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东：我依然渴望看到好的画家，用深刻细致的描绘，揭示世界的秘密丨纪录片《盐官镇》

2008年我来过这儿，画马。今年，2009年我又来这儿了，这次画人。这儿是中国甘肃天水附近的盐官镇，二千多年前秦国的发源地。当年此地，兵戎征战，人马纵横驰骋;今日，属农耕之地，庶民安居;这里在很多方面至今仍保留着农耕社会的习俗，比如当初买卖骡马的大市场还存在于生活中。不知从何时，市场附近开始建有穆斯林的清真寺，也有基督教堂，当然还有佛教的寺院。世界上的三大宗教在此地毗邻相处在方圆几里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则各信各的宗教，之间往来限于日常生活的商业活动中，比如大家都得上街买菜，买日用品，或者有些成为同一单位的同事。生活在这里的不同宗教的信众相安无事，生活热热闹闹。

如果人生仅限于眼前日常，彼此将相安共处?如果人生不看历史，不闻时世，是否就没有那么多忧心重重?当然，我们了解，当今世界宗教之间的至今无休无止的战争，对于生活于此间的普通人的深刻影响。

2008年这儿画马，天天都在一家穆斯林饭馆吃饭。这个家庭共有五个孩子，前四个都是女孩，第五个是男孩。女孩都知道父母最想生男孩，生下她们纯属无奈，但这些并不影响她们孝敬父母，爱护弟弟。大女孩18岁，她和她的妹妹们晚上就住在这个饭馆的阁楼上。晚饭后隔壁的男孩子们会来这里打情骂俏。看着这些萌动的少年，当时我就决定明年再来画这个家庭。

这个夏天，2009年，当我来时，孩子们大了一岁，大女孩结婚了。这次，我就在他(她)们的饭馆里画他(她)们。

我想走进他们的清真寺，可是他们不让汉族人迈入门槛，也不让女孩进入。这是个纯粹的男性社会。我只好站在门外。他们在里面，我在外面，看着里面虔诚祈祷和受训的穆斯林。

孩子们喜欢我画她们，她们的父母除了收取饭费，很少愿意和我交谈，从成年人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到无法深入交流的隔阂。

画完这个穆斯林家庭，我又去了基督教堂，在那里我画张老一家人。他们四代同堂，爷爷说服儿子，儿子说服儿媳，孙子还小自然随着大人信了基督。因为他们必须说服他们所爱的人信奉基督。于是每周日一家四代人都来教堂祈祷。

他们温良顺从，与人交往十分客气，眼神灰淡，不太与人正视，微笑避让。

他们在教堂里面，我在外面。我站在门外，只是纳闷儿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扇门。

我敬畏世间的神，也敬畏这些信奉神的普通人，我用画笔描绘他们的脸就如同用手扶摸他们的皮肤。我不敢惊扰他们，只是在旁边老老实实用笔描绘他们。

他们有他们的烦恼和喜悦，我有我的烦恼和喜悦。作为一个快速发展的中国社会中的一员，我找不到童年的乐土，因为那里已经是高楼大厦，作为一个画家，就象在高楼大厦的中心，再想拔地而起已经非常困难，因为绘画的历史过于漫长。

今天的世界有许多成功的艺术家，他们的影响力支撑着艺术的行业。但我依然渴望看到好的画家，用深刻细致的描绘，揭示世界的秘密。因为我相信艺术历史长河一旦遇见他们就会颤抖，转弯，也会变得更宽。

我把巨大的画布搬到三峡，搬到青藏高原，搬到罗马、日本和古巴的某处，我只想直接面对一些人，与他们共度一段时光;抚摸时光的飞逝，这不仅仅是绘画，它更象一种行动，一种破除已有的成见，在现场偶发的行动，在现场完成的行动。在现场，生活将展示出自身震撼、荒诞和超出艺术本身的想象力。

画完这两个家庭后的最后一天，我画了一棵苹果树，我羡慕这棵树，没有成见，没有记忆，自然生长，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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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 录 片 《 盐 官 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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