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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落榜后,我放弃了艺考之路

屠剩 湃客工坊 2020-02-04

“90后,而立前”


2019年,最大的一批90后已接近而立,最小的一批90后也早已成年。自私、任性、非主流的标签,逐渐让位给“社畜”、佛系、养生的自嘲。在富足和贫乏、保守和洒脱、乐观和焦虑之间,这个年轻群体所呈现出的多元和矛盾,也是复杂中国社会与飞速发展时代的一个缩影。

当90后开始在社会上担起责任,他们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他们所处的时代,在他们的成长中打下了怎样的印记?澎湃新闻发起“90后,而立前”征稿,邀请90后书写同代人的故事。


文/ 屠剩  编辑/ 薛雍乐  图/ 觉中国

湃客号@屠剩


 1 

2018年,中央戏剧学院艺考。

2016年夏天,妈为了多赚每天几十块的补助,申请单位的派遣工。妈说这是他们单位外出挣取效益的一种方式,去哪里打扫卫生都是打扫,在家门口打扫没有在外面打扫赚钱。于是她去了山东济南,而我那年从大学退学回到河南,准备再一次复读。

复读学校的老师要我提供上年的高考成绩,我说我是从大学退学回来复读。老师说那没有办法。之后,妈拜托亲戚找关系帮我进了这所学校,据说送了不少贵重礼物才把事办下来。可学费依然要交很多,总共一万六千块。

报完到后,我顺路回了趟高中母校,也就是我之前一次复读学校的本校。应届生还在放假,学校里空无一人。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溜达,在教学楼前看见红色的录取光荣榜,上面贴的还是我们那年高考的成绩,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看着光荣榜,我想起上次复读再去北京艺考时,老谢和方丈跟我讲的一件事儿,说有个哥们艺考,考了三年还是几年,最后终于考上了电影学院。

那年夏末,我们仨再次落榜北京的学校,羡慕成功者的同时,都在无奈地做一个选择:是否再复读一年?再后来,他们告诉我,发现那哥们儿其实压根没考上,真正录取电影学院的朋友都从没见过他。一切都是瞎他妈吹的。

那时我只是不解,为什么要为了面子去讲这种迟早会被揭穿的谎话。直到我从大学退学、再次复读,才有些理解了那人。无论是为什么,其中一定会有一路坚持下来却到头未果的辛酸。


 2 

2014年,我高三,这年我真正开始接触艺考。

在那之前,我对艺考的认识来自艺考培训班溜进学校发的小广告。散发刺鼻味道的劣质彩印纸上印着几个引人注目的大字:“低分进重点!”五颜六色的小广告万变不离这五字宗。小广告上几张漂亮脸蛋下面的高考分数和录取学校,似乎都在努力地印证这点。于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家里有些钱、学习又不好的学生走的一条捷径。

而我走上艺考这条路倒不是因为觉得这是“捷径”,也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做艺考生有一个好处,就是老师不会再没收我买来的书。

那次,老师发现我桌上有一本价格昂贵的精装《白鹿原》,我急中生智,谎称我是艺考生,需要看书。老师沉默半晌,没有将背在身后的手伸来,只说一句:上课别看。于是,我开始故意明目张胆地将闲书放在课桌上,甚至有同学把自己的课外书暂存在我这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了一部名叫《灿烂人生》的意大利电影,那是我当时看过的最长的电影。数个小时中,我像是陪伴一群人度过了他们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这部电影给予我的内心似于文学曾给我的深深触动,虽然媒介不同,但它们一样让我久难忘怀。可能这也是我为什么真正选择走艺考这条路的原因之一吧。

上网查阅关于艺考的信息后,我定下了目标:要考中央戏剧学院。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现在我再去回忆当时的这个决定,觉得就像在小学时被老师问起将来想考什么大学,我回答清华北大一样。

那时,艺考分联考(统考)和单招。各省份统一的艺术生考试叫做联考(统考),大部分学校都承认这个成绩。还有一部分学校(比如中央戏剧学院等)有自己内部的考试,叫做单招。

联考和单招成绩都很重要。联考成绩好的学生,只要文化分足够,就能被一些承认联考的好学校录取。在单招里拿下合格证的学生,也必须在联考里拿到合格分,不然学校在录取时会提不出学生的档案。因此,想考上有自主单招考试的学校,必须要过三大关:联考、单招、高考。每一关都是恶战。

