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里,我在长江大桥救了325个人
瞬间死亡、回归母亲、不留遗体...种种原因让2000多人选择在南京长江大桥上用跳江的方式结束生命,而在最近的14年里,陈思用自己的方式,成功劝阻了超过300名轻生者,成为了在长江边守望生命的人。
摄影:姜宏毅 编辑:王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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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要自杀的人是可以救的
陈思的第一次救人发生在2000年,那天,已从宿迁来南京打工了10年的陈思,第一次抽出时间来到著名的南京长江大桥,这次桥上漫步,让陈思第一次遇见了要跳桥的轻生者。
那是一个被骗入传销组织, 以死相逼才逃出的女生。陈思与众人合力将她从桥上抱下后,联系媒体并将女孩带到派出所安顿。第二天,陈思的救人事迹登上报纸。陈思将这期报纸买回家,和户口本、存折放在一起。这次偶然的经历让陈思知道,原来自杀的人是可以救下的。
2003年的又一起跳桥新闻,让他正式决定开始守望大桥。
9月19日,这是陈思第一次去大桥巡逻的日子,也就是从这天起,陈思将救人的经历,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并取名“大桥日记”。这其中有太多令人难忘的故事:
有个男子因拆迁卖地亏损跳江,陈思救下该男子后发现他的两条腿各绑了18800元现金,男人解释:“万一谁遇到我的尸体,能用这钱把我给火化了。”
还有一个北大女生,为了供家境贫苦的男友出国留学,选择了卖淫,男友最终却带着别的女孩出了国。这个女生在吞了5瓶安眠药后去跳桥,被陈思救下后送去医院洗肠,随后这个女生在派出所又从内衣中抽出藏好的刮胡刀片割腕,民警制止后从她身上搜出了9把刀片,同时也得知了女孩已感染梅毒。“这个女孩现在已经去世了,所有关于她的照片资料,我都保留着。”陈思深吸一口烟后说道。
◥ 14年间,大桥日记已有超过十万字的记录。
◥ 陈思说“万一哪天有个意外,对自己对别人好歹有个交代。”
“现在的年轻人,连失恋都失不起吗?”
陈思工作日在物流公司上班,周末和节假日就去大桥上巡逻,大桥离陈思的家有25公里,而电瓶车是他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为了方便他人寻求帮助,陈思还在车上贴了“大桥救助车”。
陶行知曾在南京另一处“自杀圣地”燕子矶放过一块劝解牌,牌上书:“想一想,还是死不得。”因此陈思也模仿着沿江立了近十块这样的劝解牌,希望轻生者在决定自杀前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过劝解牌如今只剩下两块。对于牌子的去处,陈思分析:“可能被城管撤了,也可能被人卸下当废铁卖了。”
◥ 14年里,他已经换了7辆电瓶车。
◥ 陈思立在桥边的劝解牌, 牌上写着:善待生命每一天。
在长江边,有很多退潮后留下的鞋子,陈思看着一双被江水冲上岸的红鞋说:“说不准就是哪个跳桥的人留下的,长江大桥边的护栏高1.5米,攀爬护栏不好借力,跳桥的人会脱下鞋袜,赤着脚翻过栏杆,再纵身跳入江水。”
这些年,陈思救下的人中,有十几岁的少女,也有八十多的老人,有一无所有的,也有家财万贯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陈思大概总结了下发现,来南京跳桥的其实大多是外地人,外来务工者在南京通常无依无靠,心里委屈抒发不出来,就很容易有轻生的念头。此外,在这些自杀的外地人中,又以青年人居多,大部分是因为感情问题,“现在的年轻人,连失恋都失不起吗?”陈思感慨道。
去年10月底,南京长江大桥迎来了历时27个月的封桥修缮,不过陈思没有掉以轻心,因为仍然有轻生者选择在桥底江边寻死。“原来大桥上一目了然,好发现,现在要巡逻的江岸有十几公里,而且轻生者通常都躲在芦苇中。”陈思感叹封桥后,轻生者变得更难被发现。
◥ 陈思在江边巡逻,观察来这里的人,以防他们有自杀的意愿。
◥ 他见到过40多双鞋,陈思有时会揣摩它们背后的故事。
想死的人,眼里都是空的
见得多了,陈思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想自杀,有了经验——看嘴、看眼、看背影。
在离江边不远处的路边,一个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看似正在睡觉的年轻人立刻吸引了陈思的注意力。陈思在年轻人身边打量了一会后说道。“应该是在打盹的黑车司机,因为他还抓着他的包,寻死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财物。”
“要注意观察那些步伐沉重、神情恍惚的人。还有的人坐那十分钟不动,不玩手机也不说话。总之,想轻生的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眼里都是空的,眼睛再大也没有神。”陈思说。
◥ 陈思在仔细观察一个将头埋在膝间,正在睡觉的年轻人。
有的人专程从外地到南京轻生,被劝下后通常没有地方住,而且想到被救的人还可能再次自杀,陈思就会把救下的人领进附近的小旅馆进行陪护。没过多久,旅馆老板看到陈思,就把房钱退给他,请求他不要再来了,“万一他死我这,以后生意就做不了了。”
