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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广东90后的“挣扎与出路”


多年以后,王子安仍记得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老师用很平静的语调向这群有视力障碍的孩子们宣告:“好好学习盲人按摩,这是你们今后唯一的出路。”


“为什么?怎么可能?”这个双目失明的男孩觉得自己突然“被推进无底的深渊”。


“盲人就不能有选择的权利吗?”一月的一天,王子安努力睁大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在广州冬日的阳光下,它们像笼了一层薄薄的霜。


在盲校的楼道里来回走了许多圈后,10岁的他决定和要命运争一把,为自己找条出路。他从5岁起学琴,自他记事以来,是音乐,给他带来了“光”。


△王子安生于1999年,出生时由于早产造成永久性视力障碍


1


那天从盲校回家后,这个男孩“惊诧又激动”地向父亲描述在学校的经历。“你的双手拥有选择的权利,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父亲表情严肃,提高了声调。


他4岁时,父亲就说过同样的话。他明白,自己不能时时出现在儿子身边。那时,只有微弱光感的小男孩拥有一辆四轮自行车。父亲握住他的手,带他认识龙头、座椅、踏板。他最喜欢从陡坡上飞驰而下。甚至他尝试过骑两轮车,有一次栽进了半米深的池塘。


△王子安和父亲肩并肩走在路上


吃过晚饭,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钢琴前。从5岁开始,除了吃饭、睡觉。用双手创造声音,是他最幸福的事。88个黑白键刻进了脑子里,他随时想象着自己在弹琴。


遇到难啃的曲子,老师抓住他的小手在琴键上反复敲击。指尖磨破了皮往外渗血,他痛得想哭。


“看不见怎么了?我的人生一样充满可能性。”王子安用手摩擦着黑白琴键,使出全部力气按下一组和弦。



他有一双白净、瘦长的手,握起来很有力量。他从不抗拒学习按摩,掌心向下,揉开经络,仿佛天地万物的密码都掌握在他手中。只是,他讨厌耳边不断重复的声音:按摩是视障者唯一的出路。


得知儿子的选择,父亲急切地想为他寻一个标杆。搜索到浙江一位盲生考进音乐学院附中的消息,父亲带着王子安辗转杭州、北京,终于让儿子握住了那双同样弹钢琴的手。


王子安觉得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他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也和他们一样坐地铁、看电影、逛公园。被别人骂“瞎子”推到在地,他也只是拍拍身上的土,心里想“瞎子可是很厉害的”。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努力就能进入音乐院校学习。此前,他在钢琴比赛中得过铜奖。



但是,2012年的一次考试,王子安榜上无名,即便他能准确说出五个音一起按下去的和弦。不过,他的考场表现,吸引了中提琴主考官侯东蕾老师的注意。


“音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面试时,侯东蕾问王子安。


“生命!”这个全场最“与众不同”的考生,不假思索,给出了最“与众不同”的回答。


2


半年后,侯东蕾辗转联系到王子安的父亲,说自己一直在寻找这个有灵气的孩子,希望做他的音乐老师。


“在音乐的世界里,我的学生可以视力过人啊。”这位老师一直坚持“人尽其才”。他忘不了王子安双手落在黑白琴键,闭着眼睛让音符流淌的场景,这本就是爱乐之人该有的模样。


听从侯老师的建议,王子安改学中提琴。因为弦乐难在音准,盲人敏锐的听觉反而是优势。


老师告诉他的弟子,音乐面前,众生平等,只需要用你的手去表达你的心。


△侯老师在指导年幼的王子安练习提琴


但这个13岁才第一次拿起中提琴的视障孩子,仅仅是站姿,都会前后摇晃,无法保证身体平衡。“当你闭上眼睛,空间感消失,身体的平衡感会减弱。为了苦练架琴的姿势,王子安常常左手举着琴,抵在肩膀上好几个小时,“骨头都要压断了”。


最开始,他连弓都拉不直。侯东蕾就花教别的学生两倍三倍的时间,握住他的手,带他一遍遍游走在琴弦之上。许多节课上,父亲着急上火,老师大汗淋漓,王子安抹着眼泪。侯东蕾撂下一句“吃不了这份苦,就别走这条路”。


母亲把棉签一根根竖起粘在弦上,排成一条宽约三公分的通道。一旦碰到两边,王子安就知道自己没有拉成一条直线。三个月后,他才终结了拉空弦“锯木头”的时光。而视力正常的学生,一个月就能完全掌握。


但他进步“神速”。六个月时间就从一级跳到了九级。一年半后,他把钢琴换成中提琴,重新杀进音乐学院附中的考场。


“我又回来了。”他轻拍了一下桌子,挺了挺身。 


第二次考试,考官用“专业水平很好”评价他,却依然未成功。他换过四把琴,拉断过几十根弦。他调动强大的记忆力背谱子,一首长约十几分钟的曲子,通常两三天就能全部拿下。每次上课,他都全程录音,不管吃饭还是睡觉,他总是不断地听。好几次拉着琴睡着了,差点摔倒。