我与妈商量。妈抱怨我为什么总想一出是一出。就在去年,我还想着当一名出色的健美运动员。妈说,我没钱让你学这些。我说,我自学不花钱。

妈叹气,摇头。虽然没说服妈。但我开始每天很早起来,先背文艺常识,再背文化课。晚上放学回到小出租屋写完作业,再看辅导书上推荐的必看电影,尝试写影评。那段时间,妈每天晚上只要工作不忙,就会骑半小时电动车从家里来到出租屋,为了早上给我做顿早饭。她看我用功,觉得我这次可能是真的下定决心,总算同意我参加艺考。

自学的过程中往往有很多疑惑。我上贴吧咨询时看见一个帖子,是一位中央戏剧学院的学长在招生。我加了他好友,问了许多问题。他说,你可以来北京找我学一段时间,七天课,每天三小时,一共五千。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说要和我妈商量一下,接着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直到有一天,妈过来为我做晚饭,问我,考这个不需要报个班学一下吗?我说不用,很多人是自学考上的。妈说,看网上有人招生,报一个吧。我想起那个学长,便说想去北京学,七天五千块。妈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北京。

噢,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在网上认识了方丈。


 3 

我向班主任请了十天假,与妈一同坐卧铺大巴前往北京。出了车站,我跟在她身后,她一路上问路、找路,直到下午,找到一家距离学长家较近的小旅馆。

我看着她问路时的身影,想起过去她从对婚姻绝望、开煤气试图自杀,到真正离婚,近十年里爸只给了几年每月600元的生活费,就没了联系。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撑起了一个家,变得更加坚强、乐观,从一个醉酒要我喂水的哭哭啼啼的弱者,慢慢成为我心目中唯一的巨人。

她受教育程度不高,常与我因为观点不同吵架,但她自始至终用最大的力量支持我。看着她厚实而微驼的后背,我感到十分内疚。妈曾说只希望我身体健康快快乐乐,上什么学校她都觉得好。但我下定决心要考上理想的学校,让妈开心。

学长问我要考什么学校。我说考中戏。他有点惊讶:就这一个?想好考什么专业了吗?那时我还不是很了解单招,只随口说,编导吧。他问,不试试北电吗?我说只想考中戏。他说,行吧,我当年就是光考了中戏一个学校,考的也是编导,我相信你也可以。我说,那你得多教我一些有关单招的东西。他答应说没问题。

我把钱给了他。那时候支付宝、微信还不流行,我拿着妈给我的一沓五千元钞票,觉得真沉。

七天的课很快结束了。在艺考前还要参加省联考,我又在家乡上了几天联考集训班以防万一。我还记得,培训班老师第一次见我,就像见过很多我这种学生一样,问我想考什么学校。我说考中戏。他们看了看我,又像是从来没见过我这种人一样了。他们问,考不上呢?我想也没想,说,复读呗。其实我是在想,怎么会考不上?他们问,再考不上呢?我说,再复读呗。他们笑,说我有志气。他们仍在笑。

联考后我就只身前往北京参加艺考,在南锣鼓巷附近租了间便宜旅馆,没窗,WiFi信号几乎没有。

方丈也问我考什么学校。我说,中戏影编。他说,还有呢?我说,没了啊,还能有什么?我只想考中戏。他难以置信:你真的就报这一个学校?好吧,祝好运。

后来复读再次艺考的时候,我们在南京见面,合住一间宾馆房间。他说,当时我特佩服你,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只考一所学校一个专业的人。我笑,真是不堪回首。

初试是集体面试。我看天气不错,就穿得少,然而在校外的胡同里等待考试时被冻得发抖。就这样,我还装模做样地拿出一本书来看,心想会不会有哪个老师看见我认真的样子来问候一下。我吸着鼻涕,身子不住颤抖,书上的字也似乎跟着抖了起来。

终于挨到面试。我以前从未面试过,心里很紧张。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一冷一热,我的鼻涕止不住地老往下窜。为了避免鼻涕流满嘴,我拼命地往回吸,但又突然意识到,其他考生正在回答问题,我在这发出吸鼻子的声音不太好。我赶忙开始拿袖子擦,这时才注意到,老师们都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想起学长说过,面试老师很在意礼貌问题。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完了。

回宾馆躺到床上,我想着面试,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在梦里还想着面试。醒来后,因为没有窗户,我不知道是早上还是晚上,就这样过了三天日夜不分的日子。到出成绩那天,我睡到晚上,去门口小餐馆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一手舀饭吃,一手拿着手机不断刷新学校官网。

