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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迷途小书童 插 画:白鑫阳
我自小在长沙市南郊的一所军校长大,从幼儿园到小学都在子弟学校就读。那里远离市区,少年时没见过什么世面。1993年到1996年,我考入河西一所中学读了三年初中,那是我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去上学。
那时候长沙市的交通远没有如今发达,猴子石大桥还只是几个桥墩而已。从南郊到河西,需要转三趟公交,当时的公交也很落后,路上就要花费将近两个小时。因此三年初中在校寄宿,过了三年放养的生活,对我的少年时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今想来,当年除了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外,生活倒也过得怡然。尤其是当时的学校食堂,记忆中的饭菜还算比较实惠和喷香。比如青椒炒肉,绝对不是青椒炒青椒那么“环保”;再比如肉卷,除了“卷”还有不少“肉末”,这是如今很难得的“名副其实”。
而且,运气好点碰到和蔼可亲的打饭师傅,你可以在一盘盘肉卷里“指点江山”:“我要这个,还有那个……”他们会笑眯眯地任我挑,还一边误导我:“这个的肉坨坨没有那个多啊……”然后我一般会上当,挑了那个,其实肉很少,事后懊悔不已。
学校食堂严格规定使用学校的饭票打饭,工作人员都不收现金,因此老爸当年第一次送我去学校报到,一口气买了五百元的饭票,这在当时几乎够我吃半个学期。然而有件事无法预料:购买学校的饭票,需按购买金额的10%额外缴纳管理费。至于所谓“管理费”做何用途,不足为外人道也。
按我现在的金融知识来理解,这是人民币兑饭票的中间价为1.1。第一次购买学校的饭票,支付了50元的汇差,如此看来,当时的人民币也挺“弱势”的。
初一开始,我过得中规中矩,饭票也在一天天的寄宿生活中回流食堂,换回来果腹的饭菜。我丝毫不认为自己拿着的这一叠花花绿绿的硬纸片有什么收藏价值。
这与我父母大不相同:他们总会将一些连号的人民币新钱存下来,夹在一个软皮本里;亲人从美国寄来一点点美钞,妈妈也是把各种面值的纸钞留了一张,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我对这种习惯很不理解:钞票毕竟不是纪念邮票,发行量不会限定的,有何收藏价值呢?
学校的生源很广,素质不见得都高。一般而言,考试录取的学生老实些,旁门左道进去的学生油滑些。油滑主要体现在哪里呢?插队。
因此在就餐人数最多的中午,青椒炒肉变成青椒炒青椒就难免了。被插队的次数多了,“三月不知肉味”谈不上,几天没见荤倒是不夸张,于是我非常郁闷,又不能出校门去吃盒饭,因为老爸为了杜绝我贪玩,每周只给我60元饭票和5元钱,饭票吃饭钱坐公交,各司其职,搞得我记忆中的初一总是很饥饿。
本以为饭票只能在学校食堂用,未料到饭票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时间大概是升到初二了。
当时学校的周边比较荒僻,附近做生意的人多半和本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依靠学校赚钱养家。比如校门口的米粉店、烧烤摊、小饭馆,又或者是桌球厅、录像厅、游戏机房,很多学生光顾。
大约如我父所顾虑的家长不在少数,因此寄宿生多半是饭票在手,现金没有。有时我实在是要用钱了,就厚着脸皮拿饭票与班上的跑读生兑现金,这让他们趋之若鹜,原因在于“官方中间价”有“汇差”,他们在我这1比1兑换有利可图,我却只能吃哑巴亏。
某日下午饭后和室友去校外散步,他在校外的小商店掏出1元钱的饭票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和我一人一瓶,这让我吃惊不已。
其实也不难理解:河西当时还未开发,很多地方以第一产业为主,学校作为公办机构,基本不存在倒闭危机,那么学校发行的饭票则不存在兑付风险,况且这种“货币”还是“硬通货”,持有的话比现金更值钱。
