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的文︱晏 如 :母亲小记
五月的熏风吹着,窗外那丛旺盛的的萱草陆续长出了一根根纤细的嫩茎,茎的末端膨胀、炸裂,开出一地橘黄的美丽的母亲花。
方才记起,今天是母亲节。
我随手翻开一本杂志,不经意间被里面那篇颇为应景的散文《来不及爱你》深深吸引。文中写道:“在得知母亲患了胆囊癌且医生说,‘要是早半年发现,或许还有得救时’”作者对自己近半年的作为作了深刻的反思。他后面的表现确实称得上孝顺,怎奈无力回天,所能抓住的只能是病的末端的空旷漫长的思念,确如结尾所说“来不及爱你,妈妈。”
这不仅是作者无奈的反省,理当成为有妈妈的孩子的孝亲警言。
常梦到母亲,她还是那么年轻,仿佛从未老过(事实上母亲并未老去,因为咽喉癌在妈妈变老之前提前一步到来了。)设想母亲年老时,应该是有着蹒跚的步履,慈祥的容颜,银白的头发,轻言细语的一个慈爱的老太太;应该是还穿着那件浅蓝的斜对襟鱼白褂,在一头齐耳短发下,闪着明亮而好奇的眼睛的恬静的老太太吧!这些海市蜃楼般的愿景,往往让我的世界重新沉浸到踏实和温暖的感觉中。
记得上学时正值物资紧张之际,我们不懂得家里困顿的现状映射出的关于贫穷的含义,而这一切,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并受着折磨的是母亲。为了让孩子们吃饱,她多种些易长的红薯,掺入粥或饭中,甚至晚上提前洗洗上床睡觉,谎称“我吃过了,你们去吃吧”,把饭节省给我们;为了赊购粮食,她常常走到向阳街上请求在粮站工作的姑父,不知其时穷困是如何给她清秀的脸庞蒙上一层情何以堪的阴翳的;为了过年时竭力在家里弄出些喜庆热闹的气氛来,她常常要在父亲乐天派似的逃避责任时,筹划着在捉襟见肘的家庭,为即将到来的春节蹍糙米糖,准备瓜子、花生,预借请春酒的花销。
母亲用一副看似弱不经风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鼎盛时,家里曾有八个人吃饭,在这个庞大的家庭结构里,母亲以一个弱女子却表现出的气度宽宏的胸襟,容下了婆婆的强势,丈夫的懒散,抚养子女的忧虑……。她短暂的时光,没有在懦弱无能的丈夫和为生计奔波的儿女身上获得过平静安稳的日子,终其一生在倾力书写劳动,奉献的篇章。
人穷志不屈,对于孩子的成长成人,母亲态度鲜明毫不含糊,尽其所能让他们过上跟同龄人相差不大的生活。
记忆最深刻的是,每逢我们到了上学的年纪时,母亲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的孩子送去学校的,绝不会因为手头紧而耽误他们的学习。并且,照常要语重心长地教育即将步入学校的我们,再三申明读书的意义。她常施苦肉计似地自贬说:“不读书有什么用,你看我和你爸,整天忙的跟牛一样,累的跟狗一样,还不是吃不饱,穿不暖。要想出人头地,孩子啊,像我们这种人家,就只有勤奋读书了。”接着,她就会举些本村的实例来论证。第二天上午,还一定要亲手把我们像一包神圣的油菜种子似的托付到老师手里,神情恳切地说:“老师!我的孩子,就麻烦你了”。
母亲比一般的农村妇女更懂得尊重老师珍视教育,于培养子女这一块,她目光的长远可见一斑。只可惜因为诸多来自家庭和时代的特殊原因,我们兄妹都未能在读书的道路上走太远,辜负了母亲的良好初衷。
母亲对家人、他人都极为大方,唯独对自己太过抠门“一个钱看得比磨盘还大”。她打小身体康健(这也许是上苍赐予一个窘迫家庭的最大福祉),纵有小病小痛也是硬扛着,从不上医院。这台天生会省钱治家的机器,把“节”的绳索深深勒进了自己的脖子,终有一天她的身子“省”出了故障来。在家的贫困之舟冲破乌云狂风的阻拦,即将靠岸,卸下苦难,囤积些许温饱的时候,不幸挡在了幸福的前面,粉碎了她继续生活下去的梦想。
一九八五年的春上,枯水季的草州满目青青,我们濒临鄱阳湖的渔民家里的妇女们照例要去湖洲上采摘藜蒿 33 35455 33 11867 0 0 3107 0 0:00:11 0:00:03 0:00:08 3107补家用。因为路途遥远,家里的主妇(有时候也带半大的孩子)一般都是早上四、五点钟起床,点亮煤油灯或蜡烛,睡眼朦胧中撕开夜的黑纱,洗漱后便炒热一些现饭,就着一些剩菜,囫囵咽下,然后匆匆踏上采摘藜蒿之路。那时家乡的黎明总是会被这些勤快的女人制造的喧嚣搅乱,仿如大海的早潮般席卷了整个村庄。