成绩终于出来了,红色的“未通过”三字。

我放下饭匙,付钱离开,回到宾馆给妈打电话。妈安慰说,没事,明天回家,好好学文化。

我忍住了,没哭。第二天,我坐车回到家,告诉妈说我要复读。妈说,你早说过了,不过文化课也要好好学,复读时少交点钱。我说好。

回到学校后,我还是没有好好遵守与母亲的约定,心想反正要复读,就有点自暴自弃,每天依旧看书、熬日子。

 4 

2018年中央戏剧学院艺考现场。

复读开始前的暑假,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妈咬牙同意我再去北京学习。那是一个专针对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央戏剧学院等名校的艺考班。学费是三沓五千,不过是刷卡交付,我没有感受到三沓五千的重量。

我在那里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现在与我还稍有联系的几人中,有一个是老谢。老谢给我取外号叫“大脚”,说我的脚是他见过最大也是最臭的。老谢对我来说是传奇,他是那年暑期班里唯一不需要交钱的复读生,因为前一年他是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策划前十,只因高考失利而与电影学院擦肩而过。

老谢是我和方丈共同的朋友。他给我讲了很多好玩的事情,比如,他第一年考的时候拉上一个兄弟陪他,那兄弟啥也不会,对艺考也一知半解,考中戏某专业笔试的时候,一堆题半蒙半答。其中一题是问《天鹅湖》的创作者是谁,那兄弟想了想,知道是俄罗斯的,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斯基。抱着来玩的心态,他便写,我们村儿司机。老谢说,后来,他竟进了复试,又进了面试,最后不可思议地拿到了名次不错的合格证,高考文化也到了中戏划的分数线,误打误撞地考上了中戏。

我不能确定这事儿究竟是不是真的,但确实,不到最后,什么都不一定。

艺考的时候,机构帮所有学生定了宾馆。我见到了许多艺考生,他们有应届生,有复读两三年的,可能还有复读更多年的。后来,等我见到从北大这样的学校退学来考电影学院的,才想到在当时那群新鲜的面孔里可能也有这样的人在。也许还有其他经历神奇的人,为了梦想聚集到这座城市。

我的室友也是一位复读生,可惜今年他再次半途落败,提前回家。他要走的前一天,很多朋友和老师来向他道别。我一人在床上看书,偷听见有人说,另一个考导演系的前辈今年专业考试也没走到最后——说是前辈,因为他已经复读了两年,今年是第三年。上一年考导演系,他走到了最后也是最难的四试。其中一场是分组小品表演。轮到他们小组上场,当中一个组员大概想给老师留下点深刻印象,竟然直接躺下打滚,滚上了表演区。面试老师一看,大发雷霆,当场淘汰该组全员。

室友临走前对我说,好好考,今年你肯定没问题。我说,谢谢。

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我们之间也只能说些这样的话了。这年,我考北京电影学院的动漫策划进入面试,考中央戏剧学院的戏剧创作进入面试。老谢和方丈也把战火烧到了最后。在北京的单招结束后,我们相继回到学校,边学文化课准备高考,边等待成绩公布。

等成绩的几个月才是真正最让人痛苦的。无数次噩梦是关于成绩揭晓的那一刻。路上、吃饭、上课,每时每刻,我都在回忆面试的每一个细节、老师提的每一个问题、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小动作。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脑海里的一幕幕是愈发清晰还是愈发模糊了,有哪些细节是自己遗忘缺失了还是妄自增添了。我会宽慰自己没问题,可在下一秒又立马推翻,想完了完了,我不该那样说不该那样做。自己每天都在脑中进行无数次面试重演,每次都得出不一样的感觉与总结。

我们经常沉不下心来,跑去群里一再地讨论:成绩什么时候公布,往年是什么时候公布的,今年会不会提前?自己也不知下定过多少次决心,不再去想艺考成绩这件事,打算好好准备文化,即使过不了艺考,也可以用文化课走一所综合大学。

就这样,无数种心绪交织成每一天的复读生活,直到距离高考还剩九十天的时候,电影学院和中戏的成绩出来了。


 5 

2016年北京电影学院艺考初试发榜。

单招进入面试后,余下的就是能否通过面试拿到合格证,以及合格证上的名次能否进入小圈大圈。一门专业招生假如只招20人,那拿到合格证的人里前20名就进入小圈。大圈则是拿到20名至30名的人,因为在前20名里的考生里可能会有文化课不过的,也可能会有人最终不选这个专业,于是机会就能轮到20名往后的人。但总体来说,名次越前,机会越大。而30名之外的合格证,大多只能作为安慰证存在了。

我和方丈、老谢都拿到了两所学校的合格证,但在看到上面的名次之后,只感到希望渺茫,只有纯粹的绝望扑面而来。

我们沉默。余下的九十天在文化课里挣扎。高考成绩公布了。我们面临新一轮抉择:是去上其他大学还是复读?

