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最大的一批90后步入而立之年,自私、任性、非主流的标签,逐渐让位给“社畜”、佛系、养生的自嘲。在富足和贫乏、保守和洒脱、乐观和焦虑之间,这个年轻群体所呈现出的多元和矛盾,也是复杂中国社会与飞速发展时代的一个缩影。
奔三的90后,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们所处的时代,在他们的成长轨迹和精神面貌中打下了怎样的印记?澎湃新闻·湃客“镜相”栏目推出系列策划《奔三的90后,现在过得怎么样》,一起来看看当代90后的生存图鉴吧。
入冬的上海气温有些放飞自我的意思,时而像是对晚秋恋恋不舍,时而又像是对隆冬迫不及待。在遍布上海的封闭式办公楼里,一道道厚实的玻璃幕墙,一排排勤勉的空调风口,把里外两个世界隔绝了开来。
陈长安检查了一遍刚完工的主视觉海报和几个延伸设计,随即合并图层保存好,打包发给了跟他一起加班的项目经理钱力。在甲方修改意见没有反馈过来之前,陈长安就是自由的,只是这自由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几小时之前,钱力跟他说甲方今天晚上通宵等提案,会用最快速度回复意见。瞥了一眼邮件发送时间,陈长安发现已经过了凌晨3点。揉了揉有点酸胀的双眼,他觉得那酸胀又逃窜到了右手手腕里。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了一眼离自己办公楼不远的1号线汶水路站,思忖着这个时间点就算还有地铁,他也不会花1个小时回到2号线创新中路站附近租住的小区。合租那套三室一厅的两个江西老表跟陈长安只是点头之交,他们不会因为他彻夜不归而睡不踏实。
1998年陈长安出生在江西抚州,在南昌读大专毕业前,他除了江西,去过次数最多的地方就是浙江义乌。陈长安的父母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去了义乌一家生产饰品的工厂打工,每年放暑假他都会去那边刷新一下对父母淡漠的记忆。他并不觉得父母从小不在身边有什么不妥当,至少他们不像有些同学的父母那样会约束孩子,他想做什么事情他们也几乎都不干涉。比如他刚毕业时去深圳工作了半年,本来是一帮同学一起去闯深圳,结果很快就四散到了全国各地。现在回想起来,在深圳那家公司的工作最让陈长安难以接受的恐怕就是孤独。大专读互动设计的陈长安在那家公司做平面设计工作,说起来都是设计,其实区别就像广东话和江西话。深圳公司老板曾经鼓励他学白话,说白话很有意思的。陈长安没有觉得白话多有意思,倒是感受到了不学白话多没意思。每次老板请大家吃饭聊天,他们说着陈长安完全抓不住笑点的段子,这让本来就内向的他更加无所适从,只能埋头吃肠粉。半年后,陈长安的大专室友小王把他召唤到了上海,找到了现在这份在公关公司做平面设计的工作。面试一轮就过关的陈长安觉得自己很幸运。当时30多岁的设计总监老大哥很坦率地说,陈长安刚工作没多久,公司不看重他的经验,只要愿意去学就行了。陈长安要学的内容不光是PS、AI的操作运用,还得学会随时随地等甲方的指令。在他2019年5月入职之后几个月时间里,原本设计部4:2的男女比例已经熬成了6:0。女生一直熬夜受不了,陈长安知道,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这批新手设计税后收入不过5000多元钱,他刨去1200元的房租和4000元左右的日用花销,哪里还有钱够“敷最贵的面膜”呢?好在陈长安不敷面膜,他也没有交往到需要他买面膜敷的姑娘。他得赶紧在公司的三人沙发上躺躺,到上午10点上班打卡前还有六个多小时,希望甲方说的“最快速度回复意见”跟他们的审美水准一样言过其实。早上6点出头,住在6号线博兴路站附近的童欣怡就要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了。跟她合租三室两厅的还有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其中两个合租一间比较大的卧室,一个住在从厅里隔断出来的小卧室里。