因此,当我后来怯生生问:“老板,收饭票的么?”老板会笑脸如花:“收的收的!”老板们乐得好处,他们把饭票五十元一捆、一百元一捆地扎起,又按5%的管理费卖还给学校吃食堂的学生。“汇率”降低了,学生们自然趋之若鹜;而老板们又不用多付钱而谋得5%的管理费,皆大欢喜。
这种以学校信誉为基础发行的饭票,在我读书的那几年,在校外广泛流通。不夸张地说,在校园围墙外一公里范围内的店铺,只要不是烂得无法辨认,基本上畅通无阻。这种情形如同一株大树,缠满了藤状植物,依附它生存。
初中时代,我也切实感觉到了中国的通货膨胀:初一时的荤菜最贵不过1.2元一份,初二时便已然涨到2.5元一份。饭菜涨价了,开水也涨价,从前5分钱一瓶的八磅壶,涨到1角钱。
学校的澡堂基本上没有光顾过,喷头太少,等到洗澡时都会感冒。冬春季偶尔在学校洗个热水澡,通常发动半个寝室的水瓶在洗漱间解决,5角钱一个澡,记忆犹新。
经历了初一的新奇,初二之后便开始懈怠,肉卷的肉不再鼓囊囊,让我丧失了光顾食堂的动力,一日三餐都是校外解决。
有段时间,经室友“盐洗澡”(此人姓谭,初一自我介绍时长沙口音重,“谭”“蛋”不分,我一口普通话的人根本听不懂,最后他实在急了:“就是言、西、早的那个谭。”从此与“谭”绝缘,“盐洗澡”取而代之)介绍,在校门后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吃盒饭。
这家的女主人姓邱,我们叫他邱姨,邱姨家的院子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一摞摞的盒饭盒摆放得整整齐齐。她自己炒盒饭,一盒3、4、5元各种价位都有,菜炒得好吃又比较实惠。她总是招呼我们多吃点饭,说我们正在长个子要吃饱。
我感动于邱姨的和蔼可亲,总是光顾她的“家庭作坊”,一来二去熟络了,她对我说:“俊杰,跟你们同学说一下,以后要买饭票到邱姨这里买,这里不收你们的管理费,都是你们学生伢子的饭票。”
老爸不再亲自给我买饭票了,他给我钱让我自己去买,但是买完了要“验货”——把买的饭票给他过目。其实他不知道,即便是饭票,在电游室也是可以流通的了。但是形式还是要的,我依旧买饭票,只不过从邱姨手中买,“赚”了老爸一点“汇差”。
校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管理费收入每况愈下,一部分饭票已经处于单边循环的状态——不经过食堂,直接在校外流转了。
饭票总量的减少导致食堂都没饭票了,造成不少学生在食堂内用现金买饭。而现金买饭时打菜师傅们的脑子里又要多乘一个1.1,脑细胞不够用是难免的。时日久了,又有人私下把收到的现金据为己有的。
校方为了加强管理,加大了饭票的发行量,又更改了饭票的版本,从前的花花绿绿变成了统一的黑色字体,印章也改了造型,变成了长条状,而且限期取消老饭票的流通。
这个消息传出来,街头巷尾的小商贩都知道了,有的人开始不再收老饭票,有的人拼命把手中的老饭票兑换成现金。邱姨也不再接收老饭票买饭了,我手中的老饭票必须要尽快用掉,于是无奈地重新去食堂排队。
90年代中期,社会治安不太好,受港片影响,“古惑仔”泛滥。校园附近的民工队、社会无业青年、被学校开除的不良少年甚至还有地方联防队,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学校也无法幸免,很多问题学生都喜欢到校外“认老大”,然后将社会习气带入校园内,乌烟瘴气。
隔壁班上有个女生长得乖巧可人,我会时不时“远观”一下。通过寝室室友得知此女乃年级“四大美女”之一,品质加品牌,前景广阔。我很满足于“秀色可餐”,但是一日中午在校外吃完饭回来,远远看到那个女孩被一个男生搂着,那个男生很用力地在那个女孩的脸上“啃”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我顿时感觉心中一座“丰碑”徐徐坍塌。
事后有意无意听到了一些传闻:那个男生乃隔壁班一莽夫,名“果夫”,携国民党四大家族之“余烈”,金钱开路,猛龙过江,战无不胜。据称他父亲有渠道弄到低价钢材,转手在市场大赚特赚。在大部分学生还是一周60的时候,果夫已经一日100。
