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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术真伪辨:对2017-2020年度武术闹剧式表演事件的思考

路云亭 体育与科学 2021-08-04



《体育与科学》2018年第5期发表了路云亭的《武术真伪辨:对2017-2018年度武术危机事件的思考》一文,对民间MMA爱好者徐晓东私下挑战太极拳师魏雷、咏春拳师丁浩事件进行深入分析


2020年5月,浑元形意太极拳马保国事件再掀波澜,本刊特邀请路云亭教授提炼原文观点,并融入最新思考,以期对读者有所启发。


2017与2018年间,民间MMA爱好者徐晓东私下挑战太极拳师魏雷、咏春拳师丁浩,从网络视频以及各方面的文字报道情况看,徐晓东获取了优胜。


事情还有连续性。2020年5月18日,又发生了所谓的某某门派掌门人马保国在30秒内被业余搏击爱好者击倒3次的表演性事件,马保国陷入休克长达数分钟,事件本身虽然近乎无聊,但仍旧引发了新媒体以及关注武术界人士的热议。


01 中西格斗术对比本身就是伪命题


从2017年到2020年,“徐、雷、丁、马事件”已成系列,其实,事件本身并不复杂,它延续的是一种中国武术和外域武术谁优谁劣的老话题。


这里不妨先从技术角度说起。美国探索频道(Discovery Channel)曾经分析过世界上所有拳术的发力原理及其质量差异,其中以拳击的发力最为强大,比常规的中国长拳的冲拳大25%左右。在所有的上肢徒手格斗拳术中,拳击排第一,中国的长拳则排在最末。


中西武技优劣的关键看规则,在规则不同的前提下,所有竞斗都只能是演戏,而毫无体育精神可言。笔者在讲述《武术文化史》这门课时曾经说:拳击界的泰森很厉害,体重两百磅,重拳大约有八百磅的力量,一度有人测算出泰森的重拳可以打碎一头牛的脑壳,但是,如果把泰森扔到深度达万米的汪洋大海,或投放到3米深的游泳池里,任何一个国家的女子花样游泳运动员就能让泰森马上认输求饶。这个例子虽说极端,但它至少说明,规则完全可以决定胜负。


徐晓东和魏雷、丁浩的格斗更近似《水浒传》模式,其与现代格斗竞技相去甚远。质言之,徐晓东和魏雷、丁浩的格斗本身带有跨界格斗自身的反体育、非理性、非道德的特质。

02 跨界格斗是对体育精神的亵渎


“徐、雷、丁、马事件”中的裁判也存在明显的问题。且以拳王阿里与日本柔道冠军猪木的跨界对决为参照。日本的猪木和美国的阿里于1976年6月26日的跨界对决事件举世闻名,而事先仅为协商比赛规则就耗掉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最后完成的规则文本极为详备。


反观“徐、雷、丁、马事件”中的裁判,则丝毫未能让人感觉到裁判应有的专业素养。裁判无以通晓MMA的评判标准,更对民间武术的格斗规则不甚了了。


“徐、雷、丁、马事件”至少有5方面的现象值得关注:
其一,新媒体效应,徐晓东与魏雷、丁浩等原本是中国武林界的无名之辈,却在近期缔造了一种巨大的传播效应;
其二,戏剧逻辑的再现,与其说徐晓东、雷公、丁浩是格斗家、武术家,不如说三者皆为社会表演者;
其三,三人都有一种将自己置于新闻人物的冲动,且都怀有一种小人物变成大人物的梦想;
其四,较诸猪木与阿里的跨界格斗,徐晓东与魏雷、丁浩的跨界格斗事件更为原始,其中的规则书写充满了谎言一般的滑稽性;
其五,“徐、雷、丁、马事件”促使武术界人士以及一些关心中国武术前途的人士对武术的前途再度反思。


当下还有人在炒作一龙与泰森的跨界格斗。泰森说,他会带着对拳击的崇高的敬意来参赛,言外之意是只打拳击赛,而不会参加其他任何形式的跨界比赛。顶级的国际格斗高手大多对跨界格斗充满鄙夷之情。中国人热衷于跨界格斗,其实也在公然挑战体育精神。

03 “巫”在“武舞巫”三位一体体系中的后发态势


如果将“徐、雷、丁、马事件”放大来看就会发现,魏雷的架势完全是一个业余格斗家的模子。丁浩的格斗姿态略微好一点,但也属于非专业格斗家的档位。马保国的“武术”基本上停留在舞蹈状态,距离史前巫术舞蹈略近。3人共同上演的是一出以格斗为噱头的非专业级别的滑稽戏剧。


徐晓东的自信力来自对手对MMA的无知,而魏雷和丁浩的自信力则更多地植根于传统武术内部的巫术式幻想层面,至少来自一种巫术思维。


丁浩与徐晓东格斗结束后,丁浩的师傅余昌华不以为意,还为连续5次被击倒的丁浩抱不平,反而认为徐晓东是失败者。这种语言带有黑巫术中的咒语因素。


由此可见,魏雷、丁浩那种无视竞赛结果的态度来自一种原始的巫术思维,如此现象让人想到义和团时期那位化装成关公骑马冲击西什库教堂被洋教徒快抢打死的山西和尚。清代士绅笔记如陈恒庆《清季野闻》、高树《金銮琐记》、包士杰辑的《拳时北堂围困》对此镜像有所描述。


赵声伯《庚子纪事长札》记录此僧扮演关公出击西什库教堂事最为详备:


