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女的悲哀：我交的富男友原来是我爸。
原创插画|喵喵夏 文|凌霜降
来源|凌霜降(lingshuangj)
前两天的原创故事，很多宝宝没看到，点击蓝字阅读：
01
我在一家医院做护士。在药房配药。
我并不讨厌这个工作。因为，我不必对病人们虚情假意装作温暖地微笑。我不习惯。事实上，我很少笑。
护士长生了个女儿。每天我从宿舍下楼，都能看到她抱着她的女儿在晒太阳。她看到我，就会对那个也许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婴儿说：宝宝宝宝，快看，小冰阿姨下楼来喽。看呀，多漂亮的阿姨呀。以后我们宝宝也要长那么漂亮好不好？
婴儿的脸像白瓷般完美漂亮，她的笑容，也很完美。我不得已，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个微笑：护士长你好。
然后，我匆匆离开。
我还是冷漠而不想与人交流。特别是在看到别人能得到那么多爱的时候。
是的，我在忌妒那个漂亮的婴孩。
02
周末，早上起来，天气不好。我想了想，还是拎起单位发的水果回家去了。
到巷口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和邻居吵架，她很瘦，但高，接近一米七，我比她大概要矮五公分左右。
围观的邻居看到我，拉了拉正扯着嗓子吵的她：别吵了。小冰回来看你了。她一把甩开那人的手：她爱回不回。我吵架关她什么事？
我把水果放在玄关处，也没踏进门口，转身走了。邻居四婶叫我：小冰，今天中秋，吃了晚饭再走嘛。
我想了想，说：不了，今天我值班。
她还在与人吵，声音很尖。
从小到大，她就一直在与人吵架。她没有男人。一个人养我。但却不去工作。每天都在与邻居打麻将。偶尔输钱的时候也打我。每次给我钱去交学费的时候，她总是把脸拉得很长，让我心里觉得害怕。她经常与邻居吵架，为很多很小的事情。记忆中，放学回家总是看到她与邻居在吵架。不是这一家，就是那一家，为了水管漏水她吵半天，人家掉一件衣服她也吵半天，她似乎总在表现她的凶悍。
我医专一毕业，马上就搬出了那里，终于可以不再听到她尖利的声音了。
搬到医院宿舍第一晚，我整整失眠了一晚，很安静。我看了看书，听了点音乐。然后，睁开眼睛享受这样一个人的宁静。
是的，我可以没有爸爸。也可以没有妈妈。但我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自由。哪怕仅仅只是这一间不到十平的小宿舍。
03
我十六岁那年。中考前三天，我的肚子忽然间很痛。我的同桌，一个斯文清爽眼神纯净的男生，他与我坐了一年，没正式与我讲过一句话。因为我总是不理人。他在那天忽然对我说了同桌一年来的第一句话：给你我的外套。围在腰上回家吧。
我站起来，看到裤子和凳子上的血红，不知为什么就哭了。
他站在阳光里束手无策，结结巴巴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最后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那天大概是输了钱，回到巷口看到有个男生跟我在身后，又看到我腰间围着男生的外套。她随手抄起旁边的棍子，先是一棍子打向我：你这个死丫头！再一棍打向那个男生：滚！再不滚我连你一起打死！
男生被她的阵势吓坏，转身跑了。棍子落在我身上，细密而有力道。但仍比不上我肚子里的绞痛。我看着她，她干瘦的手拿着棍子很有力，她的骂声尖利而刺耳：我让你早恋！我让你小小年纪就和男人去鬼混！我打断你的腿！
很快引来了围观的邻居。我忍耐着，站得很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击。任棍子打在我站得直直的腿上，腰上。有的邻居开始去拉她。有人让我快认错。我抿着嘴，就是不出声。她于是更气愤，挣脱拉她的邻居，抓住我细瘦的胳膊狠命地打。
然后，我晕倒了。
04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并且，换上了新的干净的衣裤。她端了碗红糖水放在桌上：喝了它。你就是死性子。打死你都不开口！像那个死丫头一样！
我喝着红糖水，听她絮絮叨叨地骂那个“死丫头”。她骂着骂着，就哭了。她哭着说她怎么这么命苦。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八就死了老公，也没留下什么钱。再然后三十八岁就死了女儿，还要帮她养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种的外孙女。老天真没眼！
再然后，她就说：你呀。现在也大了。再过两年你搬出去吧。我也不想见你。我一见你就想起我的女儿。她虽然不听话。至少还是我女儿。还会笑。你连笑都不会。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喝完那碗红糖水，就去厨房洗碗。厨房里还有昨晚的碗没有洗。她有时候也做饭，煲很好喝的汤。但自从我长到与洗碗池一样高后，她就再也没有洗过碗了。