为了那个女生的生日,豪掷500讨其欢心,从此出入成双。为此,还引出了另一位 “大姐大”,“明恋”果夫兄已久,嫉妒之心不可抑制,无明业火按捺不住,呼朋唤友准备海扁此女。结果是没有结果——果夫兄钞票摆平,双方皆大欢喜。
又一日中午,我面壁卧榻午休,昏昏沉沉之际,床板一震,扭头一看,一男凶神恶煞站在床边,问我有钱没有。我识得此人,高我一届,著名的问题少年,名唤“崇林”。这是我见过最“名副其实”的人,将“丛林法则”发挥到了极致。
我不敢怠慢,一骨碌爬起来,自觉地把身上的口袋翻个遍,本想自己的饭票都在柜子里锁着可以蒙混过关,谁料当天脑子抽筋,把一个星期的饭票都放在裤子口袋里,一掏口袋,是红领巾,一扯,居然带出了花花绿绿的饭票,我的头一下子大了,那厮见状大喜,捡起我的饭票就走。
我想想还有半周要饿肚子,心里凉了半截,但是自忖无法力胜,不知如何用巧,六神无主四处溜达时恰巧碰到涛哥。涛哥和我同是军校子弟,高我一级,正是崇林的同学,我便将饭票被抢一事告诉了他。他微微一笑,让我等他,自己追了出去。少时,他替我将30元的饭票又讨了回来。
时至今日,我觉得那些问题少年其实本质也不坏,至少还讲义气,从不向自己班上的同学伸手。“打劫都不吃窝边草”,仅仅这一点,多少地位显赫的人都做不到。
眼见得多了,便不再似刚入校时单纯。糊里糊涂混到初三,食堂几乎不再光顾,饭票也很久不见改版,大概单边循环的状况得到缓解。“汇率”几年如一日,流通量依旧很大。
“盐洗澡”偶尔在饭票上打一些歪主意:把一些八成新的饭票用水洗了然后晾干,装作是洗衣服“误伤”,然后将饭票跟撕洋葱皮一样正反面撕成两半,再精心组装拼凑,不是很显要的部分临摹手绘,两张变三张,三张变五张,弄成“残币”的假象,想好一套说辞,去食堂想蒙混过关,这便是犯了“伪造罪”了。事情败露后,被宿管老师罚跑读一周,咎由自取。
转眼毕业临近,忽然想起邱姨,去她的小院又吃了几回盒饭。学校已下通知不准周边小商小贩占道经营,很多学校出租的店铺都被收回。邱姨的小院虽然是自家的,但受此影响,生意每况愈下。手中还有不少旧饭票没有卖出,成为真正的“收藏品”。最后一次,她给我和“盐洗澡”各炒了一盘蛋炒饭,没有收我们的新饭票,从此关门大吉。
1996年,我毕业了,宿舍收拾行李,临行前把手中剩下的一点饭票跟寝室的学弟一比一兑换成现金,汇差就算是请他吃一餐饭,相互勉励了一下,分道扬镳,从此再未见过。
时光荏苒,二十五年过去,如今我已不惑之年,每日早已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支付各种生活开支,兜兜转转一圈,仍似初中时代不用现金,真是“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
老爸年轻时在部队当过军需科长,幼年的我在他办公桌里把玩过全国各地的粮票、布票、肉票、油票,对于各种“票”熟视无睹,不懂那个时代的“票”是短缺的代名词,“票”也是另一种经济治理的手段。
就如同未经历过“通货膨胀”的人不懂得币值长期稳定是对经济发展成果最好的守护;未经历过“价格双轨制”的人不理解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带来的公平与效率;未经历过“严打”时代的人感觉不到“天网工程”带来的安全感;未经历过“地沟油”时代的人不能体察学校内外餐饮卫生牵绊着每一位家长的心……
这一切,都是在我年岁渐长、阅历增加后才产生的认知,却不为少年时所知,只因年少无知。好在如今这些认知慢慢成为社会共识,推动社会向前发展。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也许在不远的未来,智能手机也将成为现在孩子记忆中的“非典型性货币”。
作者简介:迷途小书童,一个爱好文学历史但不敢以此谋生的财务打工人,就职于长沙某工程机械行业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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