那三个姑娘在搬入现在这套房子之前也是合租在一起的室友,关系自然更加密切。这对童欣怡来说也没什么交往压力,她在一家同样没多大工作压力的国有财经媒体网站做编辑,上班时间是8:00到16:00和16:00到24:00两个班次,日常能够跟那三个姑娘打照面的机会实在有限。现在这份工作是童欣怡2016年从上海外贸学院新闻学专业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刚毕业时她和大学室友以及室友的两个朋友合租在博兴路站附近的另一个小区里,四个人分享两个卧室。本来和知根知底的大学室友住一间卧室睡一张大床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可是问题就出在童欣怡的工作时间上。上早班的时候,童欣怡早起会吵醒室友;上晚班的时候,童欣怡晚睡还是会吵醒室友。同样,正常时间上下班的室友,早上上班也会打扰到上晚班回家还在睡觉的童欣怡。于是她们换到了现在租住的房子里,还是一个卧室,分了两张小床,卧室挤是挤了一点儿,睡眠质量多多少少提高了。毕竟为了每人1000元的房租,刚工作一年多的她们还是愿意稍微牺牲一点舒适和私密的。童欣怡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室友”,可是她没想到才换到新住处1年,室友就要跟她分道扬镳了。说起原因,童欣怡有点五味杂陈。那时候室友找到了一份在银行的工作,收入一下子从跟她差不多的五六千元钱,涨到了一万元左右。室友告诉她,准备搬到工作地点浦电路附近去,步行10分钟就能到银行,再也不用在上下班高峰去挤比春运火车好不了多少的6号线了。除了拥挤,室友还曾经在夏天的6号线上遭遇过几次“咸猪手”。要是换了自己可能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童欣怡心想。可是浦电路的一室一厅要4000元租金,如果童欣怡去合租需要承担2000元。当时博兴路站这边的房子一个卧室的租金也是2000元,在室友走后,童欣怡跟房东谈了谈价钱,降到了1700元。这个价钱要比之前跟室友分享卧室的租金涨了700元,可毕竟自由些,房间里不用再放两张单人床,也宽敞了不少。童欣怡上班的南京西路比她室友的浦电路繁华得多,当她在8点不到走出2号线南京西路站时,那些高档百货公司离开门迎客还早。童欣怡匆匆经过陈列着奢侈品的橱窗,里面那些标价相当于她几个月甚至十几个月收入的包包,跟她似乎并不属于同一个次元。
也许也不能那么武断,童欣怡心想,母亲给她推荐了不少在上海工作的宁波同乡,基本条件都是工作稳定,有房有车。每次她拒绝母亲的“好意”,就会换来母亲的絮絮叨叨,说她现在国有媒体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是工作稳定,而且外形出众,在婚恋市场上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再过几年等到30岁挑选余地就没那么大了。童欣怡对母亲的话心知肚明,只是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9:30
尚鹤楠最近刚换了工作,把住处从2号线娄山关路站附近搬到了川沙站附近,这样一来她花在通勤上的单程时间就从50分钟增加到了60分钟。早上8:30她会准时离开川沙的家,9:30到达位于九江路的互联网金融公司上班。
2015年从北京师范大学企业管理系毕业的尚鹤楠,来到上海工作已经4年了,她在上海的第一个住处就在川沙。那时公司在张江,她和亲姐姐以及闺蜜,三个人一起住在川沙一个老小区里。尚鹤楠觉得那套房子的装修就是80年代的风格,也许1993年出生的她并不清楚80年代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风格。不过她们一致认为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只要2000元的租金,已经低到无所谓装修风格的地步了。
在这次换工作前,尚鹤楠在一家生鲜电商公司和一家互联网餐饮公司工作了三年,那段时间她搬到了离公司比较近的娄山关路站附近,跟两个女同事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那套房子租金4300元,尚鹤楠和其中一位同事小杨分享一个次卧,每人负担1000元的租金。可是前不久住主卧的那个同事在被裁员10个月后终于在家乡杭州找到了新工作,所以决定退租回杭州了。而跟尚鹤楠分享次卧的小杨也结婚了,要搬到丈夫买好的婚房去住。小杨的丈夫在张江工作,房子买在临港新城,通勤需要将近1.5小时。而在真北路金沙江路路口的近铁城市广场上班的小杨,从临港新城出发坐地铁上班单程要2.5小时。这让小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住到临港新城去吧,刚结婚就分居显然不合适;想换个近点地方上班吧,现在这份工作还不满一年,仓促间也未必能换到合适的。