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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载军旅艺程,五次天安门阅兵,他以零失误率指挥军乐团为祖国献礼 | 人物

Music Weekly 音乐周报 2022-07-12

张治荣  ©瞳摄影


文 | 张听雨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指挥家张治荣的指挥作品系列专辑《张治荣指挥作品精选》近日终于面世。专辑包含8张CD和2张DVD,汇集了张治荣近二十年来指挥解放军军乐团录制的110首作品,收录于人民音乐出版社2021年“人民音乐金唱片”系列。这套唱片也见证了张治荣在音乐中戎马倥偬的四十余年。



今年张治荣即将退休,他准备在团里站好最后一班岗——训练新招收的士官队乐队。见到张治荣时正值北京关闭堂食,小区禁止外人出入,我和他约在西郊一处公园散步谈天。从乐队队员到指挥,从弦乐到管乐,五次参加天安门阅兵……四十载军旅艺程从张治荣口中娓娓道来。



一曲技惊四座



“军乐团4月到我的老家河北邢台招生。见到穿着军装来招生的教员时,我对军乐团是做什么的一无所知。”1977年,“文革”刚刚结束,中国文艺百废待兴,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学员队到各地招收学员。那年,军乐团共招收了49名学员,算上张治荣,从河北邢台招了4个人。在此之前,张治荣在学校参加过宣传队和文艺班,拉过手风琴、打过扬琴、吹过笙,却从没见过他日后学习的低音提琴。


“当时考试主要是看天资条件,西洋乐器这方面,大家都是白丁。”军乐团有着独立建制与培养方式,从各地招收上来的学员需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和三年的专业音乐训练,最终进入军乐团成为演奏员。张治荣因为乐感很好、外形俊朗,加上手掌厚实的条件被选中拉低音提琴,师从低音提琴教员彭大儒。开始他并不喜欢这件乐器,觉得低音提琴又笨又大,在乐队里没有太多旋律演奏,很多外事仪式任务由于在室外,低音提琴无法参与其中。就在他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的时候,一次列队的机会彻底改变了他对音乐的看法,也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次是卢森堡国防部司令的欢迎仪式,由于乐队人手不够,我被要求穿着礼服戴着白手套,到机场最后一排列队,不参加演奏。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外事活动,我才真正知道军乐团承担着国家这么重要的司礼任务,切身感受到肩上的责任与荣誉。”使命感的推动,加上对音乐认识的不断深入,张治荣在不断练习中找到了兴趣并且一发不可收。三年后,张治荣成绩达到全优,并且作为优秀学员代表参加了全团演奏会。毕业后,他进入军乐团任低音提琴演奏员,正式开启了自己的职业演奏生涯。


在职业生涯中,张治荣出色地完成了大量演出与外事任务,业务能力在军乐团中有口皆碑。但他深知仅仅通过三年时间掌握一件乐器远远不够,需要进一步学习来提高自己的演奏技术和艺术修养。在钢琴家杨愉生的引介下,1982年,张治荣开始跟随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低音提琴演奏家叶正凯学习。叶正凯的教学严格而有方,他用小提琴的《克莱采尔练习曲》作为练习曲部分的教材,一首练习曲他甚至可以让张治荣用39种弓法练习。他的教学为张治荣右手打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也让他有了很纯正的古典音乐修养。


这一学就是六年。六年间张治荣勤勤恳恳地学习,从不张扬,直到1987年的一个星期四,在北京低音提琴界一鸣惊人。


1987年,美国伊利诺伊州立大学低音提琴教授本·菲尔德来中国讲学,顺便寻觅一些有天赋的学生,讲学地点在中央乐团排练厅。“那是我第一次在北京同行面前亮相,排练厅连合唱台上都坐满了人,北京低音提琴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由于部队工作的特殊性质,军乐团演奏员和其他交响乐团成员交流不多,大家都不知道张治荣是谁。


张治荣第一个上场,演奏了国际比赛第三轮决赛中常选的曲目博泰西尼《第二协奏曲》,当时中国能拉下这首作品的人还屈指可数。全曲拉完后,本·菲尔德沉默数秒,然后向大家郑重地说:“我没想到中国还有这么优秀的低音提琴演奏家,我24年没有过这么好的学生!”他抓着张治荣的手问道,“你愿意去美国吗?我希望你到美国来和我学习,我要把你的演奏介绍给国际低音提琴协会。”全场顿时沸腾了,坐在下面的同行为张治荣的演奏报以热烈的掌声。“大师课后,很多人都来热情地打招呼、留电话号码、帮我搬琴,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车,能充分感觉到大家对我的认可,这让我对以后的练习与提高更加有了信心。”虽然机会难得,但作为现役军人的张治荣婉拒了教授的邀请,还想脚踏实地为我国的音乐事业作出自己的努力。


