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广记 | 我的八十年代

作  者：周紫云      插  画：王鲁英

1

“可口可乐的巨型广告牌，矗立在荒芜人烟的沙漠里。人们喝到的已经只是一种形象而不是产品本身了。”

 此言陌生、赫然。这是剑眉国字脸盘的崔经理，于1980年四月的一个夜晚，在成立长沙市广告装潢公司会议上对美工讲的一席话。刚刚告别了沉闷的七十年代，它就像一根在阴冷黑暗中的火柴，骤然点亮了昏暗废弃车间里十几位青年美工的心扉！
长沙市广告装潢公司面对社会公开招考美工一事本身，就是开改革先河的举动。当年报纸都以醒目的标题、大篇幅文字、考场纪实照片进行了报道。这是长沙市当年少有的新鲜事！
记得1980年约3月间，我路过五一路邮局，无意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有着一个醒目“招”字的告示，驻足了下来。我记得告示大意是为筹建长沙市广告装潢公司，需要招收一批美工，有意者请于某月某日前往马王街参加美术设计考试，届时择优录取。我很意外也很激动，想着要去试一试。

那时我还没有学过素描，平面设计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所以当时考试的水平可想而知。因为报考的是国画习作，所以我又加试了国画，最终因加试的国画得到浙江美院朱维精老师的赞许，我被录取了。
当初习画，仅仅像父亲说的是修身养性，却恰恰因加试国画得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这是我和父亲始料未及的。
我的第一份工作，竟使我得到了另一种“新生”！     

2

四月，公司的成立如春风得意，紧接着就迎来了马蹄疾的六月。
全国的机电产品会议，于六月在长沙市东风展览馆召开。那是1949年解放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展销会，于湖南广告事业的起步，无疑有着里程碑意义，同时也给湖南省成立第一家广告公司带来了希望。
我们十几个美工都没有任何绘制大型路牌广告的经验。在广告前辈武贤卿等师傅的指导下，为配合展销会，通宵达旦赶制出了铺天盖地塞满了长沙东风展览馆的、装点了长沙市重要街区的一批巨型路牌广告。从此，长沙市的黄昏，生出了更多的活力和色彩。

我们当时并不熟悉市场经济，但它的实际效用，却那么突袭般地、那么实在地与我们公司每个美工发生了直接的摩擦。我的钱包也很快就有了第一笔“巨额”奖金。
公司运营了近两年后，决定由美工自行来承包广告路牌的制作。路牌广告的绘制需要很大的体力付出，我们常常要站在楼梯上刷油漆、挥画笔。我这个唱国画调的弱女子，根本没有期待谁会邀请我。
那时候一些商业场所开始有了装饰的要求，公司与客户之间也开始有了相送画作的交往形式。于是我重操国画旧业，短时间为公司承担了画赠品的不赚钱的工作。
市场经济的运作，是不会养着那些不赚钱的“闲人”的。公司购置了一套室内座机摄影设备，用于拍摄大张产品喷绘照片，我被安排喷绘照片工作的同时，还承担了产品摄影工作。不久我又申请购买了“新式武器”尼康135MF2单反机、玛米亚120后背旋转型相机。很快我独自一人承担了公司的产品摄影、暗房的冲洗工作。如果拍的是反转片，还要去省外贸搞摄影的杨时音老师的暗房里才能冲洗出来，这些都是边学边做的，非常感谢杨老师当年给予我的帮助！
与此同时，我还得到了省摄影协会主席韩复信老先生的指导，并参加了全国第一次举办的为期一年多的摄影函授学习，考试结业文章被选载在全国函授摄影优秀文选集内。