尚鹤楠和小杨之前共事的公司规定加班到21:30以后打车回家可以报销。小杨倒是宁愿加班打车回家,不过340元左右的单程车费,几乎就是她一天的工资,这样的报销单让领导签批小杨都要先做一下心理建设。小杨告诉尚鹤楠,有的网约车司机甚至跟她抱怨,要不是这天生意实在不好,这个单子是不想接的。别看是长途单,可从临港新城开回市区基本都是空驶,司机有时候还担心晚上开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会不会有危险。跟遥远的临港新城比起来,川沙近得简直就像天堂。前两年尚鹤楠姐姐和闺蜜也搬了一次家,从马路这边的小区搬到了马路对面的小区。房东是川沙本地人,租给她们的这套本来是自住的,装修很好,后来房东在附近又买了新房子就搬走了。这位房东一来不差钱,二来觉得尚鹤楠姐姐和闺蜜租房子不给他添麻烦,就一直没涨房租。她姐姐去附近中介打听过,小区里她们这套同样两室一厅房型的租金要将近5000元,而房东只收了她们3600元。尚鹤楠搬回川沙,分摊1200元就得了。即便工作以来在房租上尚鹤楠一直没花多少钱,几次跳槽之后收入涨到了2万元出头,可是她这几年几乎没能存下钱来。年初父亲的一场病,让尚鹤楠惊觉这些年漫无目的到处浪的生活可能得终结了。岑栋梁和童欣怡是一个部门的同事,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一天只会见一次面,那就是16:00早班同事和晚班同事交接班的时候。这个月童欣怡轮到早班,岑栋梁轮到晚班。在童欣怡心里对这位江西宜春的男同事有两个疑问:从“985”高校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的岑栋梁已经在这里做网站编辑3年了,跟自己拿着差不多五六千的薪水,为什么还不跳槽?不是说“爱在华师大”吗?可是27岁的岑栋梁好像至今还是单身,即便有一次被同事们撞见带了个姑娘在公司食堂吃饭,他也矢口否认那是他女朋友。岑栋梁在华师大学的是一个冷门的文科专业,这让他毕业找工作经历了不少波折。也许是对上海就业竞争压力有心理准备,他在2015年毕业那年回到宜春,寻思着找一份安逸点的工作,然而报考当地乡镇公务员的计划终止在了面试环节。岑栋梁不得不面对现实,在家乡工作机会本来就少,安逸的工作机会更是少之又少。留在上海工作的大学同学把岑栋梁从宜春叫了回来,在投了不少简历之后他进入了一家小型的自媒体公司,开始做起了编辑。这个自媒体内容偏重公司报道和科技报道,营销导向很明显,这让他不太适应。2016年9月到10月,岑栋梁用2个月时间通过了现在就职的国有财经媒体四轮筛选。第一轮笔试,第二轮部门主编、副主编面试,第三轮总编辑面试,第四轮CEO面试。当时岑栋梁有点受宠若惊,一个社招的基层岗位竟然要面试到CEO。这让他在拿到offer时深信,网站编辑在公司里是一个有挑战有发展的好岗位。不过最初的挑战其实来自于那份只相当于本科毕业应届生水平的起薪,这让岑栋梁只能留在远离南京西路的唐镇居住。唐镇的房子是岑栋梁刚来上海时找的,距离张江的自媒体公司很近,三室一厅一个卧室的租金是1600元,这笔房租占了他收入近1/3。直到2018年9月,岑栋梁终于搬家了,从2号线唐镇地铁站附近搬到了8号线芦恒路地铁站附近。如果把南京西路地铁站作为原点,岑栋梁上班路线的轨迹就像是时针从3点走到了6点。虽然这两个地方到他公司的距离几乎不相上下,但是这次搬家却为他省了每个月600元的房租。这还要归功于岑栋梁的另一个大学同学小张。在浦东一家事业单位上班的小张了解到,只要同时符合“持有上海市居住证达到2年以上,在上海连续缴纳社会保险金1年以上,与本市单位签订1年以上劳动合同”等条件,就有资格申请公租房。于是小张作为主申请人,跟岑栋梁一起申请了公租房。由于申请公租房需要工作单位提供各种文件证明,小张在自己单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所有需要的材料。现在他们在芦恒路地铁站附近合租的这套两室一厅公租房,每月租金只要2000元。