不能一直把人往家里带,陈思只能在外租房,并取名“心灵驿站”。驿站共两个房间四张床,轻生者一般会在这里住少则10天,多则一个月。
通常陈思在发现轻生者后,会先用从心理医生那学到的技巧,稳定住轻生者的情绪,然后将其带到专门为这些轻生者准备的“心灵驿站”。
对于安顿在驿站的自杀者,陈思丝毫不敢大意。即便去上班,他也会把这些自杀者带在身边,寸步不离,防止他们突然寻死。
在驿站里,陈思一般会和志愿者们在驿站里给轻生者们安排各种节目, 散步、写毛笔字,还有个重要项目,就是喝啤酒,不停的让他们吐出心中的苦楚,“好些大老爷们儿,不喝酒苦水倒不出来”。
◥ 驿站迎门的墙壁上,贴着“泪一定要流,饭一定要吃!”的字。而门的一侧就是一箱箱啤酒。
“上帝不会让我家无路可走”
陈思在自己设立的救助牌和媒体采访中都公开了自己的个人电话,让那些想不开的人方便找到他。他的号码甚至被印在了全国八年级政治课本上,成了“全国跳桥者救助热线”。
陈思统计,自03年起,他已接到超过40000个全国咨询求助电话。甚至有父母专门从外地带着有心理疾病的孩子找陈思,希望得到帮助。“十多年的劝阻以及和心理专家的合作,让我也有点心理问题治疗技巧,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不收费吧。”陈思笑着说。
救下的人一般都不愿再与陈思保持联系,特别是在他的事迹被报道后,被救助的人害怕被媒体曝光,都不敢用手机联系陈思。偶尔有人会用公用电话打来,和陈思说声谢谢。
王霞(化名)是为数不多仍然愿意与陈思保持联络的被救者。她在经历了丈夫的意外身亡后,一时冲动选择了轻生。被救下后,她后悔了当初自杀的决定,现在,王霞会吃饭间笑着分享自己及儿子的近况。
◥ 陈思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处理数十个求助、求证电话。
◥ 驿站里挂有很多陈思与明星的合影,对此陈思说:“这可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让轻生者相信我,我不是骗子。”
◥ 作为基督徒,被救下的王霞始终坚信着“上帝不会让我家无路可走。”
妻子与他“约法三章”
因为女儿在外地读大学,家中通常只有妻子一人,看着被自己吵醒的妻子,“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
这项“事业”开始后,救的人越来越多,开销也越大,随着家庭生活变得拮据,妻子对于陈思救人的态度也从开始的“挺支持”逐渐变得冷漠,并和他约法三章,工资收入必须要划一半给家里供女儿读书,此外,记者也不能带进家中,影响女儿学习。
陈思说平时他都听老婆的,因为自从他在大桥上救人,妻子就一直任劳任怨操持家务,照料他和女儿的生活。
陈思回忆 道:“刚开始救人那会儿女儿还在上小学,每年暑假总陪着我去巡桥,皮肤晒的黝黑,还会将救人经历写成作文,命名‘我的爸爸’。后来,每次妻子和我针对救人的事情争吵时,女儿总站在我这边,可能是因为她还不能理解生活背后的辛酸吧。”
◥ 每当遇到有关轻生者的事需要解决时,陈思总是会很晚才到家。
◥ 常年骑电瓶车巡江,让陈思的腰尖椎盘很不好受,所以他每日坚持晨跑。
有时压力大了,还会去爬他家附近的小山,把自己埋在深深的草丛中。他说这样是为了“试着让自己变得渺小,这样就不会在意那么多。”
14年的巡江救人,现在的陈思已不会像第一次救人后那样双手抖得厉害,但他心里仍有解不开的结。虽然成功劝阻了300多名轻生者,但对于陈思来说,感受最多的还是无能为力。“有时,自杀的人就离你十来米,但你就是赶不上,每当这时候,我就会选择把脸转过去不看,否则,我会一辈子忘不掉那些画面。”陈思说。
陈思没有宗教信仰,但曾在救人失败后找过佛教的高僧,僧人跟他说,释迦牟尼也无法进入人心去改变他,何况是你呢?你只需要尽力而为,其它的就顺其自然。
◥ 陈思会和志愿者们、被救下的轻生者们在圣诞节举办联欢会,共同分享各自的人生感悟。
◥ 陈思家门口的小饭馆就是每年圣诞晚会的举办地,老板娘陈红说“每次陈思带人来吃饭,我都是给他成本价,这也算我对他的一点支持吧。”
留个人拉“他们”一把
没救人时,心灵驿站的房子就空着。有时陈思一个人在这里时,还会有一起帮忙救人的志愿者前来找他下棋。
大桥救人成名后,随之而来的是各路人士的称赞以及各种机构颁发的荣誉证书。陈思在最近的一次朋友聚会里又被捧上了天,他随即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这一辈子,我爱我的家人,也爱我自己,希望大家不要误解我,我不是什么圣人天使,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心而已。”
在见惯人生悲酸后,陈思说,通常那些在生活上走投无路的人,会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可能度过那道坎,生活也就能过下去了。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个固定的驿站,当他不在的时候,也有人去维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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