但不久,母亲就表现出和别人的不同。起先她独自忍着,后来,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吃东西哽住了,咽不下去。不知是因为天太早,还是现饭太硬,还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但过了一阵子,她还是十分坚定地推翻了这些原因,像怀着歉意似的说:“是病了,可能得歇一二天,耽误一二天采摘藜蒿了。”她想得太简单,当我们软硬兼施,带着她到县城医院检查后,医生摇摇头,只开了些促进肠道蠕动之类的中草药。母亲回家后,象征性喝了几回中药,开头还力挺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病情的发展迅猛。很快当我把饭端给她时,就只能看着她眼睛奇异地亮了片刻,随即满腹不情愿地说:“不吃,咽不下去哦!”可虽然对自己的病情已有察觉,她却从不提去医院的事,只是默默忍着。
时值初夏,我家阳光充沛的院子里错落有致的分布着桃、苦楝、柿子、柚子树等等,满眼枝繁叶茂,绿意葱茏。尤其是傍着驳岸处栽着一棵已历十几个春秋却任然绿得正盛的金钢柳,树根在地面撒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偶尔拱出地皮,像老人身上暴起的青筋。树身粗大,一个大人无法合抱;枝条坚韧;树冠枝繁叶茂,荫蔽广阔。它生命力强盛,屡遭洪水凌虐,终不肯死,恰如其名“金钢柳”。因之,此树成为了昭显我家朴实强健思想的“灵魂之树”,成为了我几兄妹面对困难誓不低头努力创造新生活的精神支柱。
树是农家活力的漫延,是农家的气象的标志。它跟农具渔具家禽家畜共同建构了我这个完整而温馨的渔家宅院。母亲呢,就像一棵伫立在院中生来平凡无怨无悔的树。但究竟是命运凄苦自怜自爱的苦楝,是心地善良满腹沁香的柚树,还是风雨不惊顽强挺拔的金钢柳?就不得而知。或许,母亲是屋旁所有这些树的精神总和的化身吧!
母亲出生在本乡一户赵姓人家。赵家因担心会生很多女儿(后来果然应验),难于养活,在母亲来到这个阴云密布的世间时,就起了把她送人的念头。后来,被我那信息灵通的祖母当作爸爸的童养媳领回了家。她有个土里土气的名字——赵小妹。小时候扎着一根又黑又长的辫子,脸圆颌尖的面庞,水灵机灵,她整天跟屁虫似的跟在比自己大四岁的丈夫哥哥在村里闲逛的情景,即使现在想来也让人感到殊为滑稽。母亲渐成一个容貌姣好性情贤惠的姑娘,她的品貌及为人处事的态度都赢得村上大人们一致的夸赞,认为我父亲从此交了好运。
曾暗自叹息命途多舛的母亲嫁给父亲后,义不容辞地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家。她不仅精于农事,又要操持家务,还需帮衬着父亲上船插网打渔。每次捕鱼回来她丈夫都是做了大官一样两手一撒诸事不管,母亲就得一个人把捕到的鱼分类整理:大的卖鲜,小的曝晒;该剖的剖,该腌的腌。这时,人们往往可以看到母亲单薄的身影就像一匹伶俐的牝马在偌大的场院里飞驰。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母亲撂下了这些美好而又艰辛的时日,被疾病无情地击倒了,尽管她想象中堆得跟高高的硬柴一样的杂事儿还远未做完。但她终于沉默下来,如一池再也闹腾不起波纹的宁静的秋水。
我家的院子地势高耸地面平坦,整日沐浴着从北深湖吹来的夹杂着湖草清香的凉风。那些个空气芳香的炎热的晚上,也正是母亲的人生即将落下帷幕的时候。每至黄昏,我们便把母亲抱到外面的竹床上,彼时她已经睡床了。因为太瘦,有一次,大哥抱她出来的时候,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他因此常躲着角落处暗自垂泪。而我呢?很少为母亲闲聊解闷,问她是否要喝水润喉,帮她打扇催蚊舒筋揉背。唉!在妈妈的最后时光,我是如何地不珍惜啊!
