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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哲锋 插画:张丹雪
犁
开春,随着雨水一场场来临,水田变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又过了一阵子,爷爷选在晴光朗照的上午,“呼哧呼哧”地把黄牛赶到角落,撑直脚杆、从牛圈的墙壁上取下了犁。
面对犁,亲切之感不免涌上心头。
爷爷如同面对共事多年的伙计,历经秋天和冬天的分别得以重逢,拍拍对方结实的身板,一眼凝望犹如关切的寒暄。
爷爷深知犁的重要。尽管池水寒气尚未消逝,但爷爷还是蹲在石墩上翻来捣去,将犁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
温暖的春光将水面照得水光粼粼,犁也散发着光彩。
洗后的犁靠在房前的柚子树下放着。
我时常因为此景联想起躺在藤椅上养精蓄锐的爷爷。这是爷爷与他的这位老伙计共同的生活特征。
犁和爷爷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犁现在肯定特别荣耀,家里那么多的农具:耙、纺纱车、锄头、铲子……挂在墙壁上的,放在堂屋门后的,摆在后房的那些农具,唯有犁最先被爷爷选中,清洗后焕然一新,显露出锋芒待显的精气神。
那么犁和爷爷究竟在等什么呢?
时间飞速穿过湿润清新的雨雾,给出了答案。
那个清晨那样轻缓、万籁俱寂,它甩甩耳朵,喘着粗气,在爷爷和爷爷手中长鞭的指引下迎着阳光而来。它是这个小组当中的另外一个老搭档:黄牛。
黄牛有着一身蛮力,就是性格上犟了一点,爷爷跟它打交道的四年中,有近乎一半的时间都疲于磨合,最终爷爷以更犟的手段让它屈服,从容地与它搭起了班子。
节气上,清明已过,被雨水充分滋润的土地变得酥软黏滑,爷爷赶着黄牛走上了爽爽朗朗的田埂。
摸摸黄牛的额头,爷爷把牛轭套上它的脖颈,又折返回来一手扶犁,另一手朝着黄牛甩出鞭时,昭示着一年的农活就此开始。
爷爷不愿为人后的性格使得他总能成为村里第一个翻耕田地的人,但在犁田这项悠久古老的农事当中,他又不得不走在了牛的后面、犁的后面。
这样的场景通过一次次回忆而格外迷人。有时候我不禁怀想,跟在爷爷后面的又是什么?可能是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进春天、迷恋春天。
又有一些男人扛着犁陆续来到田间,更多的黄牛被赶上了田埂,它们发出的沉闷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四境,像漂浮在村庄上空的云朵。
而爷爷总算坐到田边那棵芭蕉树下舒舒服服地抽上了一根。
滚子
碾子。我后来经过其它村落的时候得知了它另一个名字,再后来,当越来越多人称呼它为碾子的时候,我仍然坚持采用湘北家乡人的叫法——滚子——多么可爱多么憨厚老实的名字呀!甚至可以通过这个名字,想象到它那敦实淳朴的外形。
憨憨的滚子匍匐般呆在打谷场一隅,在远处打量它的时候,觉得它是一件古旧的雕塑,近的时候看它又生动起来活泼起来,有点像我一个快要忘记的小学同学。
我无数次经过滚子,抚摸滚子,还曾坐在它的身上,眺望西山峻丽的轮廓,聆听黄龙港的水泉静默流走……
那时我与家乡简直融为一体。我忍不住低下头,草和藤蔓将我包围,留在滚子上深深浅浅的苔藓引起我的留意,那才是时光留下的忠实礼物。
但还是有许许多多乡亲对滚子的评价不高。有说它笨的,有说它懒的……
其实,滚子是孤独的。
一年到头划到滚子头上的事情并不多,无非是大暑前后将它给撵出来,套上栓绳在打谷场滚两圈。打谷场平整了,便又将滚子给撵回去。
由于牛的力气大,易将场子踩得坑坑洼洼,在滚子劳作的时候牛往往有力无处使。所以,还得人来。前面两、三个男人将系在栓子两端的绳子连拉带拽,后边的妇女推着滚子前行,这样一来二去的,泥土夯实了。
收割来的稻谷一筐筐、一箩箩放心地往平平整整的打谷场倾倒,第二天又被梳耙均匀摊开,经受阳光焙晒。此时,滚子感受着一年之中少有的热闹。
再过个把星期,稻谷进仓了,又得等晚季稻收割了。那是秋天的事。到那时它将再次被撵出来,重复着大暑前后的路子走上两圈。