3

1983年春暖花开的一天，崔经理叫我去公司总部看看，说是一位孙先生带了一套摄像设备来到了公司（据说孙先生是长沙市第一位经营摄像设备的老板）。我刚一进门，崔经理立刻请孙老板教我试了试机器的操作，当时我扛起了那“180”型摄像机，很快地在开、关、淡入淡出、摄前白平衡调试键上过了一遍，并连接了录像带的装置录了一小段视频。崔经理看了放出来的录像后，可能觉得那并不难，当场就拍板说那你就来操作它吧！记得恰好就在那一两天，摄像设备还没有被我摸热，崔经理得知当时的一位市长正准备去参观一个丝绸展，他立即要我前往拍摄几个镜头留作资料库存。我赶赴现场及时抓拍了几个镜头后，市长一行很快就离开了现场，以至迟来一步的电视台新闻部的摄制组都没有抢拍到。后来他们就找崔经理借用了我拍的素材，经过剪辑后才交了差。这一次无意中的“考验”，让崔经理对我的信任更进一步了。
我就这么懵懂地又扛上了摄像“新式武器”。如此一项典型的既要体力还要脑力的“男人活”，就这么痛快地交付给了我！公司最值钱的一套几十万的设备全部由我一个人管理和使用，摄像用灯的软胶电线有50米长，两个手指宽，非常沉重，我曾一度独自搬运和操作，几年后才派了一位小男孩帮我持灯搬线。

80年代初期，轿车还是个稀罕物，而公司领导已经有了一部，且有专门的司机。但如果有电视广告拍摄任务时，领导会请司机彭师傅开车来协助我完成外出拍摄的工作。
几年间我独立拍摄了三十多部广告片、一部中央能源部有关湖南开发沼气的专题片。片子的后期编辑是借用电视台广告科、省科技情报站的后期编辑机完成的。镜头编辑每一帧的定夺、背景音乐的选择、广告词的撰写等都需我一揽包收。

4

记得当时电视台广告科的张科长曾短期“封杀”了我拍的一个广告片，那是一个长沙经编厂的电视广告片。当我进入工厂车间，那悬挂在机器上美丽透明的经纶大幅织片妙曼颤柔，晕染静谧了沉重轰噪的车间，我立刻就定下了该片的基调。为了丰富画面，我很不舍地撕下了收藏的杂志里面的一幅洋小妹的美照，将她“进口”到了我的片子里，定格拍摄时，将镜头作了动感的处理。她的柔裙正好可以“理解”为经纶织物材料，只是衣领横开得亮敞，但其实连乳沟都藏而未露，不过那身姿在那个年代来说已经很性感妩媚了！
片子播出后反响很好，但突然听公司领导说因为有的镜头太前卫，暂停播出待审核。崔经理及厂家都没有因此事与电视台发生什么矛盾，应该是一种谦让，好在不久后这个片子又被“放生”了。
崔经理在拓展广告项目方面，也是敢于创新敢于作为的。在公司的几年，我前后参加了三次航拍。我所说的“航拍”可不是在客机里的窗户后面举着相机按快门。而是在一架洒农药的小型飞机上，工作人员将机舱门卸了下来，在敞开的机舱大门口里边，横挡一个铁框架，然后用一根近三指来粗的白尼伦绳，一头系在机身上，另一头则在我们腰间扎实缠绕几圈，让我们与飞机结成一体。整个拍摄过程都是将上身探于机舱门外，由于风非常大，需双手死死抓住相机，这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奇怪的是我当时没有一点恐惧感，只有兴奋的全情投入。

记得有一次湖南省摄协唐主席、摄影师张小宁也一起参加了航拍，由于唐主席“晕机”，结果他从头到尾就捧着个铁桶呕吐，而错过了那次难得的航拍机会。
几次航拍的经历给我带来的新鲜刺激感，以及俯瞰长沙城看到的唯美之景，都让我终生难忘。
借此机会，我且给自己贴上当年长沙航拍“第一女生”的标签，作为纪念吧。

5

随着科技飞速发展，后来电视广告、霓虹灯广告、路牌广告等初期模式，仅维持了十多年就被“数据化”了！然而崔金宝经理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个城市新时代的前卫弄潮者。
多年下来，我独立完成拍摄制作的产品摄影、电视广告片，无一安全事故发生，无一案例影响到了公司的经济效益。
回想当年我能够被广告公司的崔经理、左经理接收为美工，是我的幸运。我一直在心里感恩于他们！至今我仍记得崔经理当年在首次会议上，对我们美工提出的美好期望： “我希望你们将来都能成为像徐悲鸿、齐白石一样伟大的艺术家！”
中国的八十年代，是一个复制不了、难以忘怀的年代，是整个中国的一种喷吐释放，也是我生命中的一场深呼吸，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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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紫云，简单一生，历经风雨，学业师大，师仰自然，退休闲居，慰喜笔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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