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誰來養活美國?
美國GDP只佔全球三分之一,但資本市場總值佔全球總值的一半,美元佔全球外匯儲備的三分之二,美國的金融實力早已超過生產力。
亞洲補貼美元霸權
由於美元具有國際核心貨幣的地位,美國可以獨自背負鉅額的本幣債務,不會像較不發達、存在原罪問題的債務國那樣,受到貨幣攻擊。在沒有通貨膨脹的情況下,美國幾乎可以無休止地從國外借債,彌補其鉅額財政赤字。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歐洲人說,「美國是免費旅行,購買了貨物只付紙。」美國人說,「只有勞作才能創造出財富。而『美元』卻不是勞動造就的——印製一千億美元的鈔票和印製一張一美元鈔票所投入的勞動有多大差別呢﹖它不僅欺騙了普通百姓,即使是那些用商品和服務去換取我們的『美元』的人,也是上當受騙的受害者」。美國人墨頓‧米勒拿諾貝爾獎興高采烈,「我們指揮你們給我們送來這些費盡千辛萬苦生產出來的、奇妙的汽車、照相機和機床。而我們又給你們提供了什麼呢﹖只不過是喬治‧華盛頓的一些頭像。」蒙代爾討論時說:「日本儲蓄率很高,投資和建造了很多工廠,生產出大量的產品。接著他們把一些儲蓄借給美國人,使他們購買自己的產品,再生產過程就完成了」。布盧姆指出:「亞洲目前是美元勢力的最後支柱」。
越來越多的內在失衡已經讓美國經濟焦頭爛額:貿易赤字、聯邦預算赤字、個人債務、空前低水平的國民儲蓄率、資產的價格泡沫,當然還有史無前例的高消費支出。如果把這些失衡放在任何一個其他國家的身上,恐怕這個國家早已經分崩離析了。但是美元卻逃脫了這一命運,其原因在於,亞洲國家的中央銀行為避免本幣昇值而開始囤積美元。
對發展中國家,「無論危機具體情況如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給危機國家開出的藥方一概是『自由化+財政緊縮』的萬應靈丹。」結果往往造成「IMF蕭條」乃至「IMF騷亂」。曾任肯尼迪總統特別助理的歷史學家阿瑟‧施萊辛格評價說:「至於華盛頓堅持的財政純潔性,就一個曾以通貨膨脹、濫發紙幣和向國外投資者出售公債後又以拒絕償付的辦法為自己的開發籌集如此大量資金的美國來說,那或許是最不恰當的廢話。如果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準則來支配19世紀的美國經濟,則我們自己的經濟發展勢將推遲很長時間。對發展中國家宣揚正統的財政理論,我們有點兒像站在一位老妓女的地位說話,她現在有錢退休了,但卻認為,為了公眾道德應關閉花街柳巷。」安迪森‧維金說:「如果在一個能夠真正實現貨幣自由流通的體系裡,美元恐怕早已經土崩瓦解了。」其實,美國並沒有像施萊辛格所說——已經「從良」,相反,在美元霸權的威力下,「雙赤字」帶動經濟平穩增長,玩得越發純熟。事實上,美國成了國際金融體系中惟一不受監督的特權國家。
新「三角貿易」
我們只用很少的紙幣(美元)去交換亞洲地區豐富的產品和服務,我們也足夠聰明地知道這一切並不公平,當我們送去這些紙幣時,我們必須要提供真正有價值的產品——美國太平洋艦隊。
美國海軍學院教授Thomas Barnett道破了其中的關鍵。在所謂的「地理大發現」年代,臭名昭著的「三角貿易」,把沾滿非洲黑奴血汗的美洲金銀,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印度、中國和日本等地,為歐洲抵銷對東方的貿易赤字。運轉的潤滑劑,是歐洲的船堅炮利。如今,異曲同工的新「三角貿易」已經形成。
貨幣博弈參與的新「三角貿易」之邏輯流程
如圖所示,美國的財政赤字、製造業軍工化和貿易赤字相輔相成,其中的關鍵,就是製造業軍工化。軍工不是市場經濟,通過政府財政赤字增加國防預算,可以直接落實到對軍工企業的採購訂單。因此,在普通製造業外移、佔GDP比重下降的趨勢下,越來越大的軍工成份,讓美國製造業還可以保持總產出額和增值額平穩增長。高科技就是軍工。一頭是美國對高科技產品和技術出口諸多限制;另一頭,是跨國公司為追逐低成本而搬到亞洲的工廠車間,源源不斷地將消費品輸回美國,反映在海關統計上,是美國的進口。一裡一外,美國對亞洲的貿易赤字只能居高不下。
亞洲的存在不可或缺。除了提供廉價日用消費品外,由於不斷累積的對美貿易順差,亞洲的美元儲備迅速增加。這些亞洲美元不斷回流,支持美國政府大量發行美元債券,彌補鉅額財政赤字。財政赤字、貿易赤字和製造業軍工化成了良性循環,成了一個對美國越來越有利的正反饋。再加上「上帝站在我們這邊」的「反恐戰爭」,美國生產出來的軍工產品,可以「消費」到所謂的「恐怖主義」國家,讓美國得以控制中東和中亞地區極具戰略意義的石油資源。這些地區的石油,有相當部分還要通過美國控制的海上航線,例如馬六甲海峽,最終輸往東亞。新「三角貿易」,完整地「世界大循環」起來。