这个月上晚班的岑栋梁14:55出门,16:00就能准时坐到办公室的电脑前,那些动辄涉及上亿美元的全球财经资讯伴随着他敲击键盘的咔咔声被发布了出去,然而仿佛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资金却解决不了他在现实中的困境。下午下班的时候南京西路比上午热闹得多,童欣怡要趁晚高峰还没到来前赶回博兴路站,然后去家附近的健身房上一节傍晚的瑜伽课。通常这种在正常下班时间前开始的瑜伽课,主力都是五六十岁的阿姨们,间或有几个像童欣怡那样的年轻人。上课次数多了,也会有脸熟的阿姨跟童欣怡打个招呼。童欣怡不知道这些跟她母亲年纪差不多的阿姨是不是也会积极地给子女安排相亲。童欣怡并不喜欢以这种生硬的方式去认识陌生人,这需要耗费性格内向的她很大的精力,而拒绝相亲最主要的原因来自于她心里那个迟早要曝光的秘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男朋友曹勖是山东人,1985年出生,比童欣怡大了8岁,是她在毕业前的实习单位认识的。曹勖做人力资源的招聘工作,沟通能力非常强,业余时间喜欢拿着单反拍建筑。直到认识了童欣怡之后,曹勖照片里最美的风景就不再只有建筑了。当童欣怡在电话里跟逼着她相亲的母亲摊牌时,却引来了父母一致的反对。他们嫌弃曹勖年纪大,又没有优渥的生活条件,而且还是北方人。自从童欣怡被前一任黑龙江男朋友劈腿之后,她父母对于北方男人就始终抱有成见。在僵持了几天之后,母亲又给童欣怡推荐了一个精挑细选的优质对象。她不愿意跟强势的母亲再发生正面冲突,心想要不然就去看看,反正回头说不合适就行了,也不用让曹勖知道了担心。这个相亲对象是宁波人,上海一所“985”高校毕业,工作也是在这所高校下属的公司,在这里有房有户口。这些信息在童欣怡和对方见面前,她母亲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至于对方的相貌、性格如何,母亲只字未提。童欣怡加了对方微信也没看到照片。等到约了见面吃饭,童欣怡才知道这个身高1.8米的工科男,体重超过了180斤。即便童欣怡是上海外贸学院毕业,不是“外貌学院”毕业,这个外形还是让她有点心存芥蒂。更尴尬的是对方也不善言辞,对话都要靠童欣怡主动发问。在这次不算成功的见面之后,对方父母反馈觉得童欣怡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跟他们儿子蛮配的。也许是为了给双方父母面子,童欣怡瞒着曹勖和对方又吃了几次饭,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童欣怡觉得对方可能跟自己是一样的感觉,双方外在条件还算比较匹配,可是并没有一见钟情,甚至连有共同语言也谈不上。童欣怡的父母就是相亲认识的,在这个独生女的记忆里,父母为了家庭琐事的争吵冲突要多过相亲相爱。她之所以在高考填报志愿时不愿意留在浙江,就是想要逃避家庭的不睦。而对于自己要组建的家庭,她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对于父母反对她跟曹勖谈恋爱的意见,她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她会跟曹勖交往,是因为他们在一起感到“很轻松很开心”。如果两人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不可避免需要考虑经济上的压力,买房,抚养孩子,赡养父母都不是“很轻松很开心”的议题。“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童欣怡明白,她无意追求奢侈的生活品质,只希望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能养家就够了,至于是曹勖还是自己,童欣怡并不计较。在瑜伽课尾声的大休息时,童欣怡躺在瑜伽垫上想着心事,课前她查询了10月CPA考试成绩,报考的两门过了一门。她不想把父母的人生再重演一遍,也许CPA能帮她跟曹勖走得更远。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的陈长安在办公室里叫了一份外卖,准备吃了晚饭避开晚高峰再坐地铁回家。到上海半年时间,陈长安依旧没有习惯这里的饮食。办公室楼下就有几家小吃店,可是没有一家让他满意。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上海到处都是桂林米粉店,却找不到一家抚州泡粉。同样是米粉,那味道却有天壤之别。陈长安说不来为什么喜欢泡粉,可一想到浸在猪骨汤里热腾腾的泡粉,再加上几块鲜嫩的猪肺,就不由得舌下生津。