这之后,张治荣开始为业界所知,受邀在北京的各大乐团作为客席乐师演出了大量音乐会,不乏《英雄生涯》这样的大作品,其中许多作品都是中国首演。甚至在中国广播民族乐团的客席演奏都让他备受好评,指挥家彭修文当时直接问他:“这么多洋乐团的低音提琴乐手都跟我合不来,律动味道都不对。你怎么一上来就能领会呢?”张治荣听后哈哈大笑:“彭先生,我小时候在学校学过民乐,打过扬琴、吹过笙,对民乐语汇自然比较熟悉。”


1988年,27岁的张治荣被破格定为国家二级演奏员,同时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师从中国广播交响乐团首席魏宝正,并担任中国青年交响乐团低音提琴首席。“我很幸运,叶老师给我打下了扎实的右手基础,魏老师让我在左手方面又有了很大的提高。一部作品他经常让我编订三套指法,并和他交流编订的理由。”1991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北京举办了低音提琴独奏音乐会。其后,张治荣还被聘回中央音乐学院担任兼职教授教低音提琴主科,如今崔健乐队里的贝斯手、中央广播民族乐团的刘玥便是他的学生。


在从事低音提琴演奏的20年时间里,张治荣逐渐成为国内顶尖的演奏家。他受到了很多国内知名乐团的邀请担任首席,也和许多外国指挥家合作过音乐会。众多乐团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有的音乐院校也希望他能去担任教授。但张治荣不仅没有动心,反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两上“中央院儿”



1995年,34岁的张治荣决定放下低音提琴的琴弓,拿起指挥棒。“放下了演奏20年的低音提琴,毅然转向指挥专业,这对我的人生来讲是一个重大的转折和巨大的挑战。”


起初,军乐团并不愿意让这个业务尖子转行。张治荣特意找到他的老同事,打击乐演奏家、时任解放军军乐团团长的齐景全:“团长,今天找您是要和您谈我学习指挥的事,我跟您谈四个问题。谈完之后,您同意我就去学指挥,不同意我再回乐队拉琴。”齐景全看了看张治荣,端起了一碗茶,“好吧,你说我听。”


张治荣便娓娓道来:“第一,我有很强烈的学习指挥的愿望和动力,我也自信我知道演奏员最需要什么样的指挥;第二,我的听觉水平对指挥专业而言绝对过关,这么多年在各大乐团演出中积累的大量曲目,让我丰富了艺术修养,也在乐队排练中更有经验;第三,军乐团外事任务繁重,艺术质量要求高,职业指挥的数量明显缺乏;第四,我了解我们乐团存在的问题,知道队员需要什么水平的指挥,学成之后要让我指挥的乐队在各个层面上达到一个质的提升——我要做就做最好!”


听完,齐景全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回去之后把你今天说的这些写成文字的申请,明天上午开常委会研究你的事情。”张治荣下午就回去写了申请报告,第二天上午10点,党委秘书给张治荣打了电话,“党委会一致同意你去学习指挥。你现在任务是赶快找老师。”


和谁学好呢?张治荣想到了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徐新,他在中国青年交响乐团时便曾在徐新的棒下演奏,深知他指挥风格严谨、诠释作品准确、教学水平一流。此时距离考试只有两个月时间,徐新已经有了五六个学生,接到张治荣的电话时他有些为难。但张治荣锲而不舍:“不管怎么说,您这个老师我跟定了!”终于,在一个夏日的星期五,经过指挥应有的素质测试与考察,徐新被张治荣的坚持和音乐天赋打动,决定收下这个学生。


第一节课,徐新教了张治荣指挥的基本图示:“两拍像一个镰刀,三拍像一个鱼钩,四拍像一个船锚。”当时上课的情景历历在目,张治荣如今还保留着老师给他画的指挥图示示意图。徐新给他布置了考试曲目莫扎特《g小调第四十交响曲》,叮嘱他:“你初学指挥,距离考试剩的时间不多,我们也就有六七次课,从古典作品入手为宜。尽管有的音乐形象在手上的实感不强,但你的乐感和乐队经验在这个时期的作品上很有优势。你的低音提琴拉得很棒,进考场先拉琴,再指挥,先声夺人。”按照徐新的叮嘱,经过严格考试,张治荣1995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那年他35岁。


35岁,已经过了学习指挥记忆力和领悟力最好的阶段。而军乐团只批给了他三年的读书时间,他必须要付出别人数倍的努力,才可能在三年里完成原本需要五年才能读完的指挥专业。回忆学习的辛苦,张治荣感慨万千:“北京的严冬,我骑一个小时自行车从紫竹桥到复兴门的中央音乐学院。早上第一节赶上钢琴课,我手指头都冻得掰不开。”


张治荣回忆:“徐老师为人和蔼可亲,教学上严谨认真。无论是图示还是起拍,差一点都不能过关,案头准备作品不充分就得挨批,作品的哪个声部学生忽略了,他也绝不放过,必须准确无误。他常说,‘指挥是乐队的引领者,是搭建在乐团和观众之间的桥梁。要把乐团的艺术表现力传递给观众,不要花拳绣腿,一招一式都要为作品表现服务。’”老师的理念和风格也对张治荣后来的指挥生涯产生了巨大影响。



