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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广记|俤儿与小红

湖湘广记 湖南图书馆 2022-04-27

作者:刘湘林   插画:张星玉


缘起 


俤儿是我的邻居,从辈分上来讲我应该称呼他为伯伯,但讲到他与伯母小红的故事,我却只愿直呼其名,因为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故事!


俤儿排行老四,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我的老家在桃花源,那里的土语形容小就用“俤”音,这样他的本名就鲜有人知,大家都叫他“俤儿”。



俤儿不仅年纪在家最小,身材也最为矮小、精瘦,俤儿的父亲是个瞎子,母亲羸弱,姑姑信教终身未嫁,等到家里操持完哥哥姐姐的婚事后,再想给俤儿说媒时才发现总是难以说成。


女方倒也不全是嫌弃俤儿的家庭条件一般、人才一般,最主要的还是怕嫁过来后净顾着伺候人了,因为在俤儿的哥哥姐姐成家后,父母、姑姑三个老人都是跟随俤儿生活。


所以,种种缘故下俤儿就成了我们那儿少有的单身汉。


在俤儿三十多岁时,邻村有个远嫁来的女人死了丈夫,有邻居心疼俤儿为人老实本分耽误了娶妻生子,就跟他介绍了女方情况准备给俤儿说媒——那女人的丈夫原是个地痞流氓,五大三粗却很心疼老婆,里里外外的活计从不需要女人操心,有一年从外地回来就带回了这个女人,大家只知道她是外地来的,也不知家在何处?是否还有亲人?这人因为一直在道上混,被仇家惦记上了竟丢掉了性命,女人也就成了寡妇。


俤儿也眼看着多年来一直成亲无望,虽内心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准备与这寡妇相看一番,看能否成就一桩姻缘。


这妇人来到俤儿家后,两厢了解都还算满意,众人都以为这次俤儿的亲事应该说成了,没成想中途节外生枝亲事又黄了。


原来,那天相亲结束,女方准备回家了,俤儿给她见面礼女方却不收,这无疑是相亲告吹了,媒人问女方怎么之前看她好像是满意这门亲事的,现在突然又变了态度呢?


女方说了她无意间看到的一幕:俤儿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女方,大约两千块钱,他姐姐听说弟弟准备给这么多钱后就劝弟弟给个几百块就行了,还说她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用不着这么多钱。


这个女人说我都还没嫁过来,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了,要是我嫁了过来,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可怜俤儿娶亲的希望又破灭了。


他还是一个人勤勤恳恳劳作,又接连碰到了几件倒霉事。


湖南的夏季闷热湿润,那时乡间多是密封性很差的砖瓦房,夜晚也总有蛇虫鼠蚁出没,俤儿先是睡在家里被好大一条蜈蚣给咬了,浑身通红又发抖,便来我家请我爸送他去医院;

后来又在耕田时从耕田机上摔下来弄伤了腿,跛脚了好长一段时间;

再后来正值“双抢”农忙时,家家户户都出动抢收水稻,俤儿只身在天蒙蒙亮时去地里插秧,在平路上被毒蛇给咬伤,那几年俤儿年年都在走背运,日子过得也挺孤苦。


否极泰来,后来又过了几年,俤儿也已三十大几了,父亲、姑姑先后离世,只剩了一个病恹恹的老母亲,眼看着就要孑然一身了。


就是在这时候,他的同族婶婶给他又介绍了同村大队会计离异的女儿,这个女人就是小红。


犹记得小红初次出嫁时一脸娇羞,也是怀着忐忑嫁为人妇,后来与丈夫因为日常琐事渐生龃龉,小红的父亲作为大队会计,也许是心疼女儿,也许是架子大,对女婿寸步不让,毅然决然接回了小红。


他原以为小红的丈夫过几天自然会接回她,没成想男方家也是憋着劲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于是一直没接小红,又过了一段时间,男方家准备离婚了,并且很快就娶了新人。


如果仅仅是离异,俤儿也说不上这门亲,但小红不仅离异还带着个女儿,又因为经受了打击而精神恍惚,好像出现了精神问题,因此,大队会计同意了这门亲事,虽然俤儿家境一般,但女儿总算有了个着落,毕竟拖家带口的女儿长久住在娘家总不是个事儿,儿媳已经开始对娘儿俩指桑骂槐了。


毫无意外,俤儿和小红就这样成了夫妻,虽不是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了彼此,但也是实心实意在一起过日子的,婚礼那天热热闹闹。


俤儿刚新婚不久,我们几个小孩子刚好散学回来碰见,两个人并排走在前面,看到我们吵吵嚷嚷经过,穿着崭新衣裳的俤儿还很不好意思,羞赧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刚出嫁的新娘子。


