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虹专栏 ︱人在旅途（2）
乐虹，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大众语言研究会会员。
2
背包里的旧车票
留下的
不是城市的风景，
是旅行的心情……
——《题记》
水声湖影话泉城DISCOVERY
对于一个在南方住惯的人来说，北方的城市总显得有些陈旧，有些灰暗，有些干涩。且不说灰蒙蒙的天和常年不断的风沙给城市蒙上的黯淡色调，单是那些黄的灰的房屋外墙，怎么看都带着股土地的底色，厚重有余，清亮不足。若再到了秋冬时节，街道旁的树木落光了叶子，更是满目萧条，连心底都会莫名地涌上几分忧伤。不似南方，无论何时都是山青水绿瓦红墙白，看去就觉得神清气爽。
虽处内陆，济南却还好。不远处的海洋馈赠的湿润在这里还慷慨地保留着些许，三面环山的地形让济南像个碗，能把水分盛在碗底，不似其它的北方城市，走出去一头一身的灰，干涸得有些让人绝望。虽也还是沉重的颜色，却润泽了不少，有了几分南方城市灵动的味道。正是这几分熟悉，让我这个外乡人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平白添了亲近的好感，只保留恰当的好奇，既没有生硬的隔阂和不适，也不至探究到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北京大气，西安端正，上海时尚，成都巴适……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如不同的人。即便同在山东，城与城的区别也一目了然。青岛热烈，曲阜谦恭，济南呢，我想，温和最恰当。不同的地理地貌历史文化造就了城市的特殊气质，或许附着于一种习俗，几段往事，一些建筑，几处山水……这些不起眼的点滴汇集起来，便形成了城市的精神和风骨。济南也不例外，它的魂魄是泉，是湖，一举手一回眸的惊心动魄全在水里。
说起来有水的城市不在少数，因水而名也算不得稀罕，江河湖海，小桥流水，各有各的风流，只是如济南般因泉取胜的，怕只此一家。据说昔年济南城内大街小巷泉眼遍布，仅名泉就72处，“泉城”由此得名。家家户户门前有泉，有的人家房屋就建在泉上，掀开床板，下面都是汩汩流水，真正是枕水而眠。雨季时各处泉水喷涌而出，有的可达米许，竟似喷泉。只可惜这样的美景已不复存在，只保留在泛黄的照片和文字里，偶有一二老人说起当年情形，字里行间都是回忆发酵后的酸涩味道。
看泉，自然要去趵突泉，倒不是因为济南已无泉可看，这些年济南地下水资源破坏严重，许多名泉断流，即便有水也是死水一潭，毫无生气。珍珠泉黑虎泉都值得一去，澄澈清冽，极美。看趵突泉，是冲着它久负却含糊的盛名，“天下第一泉”。
印象中冠以“天下第一”的泉至少有七处，北京玉泉、镇江中泠泉、庐山谷帘泉和趵突泉名气最大。按说“天下第一”只能有一个，为了这第一的名头足足论争了一千多年。
追根溯源，这桩公案跟喝茶有关。
过去的人喝茶极为讲究，不似现在，简单到一个保温杯里闷出色味即可。茶性、茶质、茶具、水质、水温、时间、手法、环境、人数都有要求，不仅是解渴，更是修炼身心品性的高雅追求。特别是水质，“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遇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精茶真水才是绝配。
古人以自然的无根之水为茶饮上品，纯净脱俗，不染烟尘，雨露霜雪最佳。无根水虽常见，适合饮茶的却不易得。檐前叶上的太过寻常，又沾了灰尘浊气，泡出的茶与一般水无异。须择恰当时日，方法器具合适才好。立春之日万物勃发，春雨始得升发之气，自半空还未落地时接了烹茶，解郁疏浊；立秋的露水内敛沉潜，泡出的茶香高远清幽，还可以去火静气。乾隆就痴爱荷露，饱含花叶清香，最适宜；或是立冬之后，待水凝结成霜雪集了天地阴凉，再取了煮茶，消渴除热，可比良药。这些水泡茶虽口感绝佳，可惜机缘难得，加之取水前准备繁复，不仅要准备好羽毛刷瓶罐等器具，还要将一干植物花叶拭拂干净不留纤尘，然后净衣洗手静待时机。如此让许多爱茶之人望而却步，不是极有心难以为之。《红楼梦》里妙玉用陈年梅花雪水泡老君眉的雅致令人神往，要模仿却着实困难。退而求其次，清冽甘活的泉水不失上佳选择，这才有了千年来哪里的水堪称第一的争端。