1998年,张治荣从学校毕业回到军乐团。第一天登上指挥台,他要面对的不仅是一首乐曲,更是全团人审视的目光。他说:“我是老队员、新指挥,如果大家觉得我还行,拜托各位好好配合,支持我的指挥工作。如果大家对我的指挥不满意,我拜托各位替我把我自己‘废’了,我不要在这个位置受罪。”张治荣指了指低音提琴演奏员的位置,“再去那个地方拉琴,我还是一把好手!”一个多小时的排练虽然内心紧张,但由于案头工作充分,准备作品认真,指挥示意清晰,诠释作品准确,他感到大家疑惑的眼神慢慢变成肯定的目光。排练中间休息时,乐队队长窦建波找到张治荣:“这下我踏实了,我们来了个好指挥。”


张治荣指挥解放军军乐团交响管乐队演奏王和声《音乐会进行曲:绿色青春》


五次参与庆典



回到军乐团担任常任指挥,张治荣开始了他的职业指挥生涯。在他的指挥下,乐团水平有了极大提高,他指挥乐团演出了大量中外交响管乐作品和改编作品。多年来,张治荣执行外事任务上千次,迎接过一百多个国家元首,在国内外举行专场音乐会300余场,为官兵服务演出500余场,而最令他引以为傲的是他曾五次参加天安门庆典。


张治荣第一次站在天安门广场演奏是1984年的国庆盛典。23岁的他不拉低音提琴也不指挥,而是作为打击乐演奏员,挂着十几斤重的大鼓挺直腰板演奏了3个多小时。这任谁的身体都吃不消,可张治荣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却是喜悦与自豪的:“累是肯定有的,可再怎么累也抵不过那种兴奋、新鲜、好奇,还有那份发自心底的骄傲。”时光流转,到了世纪之交。此时的张治荣有了一个新身份:新中国成立50周年天安门大阅兵联合军乐团分指挥。他在第七届全军文艺汇演中获指挥奖,并担任澳门回归宣誓就职仪式军乐团指挥,最终以矫健的姿态出现在了“世纪之阅”的大舞台上——1999年大阅兵他继续保持着自己指挥的零失误率。


2009年国庆阅兵,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盛世大典。这一次,张治荣以联合军乐团副总指挥的身份站到了指挥台上。“2009年天安门国庆阅兵的军乐演奏就像一次‘广场音乐会’。”张治荣回忆道,“那次大典,除了1321人的军乐团,还有2400人的合唱团和300人的民乐团,艺术形式上更丰富;46首曲目的演奏既要展示出国庆大典庄严、神圣的仪式感,又要展现我军威武之师、胜利之师、和平之师的气概,还要融合群众游行,烘托举国同庆的欢乐气氛和现场感染力。如何演好这场协奏曲对指挥提出了更高的挑战。”


“冷静,绝对地冷静!”张治荣这样来描述站在指挥台上挥动节拍时的心情。“如此多的曲目时间精确到秒,还要和行进的队伍无缝对接、毫秒不差,指挥员就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沉稳。”正是凭借着这种过得硬的心理素质,在这场改革开放30周年辉煌成就集中展示的盛世大典上,张治荣举重若轻,30多年来积淀的音乐素养得到完美展现。


2015年9月3日,中国首次举行抗战胜利日大阅兵,中国人民解放军联合军乐团总指挥张治荣迎来了他的第四次大阅兵任务。他翻史料、听经典,以准确把握创作的时代背景,把控作品的情绪起伏,丰富的人生经历也让他有了更深的情感领悟。作为总指挥,他把这种领悟通过节拍传递给演奏员们。天安门前,抗战歌曲和广场艺术完美地融合,得到生动的演绎。2021年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张治荣作为总指挥又一次指挥联合军乐团、合唱团在天安门广场奏唱国歌,以零失误的完美诠释向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献上一份厚礼。


总有人问他,指挥体力上到底累不累?交响乐作品因人而异,而军乐团的指挥一定要有良好的体力和精力。张治荣谈道:“军乐指挥不仅是脑力劳动,更是体力活儿。分列式演奏一遍的长度大约是一分钟35秒。在演练中我们要演奏近28遍,总指挥要指挥2400下左右,让每一拍都控制得准确匀称,是一个很大的体力活儿。”而张治荣在这样的情况下仍保持着零失误的纪录。问及军乐指挥的要义,张治荣的回答言简意赅:“充沛的精力,健康的身体,冷静的头脑,准确的指点。站在天安门广场上指挥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神圣庄严的,即便是最熟悉的国歌和解放军进行曲也能够常演常新。”


戎马倥偬音乐中,他用热烈的情感调动每一个音符,以真挚的内心为祖国演奏。音乐是世界语言,是司礼任务中架起中国与世界沟通的桥梁,军装则让他身上多了一层荣誉感和使命感。在张治荣的眼中,音乐之路和军旅人生是他一生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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