启秀尚书保荐五台山僧道法精深,可胜攻打西什库之任,于是远道迎至,端王、澜公皆郊迎跪拜;至邸试有小验,遂惊以为神。该僧索端邸坐骑,横刀立马,为关缪之形状而往。其时拳匪久惮西什库教民枪炮,每逢助攻,呐喊作势而已。至此尽以为得有仙师之助,猛力向前。教堂中殊诧异之,疑果神,始放一排枪,轰毙二十余人,该僧怒焉而进,再一排枪,人马俱毙。刚相亦尝自督攻,红帕蒙首,亦作拳匪装束,立马阵后,陡闻炮声,几至坠马,为众扶掖而归。大凡诸人丑态多类此。


陈恒庆《清季野闻》记述:“和尚暨大师兄暂睡耳,吾当以咒语唤醒之。”非常遗憾,和尚已逝,生命不能复活。人们说他睡着了,一方面出于避讳,另一方面也是巫术思维在起作用。


中国传统武者的巫术思维给武者提供了超越能力的勇气,却也将竞技自身的真实性彻底遮蔽掉了。

04 武术是文化而非体育


武术是一种多维度的文化实体,其中的格斗术并非主流。就目前的武术文化体系而言,已然出现至少5种武术形态:
其一,包括精深的格斗术在内的真实的武术;
其二,民间人士想象中的武术;
其三,小说、戏曲、电影中存在的经过极端美学经验设计出来的武术;
其四,习武者夜间或背地里练习的所谓的“杀人技”;
其五,安置在体育系统内的经过体操化、武戏化、套路化改造过的武术。


从相关文献看,魏雷做过按摩师,其格斗水准也近似按摩师,至少带有按摩师的一些习惯动作。从按摩师到太极推手选手,有其同质发展的合理性,但按摩师很难走到通向MMA选手的道路。


丁浩是所谓的咏春拳传人,而原始的咏春拳带有很强的仪式性,当原始的咏春拳脱离了既有的仪式化格斗的环境后,拳师便会失去一种原先用来支撑这种仪式性格斗的主体条件,咏春拳师极有可能会变成一种人形的靶子。


成龙曾于2015年担当浙江卫视的《我看你有戏》节目导师。其中北京武术队表演了功夫小品《祝寿威虎山》,台上台下出现了极为和谐的一幕,其中的关键词是“武行”,武术中的“武行”和武打影视领域中的“武行”其实并不完全一致。成龙学的是京剧的武丑,属于京剧武角的最高级别的角色,而北京武术队的成员学的是竞技武术,即一种经过美化、可控化与规范化的武术套路。成龙用一句“武行”巧妙地化解了人们对于武术、武功、武打等诸多概念的含混认知,也将自己隐性地置身于一种武打明星的行列。


武术可以缔造武打明星,却很难缔造拳王,武术的文化属性要远大于其体育属性。

05 格斗术永远是中国秘而不传之技


“徐、雷、丁、马事件”即为这样一种概念失范现象所酿造。“徐、雷、丁、马事件”引发人们思考中国武术能不能打的问题,因为很多中国人并不清楚武术家并非格斗家。


且以功夫明星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甄子丹为例。


李小龙是格斗家,但并非武术家,人们从来没有在任何空间看到过李小龙打出一套完整的武术套路。与此类似,人们在任何空间也看不到成龙、李连杰、甄子丹有足够专业化的自由搏击的表演。


但是,中国的武术观众根本无法区分其中的差异。毋庸讳言,武术中的确存在真、“伪”一说,关键在于其中的“伪”武术不仅已经成为一种流派、风格,而且还成为中华武术的样板,中国台湾体育学者就将中国大陆的竞技武术叫做“样板武术”,将其和样板戏相提并论,认为是两者是同质性的文化类别。

06 “雷、丁、马”或许是武术的信徒而非武者


大体而言,当前的武术界人士的生活出路有5种:
其一,在各级学校担任武术教师;
其二,参与由电视节目主导的赛事,借以博取名利;
其三,投身影视业,担任武打演员或明星;
其四,在武术俱乐部中担任教练;
其五,在军队、公安、保安部门担职。


“徐、雷、丁、马事件”的确给中国武术界留下了一笔用来反思的资产。武术在未来的生存状态可能有三种:
第一种是纷繁复杂且不断发展的传统拳种流派,其功能在于保存武术的普适性价值;第二种是寄托在诸如武当、少林之类宗教机构中的武术类型,其价值体现在保留武术固有的神秘性、自然观以及宗教信仰层面;
第三种是影视工业中的武术类别,其价值体现在对武术现代性潜能的探索层面。


武术电影或电视工业所展示出来的发展空间更具扩张性。反反复复出场的一些打着各种旗号的所谓的“武术家”其实只是一些武术理念的信奉者,其中的绝大多数既无武术的基本功,也根本不懂格斗术。


武术本身的非体育的特质变成了某些人从事武术投机行为的空档,经过一系列以鱼充龙的低端江湖人士操弄之后,中国武术的崇高地位受到了损害,而获益者仅仅是一些从事营利活动的地下组织者。中国武术界自然有其固有之问题,而一些打着武术招牌从事非法活动的江湖人士的大量违规操作才是中国武术界的最大的敌人。


引用原文

路云亭.武术真伪辨:对2017-2018年度武术危机事件的思考[J].体育与科学,2018,39(5):25-3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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