我洗着碗的时候，眼睛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有很多水流了出来，滴在洗碗池的水泡里。很快淹没不见。从窗口看下去，看到她又在和几个邻居打麻将。她五十二岁了。但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瘦，衣服也穿得很年轻。谁都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很好看。邻居们都说，我只不过像了她三分之一。可在学校里，已经有很多男生偷偷地叫我冰美人。
我从小只有邻居抱我而没有她抱我的记忆。如同我不喜欢她一样，她也不喜欢我。我们是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们一起生活。却相互不喜欢对方。
16岁生日的时候，我站在洗碗池边落泪，看着她消瘦却强硬的背影发誓，我以后若能搬出这里，我一定不会回来看她。
05
我交了第一个男友。他年纪有点儿大。但我觉得他莫名的亲切，他开很好的车。给我买很多东西。我一一收下，放进我的小宿舍里，它们挤满了我的小宿舍。
有一天，我和男友在吃西餐的时候，四婶给我打电话：小冰，你有空吗？回来看看她吧。她生病了。
吃了饭，男友送我去看她。他成熟懂事，又买了很多东西要送给她。他说：要谢谢她帮我照顾你那么多年。
不知为什么，我很傻地觉得这一句话很感动，所以坚持拉了他的手去见她。
她还是坐在街口和人打麻将。谈笑风生看不出来生病的样子。她看见我，瞟了一眼我拉着男友的手：怎么？从小没有爸爸就要找一个像爷爷那么老的人结婚吗？
所有的人都看向我们，男友放开我的手。他苍老的脸充满了尴尬。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我才恍忽记起，他56岁了，他比我大三十三岁，拥抱他的时候，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类似衰老的并不好闻的气味。
我也不知道我是爱他的这个人呢，还是爱他给我的关爱。
06
她站起来，一把把我拉到她身后，她把那些名贵的东西扔到那个老男人身上：带你的东西滚！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用心！你这个老不修！有钱就可以随便糟蹋无知女孩了么？老成这样还学人家小伙子找漂亮小女孩，你羞不羞？还有脸到我这儿来？再不走我找扫把赶你！
时隔六年后。她再用类似的方式，骂走了走近我身边的第二个男人。这个花白着头发，一脸皱纹的老男人，像当年那个夺路而逃的小男生一样，很快消失在巷口尽头。
她一把甩开我，坐回她的麻将桌上。
我坐在地上，抱着肩膀哭了。我23岁，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这样不管不顾。
她回过头来吼我：哭什么哭？这种男人能要吗？再过几年他死了你哭都找不到眼泪！别怪我没告诉你！你再敢去找他我打断你的腿！
四婶过来扶我：小冰。那老男人经常玩弄年轻女孩子。名声臭着呢。你乖。听她一次吧。
可我从小到大，有哪一次不是听她的呢？
我抹干眼泪，一个人回了医院宿舍。我再也没有去找过那个男人。他自然也没有来找过我。他似乎，很怕很怕见到她。也很害怕再见到我。
他当然害怕见到她。我偷偷地拿了他的DNA去化验。他的DNA和我的DNA相似度是百分之九十九。所以，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想要与他亲近。也怪不得，他把车开到巷口时，会那么的紧张，那么的不情愿跟我去见她。她当然不知我带回去的这个老男人是谁，所以她破口大骂。但这个老男人却知道她是谁。所以，他无比害怕。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这世上或者就真的有一些亲缘，只是一颗种子而已，再无其它。
07
又是中秋节。她第一次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吃饭。
饭桌上有她，有四婶，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我知道，这是不与我打招呼的相亲。我坐下，默默吃饭。她与四婶扯着一些很不着边际的问题。大多说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说我性子冷。不喜欢说话，但人很善良。
年轻的男子说：我都知道。
我才抬眼看他，他戴了眼镜，我不喜欢，但他斯文清爽，眼神纯净如水，令我似曾相识。
他说：你还记得吗？初三那年，我们做过一年的同桌的。
我放下饭碗，站起来往外面走。当年丢下我逃跑的人，现今怎么可得到我的爱情？
他追了出来，在后面很大声地喊：对不起！
我没理。我打电话给她，我说：你以后再不许管我的事！