方丈决定不复读了,他选择去浙江传媒学院。

老谢问我,知不知道电影学院在青岛有一个分校,那里的老师据说很多是电影学院本校的。他去新生群里看了看,觉得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这个学校的文化产业管理专业不需要艺考,文化分就能上。也有可能我们去了以后可以转专业,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去了可以说说话。

我说可以考虑一下。

那所学校一年学费四万八。那是数不清沓数的五千块。我对妈说,我还想学电影。妈皱起了眉头。

我质问自己:这两年我为什么要执着去考北电和中戏,难道真是认为自己可以考上吗?或许,更多是因为自我幻想的麻醉——梦想的实现、进入名校后虚荣心的满足、一切努力终究没有白费、成为励志鸡汤中的一只肥鸡、能让母亲高兴……

然而那时我不想直面这些问题的答案。那个暑假,我学会打英雄联盟,每天泡在网吧里躲避现实,似乎是放弃了自己,只想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却从未想过熬过去后该怎么办。我好像也选择去忘记与母亲去北京时,自己下定的决心。

终于,出于对艺考与高考的惧怕,软弱的我没有选择复读。提前批报学校的时候,我放弃了北电和中戏,在普通生填报时选了那所一年学费四万八的学校。

后来我问妈,为什么会同意我去上这么贵的学校。妈说,她没能给我一个完满的家庭,只希望我能学自己喜欢的事情。我问她,当时有没有想过这四年下来,学费可能要二十多万。妈说,她没想那么多,过去那么难都过来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吧,何况她还遇见了很多好人帮助她。而那一刻,我还是没有想到,母亲身挑的担子是多么的沉重。

几天后,老谢告诉我,他想了很久,不去青岛了,还想再试一年。


 6 

在青岛上学的2015年,我觉得一切都在原地踏步。

我新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的家庭大多富裕。去学校的第一天,其中一位朋友的父母请我们几个同学吃饭。他爸爸说,能上这个学校的家庭条件都不差,以后互相帮衬着点儿。我只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告诉自己,我是来学电影的,我坚持了两年艺考尝试去考一所更好的学校,虽然坚持的时间并不长,但只凭这一点,我和没参加过艺考、可能只想来这里拿一张毕业证的其他同学不一样。

我读的是以文化分录取的文化产业管理专业。在这个2011年建校的新学校里,我遇见的大多数年轻老师的第一堂课,往往是给我们看他们与明星的合照,介绍自己看似无比丰富的经历。有时我会奇怪为什么他们能做台上的老师,为什么台下的学生会为几张照片而大呼小叫。

好在因为是北京电影学院所谓的分校,一些专业性较强的课程——比如电影史或者电影制作等课——会由北电本校的老师或退休来这里再任职的老教授来教。

这些课质量虽高,但教授的课时往往由于各种原因只有本校的一半,这让我对学费昂贵的该校感到很失望。

即使如此,我相信人定胜天,抱着毕业考研“曲线救国”的心,准备努力读书去考电影学院或者中戏的研究生。那年我也开始尝试写作,却浅尝辄止。

慢慢地,我的那股劲儿还是被习惯性的悲观和胡思乱想给磨尽了。我绕了一圈再次跑回了上学前那个暑假的状态,游戏又成为我的避难所,开始占据我大部分的时间。我每天和同学一起打游戏、讲段子,就像煮在同一口锅里的肉,一同糜烂,一同不自知。即便如此,但现在回忆起那段时光,我仍觉得那是自己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直到下半学期,有一件事让我藏在心底的复读想法死灰复燃。

那年艺考结束,我想起复读的老谢。他告诉我,他今年中戏的电视剧创作也到了面试,总体感觉还不错。

说起中戏,老谢问我去年戏文合格证上的排名。我说,好像是27名吧。他告诉我说,去年录到了31名。你填报学校的时候真该大胆去填中戏的。我看到他打出的这句话,开始后悔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因不坚定而错失,又因错失而后悔。就比如高一选文理科的时候,我没有坚持自己读文的想法,而是听从家人的要求,选了不太擅长的理科,给自己的升学平添了不少困难。