相传乾隆酷爱品茶，发誓遍尝天下好水。他让人特制一个银斗随驾携带，巡行到一处便取来当地名水以斗称量重轻。行至济南，发现趵突泉水比他此前钦封“天下第一”的玉泉水还要轻上几分，龙颜大悦，加赐趵突“天下第一泉”。传说虽美却无从查证，第一泉众说纷纭，但古往今来各种排行里难觅趵突泉的踪影，比较公认的还属中泠泉。 “济南七十泉乳流，趵突洵称第一泉”，晏璧的诗句无需细玩，便可知趵突只是济南第一。待到同治年间，王钟霖在泉旁石碑书“第一泉”三字，含糊其辞，让人错以为此泉傲视天下，济南也就半推半就地坐实了天下第一的称号，名动世间。
动听的传说为趵突泉平添了无尽的魅力，其实没有这段糊涂公案，趵突泉依旧迷人。
走近趵突泉，别的都消失不见，眼里只剩下浓烈的绿，在阳光下变换着颜色，忽而绿得像翡翠，忽而蓝得似水晶。有那么一瞬，你也许会觉得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放佛置身九寨的海子边，那梦幻的剔透，那浓郁的色彩，同样不用触摸就能直抵心底。
这样的泉是济南单调色板上最鲜亮的一笔，像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走在人群中并不醒目，可一转身，胸前那朵山茶花炫放，便会觉得所有的平凡都随之褪去，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寻找的那一个。济南是聪明的，她并不过多去模仿来改变自己的普通，只用心点缀，因为她明白：迎合意味着独特的沦丧，坚持那份与众不同，才能吸引更多探索的目光。
如果说趵突泉是济南衣襟上的山茶，明湖就是披在肩上的围巾。山茶自然美丽别致，可真正让济南温和起来的，是围巾。
说起大明湖的风光，其实与众多城市湖泊无二，并无太多特别。风荷摇曳，岸柳婀娜，再辅以楼台轩榭，回廊曲径，画舫渔舟，中国式的美学思想几乎贯穿在所有的水域园林里。要说有不同，便是湖的气韵，如所在城市相若。
城中湖就像闺中女子，柔婉不争，悲喜和期待都全然写在脸上，你来，她巧笑嫣然；不来，也静默安稳。看湖如看女子，有的擦肩而过，遗忘江湖；有的勾人魂魄，见了就爱入骨髓，浑然不自知；有的如遇故交，只觉湮没了时空曾经来过，亲切熟悉。南昌是城市湖最多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可见了便忘了，模糊了容颜，也记不住名字，不留些许。惊艳了双眼的是西湖，见过便温柔了今生和来世。只是西湖太过美艳，置于何处都难掩自身光芒，没有了西湖的杭州不再是杭州，有了西湖的地方处处人间天上。
没有了明湖呢，济南依旧是济南，因为明湖是老友，不用时时挂记，一直陪你。“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明湖就这样默默伴着济南，不张扬，只温和，直到融为一体。平时也许想不起，等有一天夜静人闲，推开窗或是倚立阳台，遥望远处湖面在月下粼光微漾，阵风扑面，淡淡荷香，便觉时光停滞，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此生明湖作伴，不复求，甚好。
不知是一片湖惊艳了一座城，还是一座城成就了一片湖，明湖就这样披在济南的肩上，在济南的朴素里兀自温和着。年月为花纹，情思织流苏，若隐若现，低调地点缀。或许永远成不了盛装，但有那一瞬转身的华丽，片刻即是永恒。
老城就这样在人群中走着，不徐不急。霜意渐浓，秋风起，吹落残红剩绿满地，低头看看襟间，山茶艳丽如新。披肩在身，温暖如春日，还有什么凉抵挡不住呢？只管恬淡地微笑就好，只管一味沉静就好，不为别的，因为这里是济南，温和的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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