她吱唔着要说些什么的，可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这几年，她渐少强悍地骂人。给我打的电话渐多。她很明显在担心我的婚事。但我总不习惯她的这种变化。
我的冷漠，自然是由她培养而来。我是想与她亲近。亲密无间。像这世间别的相依为命的亲人一般。但我做不来。
我只是匆匆拿了很多东西回去。拿了钱回去。然后再匆匆地回到我的宿舍。我习惯一个人的孤单。这样安静，淡定。偶尔想起她的骂声。
08
有一天，那个初三同桌在我下班的时候等到我，递给我一个保温瓶：你外婆给你炖的汤。他笑得很温暖。我接过，冷冷地说谢谢。
我转身上楼的时候，他说：我叫杨阳。我花了好多年才找到勇气来找你说对不起。我不会放弃的！
后来，他就天天都来给我送汤水。我有时候喝，有时候不喝。后来有好些天，汤水的味道变得很怪。她是广东人，很会煲汤水的。
他再送汤水来的时候，我问他：这些汤是你自己煲的吧？她不可能每天都给我煲汤喝。他低头没有出声，我转身往楼上走。他从后面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就跑。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她病得很严重，还每天给你煲汤喝！
我站在门口，呆了。
才一个多月不见，她瘦成这样子！躺在藤椅上，像一副轻飘飘的骨架。她老了，很老。她的头发几乎完全没有黑色的了，还掉得有点稀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子。
她总是很强悍，她骂人，她打麻将输钱一脸没什么了不起的表情，她手脚麻利地做饭，她穿好看的衣服根本不像个老太太。
可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09
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好一会，她才醒过来，她说：你回来了？我没事。人总要生病的。也不能总不生病。
我说：我送你去医院！她自然不肯。我不由分说叫了救护车来。我直觉她一定已经病得很重。而我，快要失去她了。
她果然病得很重。胃癌晚期。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她两年前就知道自己生病了。但却不肯住院治疗。
她躺在病床上，像个瘦弱的孩子。她一米七的骨架仿佛缩水了一样只剩下了一半儿。醒着的时候，她很痛，却不哼一声，靠回忆捱过时间。她回忆她年轻的时光，回忆她年纪轻轻就死去的丈夫，回忆我的妈妈，她那不听话非要与已婚男人交往的生下孩子后就死去的女儿。她渐渐不能再说什么话。
有一天晚上，她说要去小解。非要到卫生间去。她已经没有力气起来。我于是要抱她去。她看了看我，没有出声。
我轻轻地抱起她，像抱一个孩子。她很轻。我凭着做护士的经验我知道，病了这么久的人，不可能有多大的重量。但我仍然为她的那点重量触手惊心。
在卫生间放下她的时候，她忽然伸出瘦削的手臂圈住我：囡囡，让我也抱抱你吧。你一定在怪我一直没有抱过你。
我触电般站定，泪如雨下。
那个晚上，她如厕完后，要我细细地替她梳了头。半夜，在我终于困极睡着的时候，她静悄悄地去了。
这一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她终于不会再痛了。
10
我结婚了。新郎是初三一年的同桌杨阳。
我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因为她对我说：你想呀，有哪一个男生会体贴到把自己的外套给一个来了月事的女孩还送她回家？当时打你，只是怕你像你妈妈一般，早早恋爱早早生孩子死于非命。
她给我留下不少钱。四婶说：她不肯去医院，是怕在医院里把这一笔钱花没了不能留下什么给你呀。那是你外公死的时候留下给她的钱。她没上过什么学，哪里找得到什么赚钱的好工作做。只好打打麻将赚点小零花。
四婶又说：你也别怪她对你冷淡。你妈十六岁因为生你死了。她心里不好过。
后来，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喜欢抱着她，对她说话。像当年护士长对她的宝宝说话一般。杨阳说：她才出生两个月，能听得懂么。虽然这么说，但他也喜欢抱着女儿，对她说话。
我知道，女儿一定听得到的。只要你对她好。她一定听得到。
就像她一样，她多强悍地骂人，可她一直没有离开我，她要走的那天晚上，她用她细瘦的无力的胳膊抱住我，她说：让我抱抱你吧。
我知她待我好。但那一个拥抱，我真的等了好多年。
·End·
作者：凌霜降。河南省作协作家。有同名公众号凌霜降。一个写故事为生十二年的中年少女，标题党，想写一些刺激心灵但不刺激眼球的厕所读物，想和你在故事里聊聊这个操蛋又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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