2015年,他发起三进攻。学校态度诚恳地告诉这位考生,你很有才华,但学校的资源难以匹配,比如盲文课本、独立生活能力、与普通学生的相处等等问题,因为“你看不见”。


“迷茫!惊诧!”平日里说话温和的王子安突然加重了语气,眼圈泛红。“如何对待和你不一样的人,检验着社会的文明程度。”


3


这个眼前总是一片漆黑的年轻人,从不强调“我看不见”。他读屏软件的朗读速度是正常语速的5倍。阅读同一篇文章,速度并不比普通人慢。他总是自如地使用“看”这个字。“用手摸,用鼻子闻,用耳朵听,都是我看的方式。”


他也不信别人说的“你只能看到黑色”,他有自己的理解:红色是刺眼的光,蓝色是大海,是水穿过手指的冰凉;绿色是树叶,密密的,像甘蔗汁的清甜味。


他学会了坐公交车从盲校回家,通过味道判断车站的位置。飘着香料味的是米粉店,混着大葱和肉香的是包子铺,水果市场依照时令充满不同的果香。在车上,他寻着声音就能找到空座位。他熟悉车子每一个转弯,不用听报站,就能准确判断下车时间。


独自走在盲道上的王子安,直至今天,路上盲道被占的情况依然比比皆是。


“人尽其才有那么难吗?”在看《无问西东》时,他安慰自己“只问努力,无问西东”。


事实上,尽管教育部于2014年发文明确要求,“有盲人参加高考时,要为其提供盲文试卷等保障”。但现实中,全国有1300多万盲人,每年报考和考上大学的不过十数个,被音乐专业录取的更是寥寥。


第三次考试失败后的那段时间,母亲发现平日里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儿子,会找个角落悄悄地哭。有人劝说这家人放弃:“把学琴的钱打了水漂,还不如留着给他养老。”也有人建议王子安“乖乖学习盲人按摩”,毕竟盲校的就业率100%。


只有在广州团市委第二少年宫,王子安才觉得,自己的梦想全然被理解和接纳。考试屡战屡败时,这里的同学会握住王子安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甚至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陪他练琴。


4


这是一个由普通孩子和有特殊需要孩子共同组成的融合艺术团,97人中,70%是特殊孩子。2014年,团长关小蕾在这片孕育改革开放气魄的土壤上,率先尝试融合教育。这是一种在发达国家较为成熟的教育理念,让智力障碍、视力障碍、肢体障碍等有特殊需要的孩子与普通孩子在同一课堂学习,强调每个人都有优势和弱点。


王子安成为第一批成员中的一个。在这个不以身体障碍区分“普通”和“特殊”的团队中,王子安被大家称作“中提琴王子”。


他总是耐心解答小伙伴的各种疑问,从不介意自闭症同伴讲话颠三倒四。一次,一个年龄小的孩子摔倒了,趴在地上哭。他就寻着声音过去,蹲下来鼓励他自己站起来。当王子安需要去洗手间时,总会有人牵起他的手,给他一个指引。


“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样。”他温和的说,“寻求相似,接纳不同”。


在关小蕾看来,只需要创造一个融合的环境,孩子会在相处中发现,身体障碍者需要支持,就像近视的人需要眼镜一样简单。


在融合艺术团,王子安和他的伙伴挽着手,登上过广州著名的星海音乐厅,也受邀去加拿大、瑞士、法国等国家演出。他们中,有人声音高、有人声音低,但不妨碍每个人同等的享受音乐的快乐。


△与伙伴一起演出的王子安


在外演出时,王子安碰见许多拿着盲杖行走的人。回国后,他也常刻意这么做。这个身材瘦高的青年喜欢黑色风衣,配一根红白相间的盲杖。左右点地的撞击声,吸引了很多人好奇的打量,那是种杂糅着“惊讶”和“同情”的神情。但他希望,终有一天,大家会视而不见。


现实打磨着这个年轻人的心性,王子安打算继续和命运争下去。


“虽然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我要让世界看见我的奋斗”。吹着太平洋的风,他挥动帽子,高声喊着。这是让关小蕾流泪的画面。她常告诉艺术团的孩子,其实人人都有障碍,只是有轻有弱,有人可以掩藏,有人显露在外。我们创造融合环境,是为了每个人都相信努力奋斗的意义,同样毫无惧色地拥抱未来。



去年11月的一天,王子安站在伯明翰音乐学院的考官面前。他特意用啫喱抓了抓头发,穿着母亲为他准备的黑色衬衫和裤子。花了半个小时,拉完了准备好的四首曲子。


“虽然这不是最后的决定,”面试官迫不及待地把评语读给他听,“因为你出众的表现,我会为你争取奖学金”。


这所世界知名音乐学府,此前从未在中国招收过盲人学生。


“我赢了”,炫目的阳光下,他在心里放声大笑。



这是他的故事

奋斗十余载,音乐和融合照亮出路

其实我们皆一样。人生不该只有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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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共青团综合自中国青年报,联合发布。

记者:李玥

编辑: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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