我是从这个角度看出了滚子孤独的。在平平敞敞的打谷场上,滚子更多的面对着荒凉冷落的朝露暮晚,周围的野花野草寂寥的枯荣,即使风霜雨雪穿过,时光又抚养了一群青年成长,即使更多的稻谷晒在了水泥坪,滚子还是在那里,像一个留守村寨的老人坐在打谷场边。
偶尔有疲惫的身躯靠在滚子上歇息,偶尔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冲滚子跑过来,爬在它身上……
滚子听着孩子们对语文数学的相关探讨,今后念好了书,要把观光索道从西山一路铺设下来的宏伟志向,以及改造自家院落的美好心愿。这让闲适的滚子感觉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意义。
蓑衣
除了纳鞋垫、织毛衣、架着绷子绣湘绣,淘米煮饭研究新菜谱,纺纱织布洗衣裳,编织蓑衣同样是家乡女人热衷于做的事。
一件优质的蓑衣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看,意味着生活中的大胆创造,勤恳持家;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同样意味颇多。
这一点在姥姥去世的时候,我便体会到了,尽管那时我才不过五岁,但是姥姥作为村里寿命最长的老人,在他九十一年深刻久远的生命历程结束之时,在他“十个头”的棺材里仅仅放着两样东西:一件是扁担,一件是蓑衣。仿佛蓑衣是我们家传承的信物。
奶奶为爷爷编织过一件蓑衣,母亲也为父亲编织了一件蓑衣。目睹编织的过程,我只在母亲那里看到过,它的繁琐并不亚于架在绷子前穿针引线。
为了编织一件质地上佳的蓑衣,首要的环节肯定是取材了,母亲几乎把附近几个村子的棕树寻了个遍,等至深秋取回棕片放在日光下晾晒。
“任何东西都有火气,搁一搁就好多了。”母亲一边诠释着生活中的种种道理,一边利用“搁一搁”的时间抽棕丝,搓棕绳,等入了冬,农活不再那么繁忙,母亲就把编制蓑衣提上了日程。
只见母亲浑圆厚实的手将棕片拼凑到一起,整整齐齐,如同一把放大版的蒲扇,然后在棕丝精巧的穿引下,蓑衣的领部轮廓分明了起来。
母亲笑了笑,端起瓷杯大口大口喝了水,再回到方桌前,细腻的棕丝飞沙走石般将更多的棕片紧凑地串连在了一起。
一会儿,肩部编织好了,如同一双扩张的翅膀;一会儿,背部编织好了,如同一面坚实的盾牌。母亲一边不紧不慢和乡邻拉着家常,一边把腰部编织好了。一会儿,夕光斜刺进窗户,那样的浓烈那样的执著,以至于我觉得它像极了母亲手中的银针,正顺着宽大浑圆的“腰部”密密麻麻往下编。
父亲喜欢穿母亲编织的蓑衣。
“关键还是轻便。”透过厚实耐用的外表,父亲穿出了轻便的“关键”内质。这是只有父亲才能感受到的内质。
父亲在对待蓑衣上有一种难以说服的固执:谁也不借!父亲穿蓑衣确实也帅,也酷。尤其是雨夜归来的时刻,父亲站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宽大的蓑衣将他衬托得如同武侠小说里走出的侠客。
后来,我来到大城市工作,临走前父亲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思来想去,我动了蓑衣的心思。
我觉得今后虽然离家远了,但如果能有父亲这件遮风挡雨的宝贝在我身边,我定能感到踏实。我就跟父亲提了,他开始有些不同意,耷拉着一张脸,我给他斟了酒,他也不抬头,过了良久,在他伸手接过酒杯的时候,我知道他默许了。
想家乡的时候,想家的时候,想家人的时候,我就看看挂在客厅的蓑衣。通过它,家乡的面貌隐约展现在我面前,山山水水之间,家门开着,父亲穿着蓑衣冒雨而来,和从前一样威武宽厚的身影,迈着大步朝田垄中走去……
作者简介:陈哲锋,1994年生,湖南长沙人。17岁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湖南日报》《湖南散文》《丁玲文学》《湖州晚报·散文诗月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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