婚后的日子俤儿的担子虽然更重了,但笑容也更多了。俤儿曾经的日子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原先种几亩薄田就能糊口,现在家庭成了他甜蜜的负担,为了给妻儿更好的生活,他去了砖窑厂做工,这个活儿虽然累点,但好在工钱稳定且月月都有。


小红嫁给俤儿后,早两年犯过几次病,甚至有次都差点背过气去,大家去探望时发现她已经骨瘦如柴缩在床上,外人看来日子并没有多幸福,俤儿却始终甘之如饴,小红吃的药都是他亲自去到县里一样一样买回来,再照顾着小红吃下。


他心疼小红前一段婚姻不幸,尽可能呵护着她,处处迁就她,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小红渐渐的神志越来越清楚,到最后完全康复了,这段日子持续了几年。


俤儿与小红夫唱妇随,许是因为婚姻艰难而更懂得珍惜,他比乡间大多数男人都要疼老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他都是顶在前头。



小红因为患病的缘故,不善家事,家里收拾不好常招人闲话,俤儿从不多说她一句;

小红与妯娌间摩擦不断,他都是偏袒着老婆,及时劝解,生怕小红触动愁肠,再次犯病。


对于小红的女儿,他也视如己出,那孩子因为家庭变故,心思敏感,甚少与人交流,对于俤儿也不是很亲近,俤儿也不往心里去,在砖窑厂辛辛苦苦挣着血汗钱供养女读书,一直供到大学。


有次在田埂上,俤儿与发小闲谈,他说孩子大了,自己又是继父,不好多说什么,但孩子报的这个专业真是不好,他亲戚就是读的这个专业,现在根本找不到事做,言语间都是关切,对孩子无一句抱怨。


婚姻本就不易,俤儿的婚姻更是艰难。



缘落


两个人相濡以沫,日子倒也顺遂。


数年的积累,俤儿心里有了个更大的梦想。


他攒了一笔钱,准备盖栋楼房给小红和养女。


连建房的地址他都选好了,准备建在靠西头临近马路的地里,这样妯娌间摩擦就少了,小红和女儿也更方便出去,还能与村里人交往聊天打发时间。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个关头,俤儿发觉自己常常咳嗽,他以为自己还算年轻应该只是普通感冒,也没当回事,就拖着没有去医院检查,在村上开了点药作罢。


后来,情况更为糟糕了,他自觉不是感冒这么容易的事儿就去了县医院检查,医生告知他是得了肺癌,目前还有化疗的机会,如果同意的话现在就开始预约做化疗。


俤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化疗试试,做了化疗后回来休养,他跟邻居们闲谈讲起化疗过程,他说做一次化疗人就像死了一回一样,那种痛苦没法形容。


俤儿一共做了两次化疗,过了几个月后,他开始呕吐,有时吃了东西就在家门口空地上剧烈呕吐,这时的他知道自己只怕时日无多了,心里眼里都是对小红的牵挂和对家里的放不下。



俤儿还没有病重卧榻的时候常来我家,地里的农活也还照管着,还时常看到他站在田埂上望着自家地里金黄的稻谷。


我恰好在十月结婚,俤儿按照我们桃源老家习俗还随了份长辈才给的“蛋茶钱”,比平常分内的金额更多,仅仅一地之隔,俤儿却没有来喝喜酒,不知道他是病重不愿出门还是不想带着病气来参加婚礼。


妈妈后来惋惜办婚礼时太忙,都没有让小红给俤儿带点宴席上的酒菜回去,这也是一份情谊。


第二年正月,我就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俤儿去世后,小红常常来我家坐坐,她与长辈们谈起俤儿都是念着他的好。


俤儿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平常灰扑扑的小红在穿着打扮上精心多了,大家只是诧异于这种改变,也没有过多的闲话。


慢慢的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往小红的大伯哥家跑得很勤快,想让小红跟自己搭个伙儿,邻居们有人问小红的意愿,小红黯然神伤:“俤儿还在病中就跟我说,我死后你就再找个人过日子吧!一个人过太辛苦了,你不用为我守着……”听者都为之动容。


小红紧接着说:“我这辈子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不会再另嫁他人了。”


俤儿死后就葬在家东头的地里,出了门就能看见,小红一直守着和俤儿结婚后住的那个家。



俤儿还在病中的时候,哥哥姐姐问到他的后事安排,他说都已一一谋划好了,问他还有没有余钱,他一直都说没有。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攒了一笔不少的钱,毕竟在患病前他还准备盖新房的,俤儿在病中也很节省,知道自己是肺癌,治愈几率太小也没有耗费太多钱财在医院。


他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半路相逢的妻子与养女。哪怕生命已到尽头,他还是想为她们遮挡最后一程风雨!



作者简介:刘湘林,常德桃源人,中学教师,爱听故事爱生活的9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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