美國的軍費支出,常年佔世界軍費支出的一半。2005年新增的全球軍費開支,80%來自美國。美國擁有獨一無二的軍事地位,再加上美元霸權「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新「三角貿易」運轉的潤滑劑,仍然是「不當帝國的帝國主義」。
美元貶值「削債」
為了讓美國在這個新「三角貿易」中的利益可以進一步擴大,還有一道手續不可少 — 美元貶值,是公開的變相「削債」。「如果一國發行了大量的以本幣計值的外債,那麼該國就有利用通脹和匯率貶值降低債務負擔的強烈動機。」「美國作為主要貨幣儲備國,擁有無限的美元儲備。」美國對外負債越多,美元貶值的誘惑力越大。「對美國國民而言,美元貶值和美元加息相比,前者是更好地恢復國際收支平衡的工具。因為美元加息是讓美國國民自己承擔調整成本,而美元貶值是讓其他持有美元資產的國家和美國一起來承擔調整成本。」
當一般性地貶值不完全有利時,還可以特殊逼迫債權國貨幣昇值,達到更直接的「削債」目的。所以,真正的美元霸權,不僅體現在各國儲備中美元儲備的份量,或是美元的國際化率比其它貨幣高多少;更關鍵的是,美國欠別國的美元債務,還可以用「超級301條款」、半年一次的「匯率操縱國」認定、反補貼稅、向WTO申訴,乃至重量級的「廣場協議」,五花八門的「大棒」,逼債權國貨幣昇值。
日本歷來是買美債最多的國家。「從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以來的整個歷史階段來看,日元兌美元的匯率主要受美國政府控制,日本政府對這一匯率的影響明顯處於弱勢。……日元的匯率主要由美元或者說是美國決定」。日元兌美元匯率,從1985年的240飆昇至1995年的80,且不說日本股市和房地產泡沫由此破裂、出現嚴重的通貨緊縮、經濟陷入低谷十幾年難以翻身,僅是美元債權價值「大縮水」的損失,就已經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這還不算完。雖然美元兌日元貶值的大方向已定,日本央行仍然很頑強地頻繁干預匯市,試圖保持日元匯率穩定。「但是干預往往以失敗告終。」例如,日本央行2003年前五個月的匯市干預就耗資6.4萬億日元——相當於2002年日本對美貿易盈餘的84%。2003年下半年,日本政府干預匯市動用的資金多達20萬億日元以上,創歷史最高紀錄。日本財務省2003年12月18日決定,在2004財政年度政府預算中,將干預匯市所需資金額度大幅增加到40萬億日元。幾萬億甚至幾十萬億日元的大手筆干預,敵不過美國的敲打、大量國際投機熱錢對日元昇值的預期、以及昇值預期的自我實現,2003年下半年到2004年初,日元匯率仍是毫不留情地拾級而上,日元兌美元從119昇到104(下圖)。強大市場壓力下央行的逆市干預,可能會像「用一隻水桶和一塊抹布去對付密西西比河水泛濫。」幾年的貿易順差,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外匯市場上輸掉。
日元匯率與日本對匯市的頻繁干預,2003~2004年
資料來源:日本銀行資料(參照張季風:《掙脫蕭條:1990~2000年的日本經濟》第79頁,修訂繪製)
如今,中國成為美債的第二大買家。中國外匯儲備已超萬億美元,其中美元儲備的比重,流行的說法是大概佔七成。2005年7月以來,人民幣兌美元累計昇值超過10%,邏輯上,意味著數百億美元就此「蒸發」。
不買美債行不行﹖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曾表示,「中國無意進一步擴大外匯儲備」,美元匯率應聲大幅下跌,國際輿論大嘩。2007年初,中國政府決定設立投資公司管理國家外匯,對外匯儲備作更多元化的投資,同時一再表示,「公司正式投入運作後,中國將繼續買入美國政府債券」;中國拓寬外匯運用方式主要是解決新增外匯的運用問題,「不會涉及既有外匯資產,更不會大量出售美元資產」。美聯儲主席伯南克語重心長:中國購買美國國債「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任何急劇的改變都不符合中國的利益。還是無官一身輕的格林斯潘說得輕巧:別擔心中國會大量拋售手中的美國債券,因為,找不到這麼多買家。
多買些其它外匯資產行不行?趕在中國投資公司正式掛牌的當口兒,歐盟官員說得更明白,主權財富基金(SWF)在歐洲的投資將受限制。
貨幣博弈,不是經濟,而是政治。
摘自梁曉著《世界是平的嗎?》,(香港)大風出版社2007
更多精彩內容請點擊左下角“閱讀原文”
【订阅】
点击标题下蓝字“大风网站”,再点关注
大风网站微信号:strongwindhk
长按下列二维码可直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