称为北宋第一的。此后,朱淑真即为此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首先是父母反对,社会指责;继之为婚姻包办,所嫁非人;最后则抱恨而死,且“不能埋骨于地下”。
朱淑真的咏物词,在北宋女性词人的同类之作中,乃无可与之比肩。这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数量居北宋女词人第一(6首);其二为“并情于物”,物我合一;其三即多用慢词长调。朱淑真咏物词所表现出来的这些特点,充分反映了作者对“物”的喜好,以及其善于借物拟人与赋物以人性情感的艺术个性。如《月华清·梨花》:
雪压庭春,香浮花月,揽衣还觉单薄。欹枕裴回,又听一声干鹊。粉泪共、宿雨阑干,清梦与、寒云寂寞。除却。是江梅曾许,诗人吟作。 长恨晓风漂泊。且莫遣香肌,瘦减如削。深杏夭桃,端的为谁零落。况天气、妆点清明,对美景,不妨行乐。拌著。向花时取,一杯独酌。
在宋代女词人中,以慢词咏物,朱淑真乃开其先。此词虽然咏写的是“雪压庭春,香浮花月”的梨花,但作者却以花拟人,直抒心曲,“且莫遣香肌,瘦减如削”,以致不得不发出感慨:“深杏夭桃,端的为谁零落”!这是作者真情的一种自然外露。这种外露,既增强了作品的感情色彩,又传达出了抒情主人公的精神意蕴,使得所咏物被人格化与情感化,即无知的被咏物梨花,在作者的笔下成为了一种“有情”物。类似的例子还有《菩萨蛮·咏梅》、《念奴娇·雪》、《菩萨蛮·木樨》等。此外,朱淑真的咏物词,还有重铺写的艺术特点,也是值得注意的。如《念奴娇》二首其二《催雪》的上片:“鹅毛细剪,是琼珠密洒,一时堆积。斜倚东风浑漫漫,顷刻也须盈尺。玉作楼台,铅熔天地,不风遥岑碧。佳人作戏,碎揉些子抛掷。”以种种比喻进行铺叙,笔触精细,层次分明,并寓女性的细腻、敏感与多情于其中,更容易引起读者的联想。
从审美风貌与艺术精神的角度看,朱淑真的《断肠词》与魏玩的《鲁国夫人词》,是均属于婉约雅词的范畴,且均以婉丽之风见长的。但朱词又毕竟有着其自身的艺术特点,且这些特点又极为明显。其具体如下:
首先是意象的纤柔细弱。在朱淑真的《断肠词》中,无论是闺思词还是咏物词,作者都擅长于通过对意象的安排,以进行情感的抒发与对事物的描绘。但其中的意象,大多较为纤柔细弱,颇具特点。如《鹧鸪天》(独倚阑干昼日长)中的“阑干”、“蜂蝶”、“桃花”、“芳草”、“海棠”,《鹊桥仙》(巧云妆晚)中的“巧云”、“小雨”,《浣溪沙》(春巷夭桃吐绛英)中的“夭桃”、“绛英”、“春衣”、“燕巢”、“小院”,等等。这些纤丽柔弱的意象,与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互为融合,相互交织,既易于表情达意,剖白作者的“心机”,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量,又能永保词体艺术“当行”“本色”的特质,并具有加强其抒情主体的雅化,以及对婉约词风的营造等作用。一鸟多石,至为重要。
其次是比喻的别出心裁。比喻虽然是一种传统的表现手法,但好的比喻却可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故唐宋词人在填词时多以比喻而为之。《断肠词》中的比喻不仅为数甚多,而且具有生动鲜明、激人联想、耐人回味等特点。如《生查子》(寒食不多时):“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以衣宽体瘦,比喻对对方的思念之深与对情爱的专一,既新颖大胆,又生动传神,真可谓匠心独具。而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上,作如此比喻者,朱淑真乃为第一人。又如《念奴娇》二首其二《催雪》以“鹅毛细剪”、“琼珠密洒”喻雪花飞舞,《忆秦娥》(弯弯曲)用“烛龙火树争驰逐”比节日灯火之盛,等等,亦皆具特点。这些比喻,或形象鲜明,或自然贴切,均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并给读者以种种联想与美感上的享受。
再次是赋物以人格化。朱淑真的《断肠词》,无论是就其咏物词还是非咏物词以论,作者都善于将其中的“物”进行人格化,即赋物以生命与情感,从而构成一种意境浑成、物我合一的审美境界。对于朱淑真的咏物词,前面已曾专论之,兹罢,这里仅就其非咏物词略作例说。《断肠词》中除6首咏物词外,其非咏物词均表现出一个颇值注意的现象,这就是几乎每首词都与物相关,且其物大多被拟人化、情感化,使之具有了情感和生命,而与人水乳难分。如《蝶恋花·送春》下片:“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不潇潇雨。”在这里,作者将春完全人格化了,故其乃有“把酒送春”的举措,但春却“不语”。又如《菩萨蛮》(山亭水榭秋方半)下片的歇拍:“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在这两句中,宇宙中的月亮,不仅能对作者“相怜”,而且还能因作者的“寂寞”与“愁闷”而“不忍圆”。作者与“月”的情感,仅此乃可见其一斑。再如《清平乐》(风光紧急)中的“倩谁寄语春宵”,亦属如此。在这些非咏物词中,人与物已完全融为一体了。
朱淑真《断肠词》所呈现出来的上述特点,不仅是其词体艺术技巧高度成熟的重要标志,而且也是其文学创造力的最佳体现。同时,朱淑真又以其非凡的艺术才华,与魏夫人一道,共同谱写出了北宋女性词最光辉的篇章!
注释:
[1]沈雄《古今词话》,《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
[2]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式。
[3]陈廷焯《词坛丛话》,《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
[4]黎靖德《朱子语类》卷一四O,中华书局1994年版。
[5]王辉斌《李白菩萨蛮辨伪》,载《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8期。
[6]陸游《老学庵笔记》,中华书局1979年。
[7]王明清《挥麈三录》,《丛书集成初编》本。
[8]朱德才主编《增订注释全宋词》,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
[9]魏仲恭《断肠诗集序》,《断肠诗集》,《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10]况周颐《蕙风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
[11]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12]王辉斌《柳永乐章集用典说略》,载《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1其。
[13]王辉斌《柳永词艺术成就新论》,载《贵州社会科学》2004年5期。
[14]赵晓兰《宋人雅词原论》,巴蜀书社1999年版。
[15]张橚《词林纪事》,北京图书馆藏清道光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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