盛夏如此美丽,时光如此美妙,母亲却在我忽视的视线中逐渐没落,如一只中弹的水鸟,不可逆转地朝水平面下坠落。
不久,送别母亲的大幕终于拉上,属于她的56集人生电视剧亦至尾声。她在身体最痛苦的时候也只肯羞怯地叹息、哼叫。哎!都到这份上了,难道对这该死的疼痛还要去容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咆哮出来的道理呢?突然变得善解人意的爸爸说,那是不忍让你们后辈难过罢了。我却疑心是一向好面子,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母亲不愿让自己留给儿女的回忆太难看。她是在1996年的一个万物沉沉的下午优雅而安详地跟我们道别的,无声无息,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她的脸,除却瘦,依然那么平静、漂亮。她就这样走进了历史,枯萎成“万氏之母”四个冰冰的汉字,干瘪成墙上那张穿着花格子上衣,歪着笑脸似乎在向你探询着什么的彩色照片。
母亲带走了孕育过我的子宫,带走了哺育过我的乳房,带走了教育过我的温润而稍稍倾斜的嘴巴。我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伤心地骑在卧房与堂屋间的木门槛上。那天,天也垂了泪,转眼间,树梢狠狠地甩下雨滴。
忽忆起很久以前,庭院左手下曾经矗立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每逢开花时节,半边天空都笼罩着淡紫色的花云,淡紫色的香气从高空飞泻而下。遗憾的是,奶奶去世后,梧桐树也深通人性地枯竭,死去。
从那以后,我怀疑树亦通人性,梧桐的甘愿殉葬和这满院子树们异口同声的哭泣异曲同工,都表达了超出物种界限的一种对美好生命陨落的至死不渝的眷恋。
母亲不辞辛苦供我读了十一年的书,愚笨的我没有真正读懂母亲这本仁爱的大书。此后,每当充满愧疚的我想母亲时,都回到家乡颓败的老屋前,看一看那些仍然生机盎然的树们。但年年景相似,日日人不在,纵然千树繁花,亦不过枯叶盈目矣。
族中前辈替母亲选了一块好地,就在村后十竹山北边。原系我家的菜地,是她一生耕种的地方,从中划出一块不满十个平方的小旮旯,算是给母亲奔波劳碌一生的馈赠。几年后,我们兄妹几人又请工匠,用石灰、水泥、卵石、河沙把坟重新铺砌粉饰了一番,其外表遂变得平滑干净,俨如女人涂抹了雅霜般泛着淡淡的白;但坟的身体却终是矮矮、胖胖,不似妈妈生时那样苗条齐整。
不过,总算是地道的水泥工程了,母亲一直渴望的。或许拥有一栋固若金汤的房子才能更好地保护她善良而毫无防备的心灵吧!
母亲别了尘世的烦扰,避到了一个满是菩提树庇护之下的清静之处。此外,院里的红石还珍藏了她闲坐时映下的丰姿;绿树保存了她摩挲时烙下的体温;更重要的是,血管中一直流淌着她的血液的我,还一定能代她去感受这个吃穿无忧、五彩纷呈、日新月异的世界。想到这,我的痛楚稍稍减轻;且为自己这独具慧眼的发现而万分欣慰,为母亲尚留人间的光芒而无比庆幸。
所有的母亲啊!都是不死的,不论精神的,还是物质的。母亲的贡献成就了她必将永存于世的事实。
因之,我再一次尝试着绷紧了那根做人的弦。我不断激励自己,唯有做一个诚实、正直、努力生活的人,方能不辱我的母亲,方能安抚她那颗闪耀在天堂的诚挚的心。
外面,阳光依然灿烂,染得金黄的萱草花迎风摇摆,显出欢悦的曼妙姿态。我轻轻吟起《诗经》里的“焉得谖草,言树之背”,突然间感到那花下一个个胀大的长筒里似乎充满了许多纯净而忧伤的往事。
初稿2017年5月 正稿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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