我决定退学再复读一次,只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也为了彻底了结自己这颗总因后悔而躁动的心。

我小心地向母亲提出我无理取闹般的想法。没想到,妈很快就同意了。

这年复读,我也决定遵从初心,选择从理科转向文科。


 7 

2019年,北京电影学院艺考首日。

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我感觉是在还过去的债。我仿佛吃了一颗后悔药,代价是两年的时间。我去找系主任签退学申请的时候,他告诉我,等我再考上大学捱到大二,我原来的同学都已经毕业了。我事后想了想,他不知道我过去已经复读过一年,准确点说,这颗后悔药的代价是三年。等我再读到大二,我第一批同学已经毕业一年了。

2016年夏天,我回到母校,看见当年还未揭掉的录取光荣榜。上面有我的名字,后面写着录取学校:“北京电影学院”。我一惊,随后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样仿佛我考上的是北电本校,为什么不加上后面本该有的那几个字呢?

我想起老谢他们给我讲的那个可能拥有无数版本的故事,现在想想,似乎稍稍有些理解那位吹牛说自己考上北电的朋友了。

文科比理科轻松许多,可复读的生活依旧漫长。我和过去一样,经常感到无所事事,时不时被班主任以“不担起班级老大哥身份做榜样”这样奇怪的理由赶回家。在家不愿温课的时候,我就翻看闲书。也是在那年,我开始尝试写小说,写着写着,2017年的艺考就开始了。

2017年,我报考中戏的两门专业无一进入面试,我的中戏梦彻底终结。我在北电报考的三门专业中则有两门进入面试。

母亲从济南回来了。发成绩那天,她为我买来一只烤鸡和一瓶二锅头。辛苦等来的合格证名次不高,只是两张安慰证。

九十天后,高考结束。虽然高考成绩依旧不能让我去上什么好学校,但这是我五年高中生涯里拿到的最高分,我不后悔。

艺体生提前批开始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有选择用联考的成绩去一所普通一本学电影,而是填上了不可能录取我的北京电影学院,怀着一点侥幸心理,也做好了用最后一次失败为艺考路画上句号的准备。

最后,我果然没被录取。

在夏天的尾端,母亲送我到南京的一所普通综合大学上学。我选择了日语专业。


 8 

过去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限的文字说不尽那些细碎而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南京的这两年很快过去了。2019年,青岛的朋友们毕业,相继完成了属于自己的短片作品,而我有幸作为编剧参与了其中一部的制作。

在杭州的方丈也要毕业了。他完成了一部作品,获得了学校里的最佳影片。那天,他发朋友圈说,自己终于是一个合格的毕业生了。

我想起,头一年我去杭州找方丈。方丈笑着说,现在他经常把我作为一个反面教材讲给他艺考班上的学生听。我也笑了。我们去喝酒,喝醉了,他对我说,真好,这些年你没怎么变。我点点头,却有些伤心地想,我没变吗?可能我真的没变,不然怎么会如此没有头脑,选择退学复读再去艺考?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我的人生方向与方丈、老谢的不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是我,而不是别人。我们拥有共同的时光,同时我们也拥有只属于自己的那段时光。

我想起我高三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偷偷地拿出闲书看,那是康帕乌托夫斯基的《金蔷薇》,里面有一朵代表爱与岁月的金蔷薇,清洁工约翰·沙梅为了所爱之人,用日夜辛苦收集来的金粉打造出这美丽的花朵。

方丈准备去意大利留学,老谢明年也要毕业。那些依旧与我保持联系的亲爱的朋友们都将踏入另一段人生旅途。他们在过去的岁月里有了新的能说上话的朋友。而在我过去的岁月里,我还拥有他们。

现在,我仍然要独自在这所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学校里再走上一段时间。但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路。我不再轻易感到后悔,也不再抵触孤独。有些事情,只要你不选择抛弃它,它也就不会抛弃你,就像长久以来陪伴我的文学。

那些岁月,与我的母亲、我的朋友,他们就像是不嫌弃我而来到我身边的金粉。幸运的我只是做了一下再简单不过的收集,从而打造出一朵只属于我的金蔷薇。而这样,可能也就足够了罢。

祝福我身边所有值得得到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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