吃完了外卖,陈长安也不急着回家。跟他同住一个小区的大专室友小王已经出差快一个月了,等到小王回来,他们得去看一场电影放松一下。在别人看来,两个90后小伙子一起结伴去电影院看电影似乎有点别扭。陈长安却认为这再正常不过了。平时久坐不动的他,其实除了看电影本身,更享受跟小王从小区散步到电影院的路上无拘无束地聊聊天。聊天的话题也许是自己刚给手游里的角色氪金换了新皮肤,也许是另一个大专室友也准备搬到他们的小区来了,聊到兴起也会一个电话过去约了一起吃饭。陈长安跟小王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即便有时候两人都不出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会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这是他在读大专谈恋爱时也未曾感受到的。陈长安的恋爱平淡无奇,对象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在读大专期间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到毕业工作时这段恋情画上了句号。他至今也说不清分手的确切原因,也许只是各自感受不到想要的。至于想要的是什么,他也没想明白。小王和其他几个大专同学和陈长安一样,对谈恋爱敬而远之,他们都觉得现在谈恋爱还为时尚早,尤其是来了大城市工作,谈恋爱更像是一种负担。陈长安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能够在上海存活下去”,至于未来,也许他会如愿成为一位自由设计师,就像少年站在抚州的吉和塔顶层眺望远方那么自由,毕竟那时的陈长安还不识愁滋味。“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凋落, 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坠落,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有什么难过。”尚鹤楠哼着邓紫棋的《泡沫》收拾了一下办公桌,穿上外套,拿了手机下楼去等网约车。在经过一楼大堂的时候,她瞥见旁边健身房里一群年轻人在跳着姿势奇特的舞蹈。尚鹤楠的业余时间从不去健身,几乎全都花在了约朋友吃饭唱歌上,早几年至少每周一次。用她自己的话说,浪了这些年以后,她似乎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一身肉,就是支付宝、信用卡积分。本来这么过一辈子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2019年2月她父亲的眼睛出问题这才改变了她的想法。刚开始家里人以为她父亲就是年纪大了,视力退化,可是没几个月情况越来越严重。尚鹤楠和姐姐在6月把父亲从河南商丘老家接来上海,去五官科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眼角膜、眼球、眼底都没有问题。医生再做进一步检查发现她父亲是象限盲,也就是视野里某一个区域看不见。五官科医院的医生说这个应该是神经受损导致的,让他们去综合性医院再看看。他们挂了综合性医院神经内科的号,做了4次核磁共振。医生最终确认尚鹤楠父亲的眼疾是脑梗导致压迫视神经引起的,而病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过脑梗。医生说,时间隔得太久,病灶周围神经已经坏死了,就只能靠药物维持现状。听到医生的诊断,尚鹤楠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遇到这么严重的疾病。就差不多那个时候,尚鹤楠还有个同龄的好朋友告诉她,自己母亲得了胆囊腺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按照医生的说法5年存活率也就是个位数。尚鹤楠突然感到了汹涌而来的“90后危机”,她得为父母养老未雨绸缪了。如果家里要用钱的时候,自己还是只有支付宝、信用卡积分,那该怎么办?可是尚鹤楠也意识到自己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完全改掉,最近几个月已经把吃饭唱歌的活动频次降到了一个月一次,除此以外她还想到了更狠的办法——买房。尚鹤楠没有上海户口,在这里买不了房,她就琢磨着在商丘市中心睢阳区给父母买套商品房。她托商丘的朋友帮她物色了一个不错的小区,2021年交付的期房,每平方米1万多元。她算了算买个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首付加上税费大概40万元,她只要能凑出首付,后面20年商业贷款以现在的收入来看还贷没什么压力。至于首付,尚鹤楠除了手头有几万元的现金,从父母、姐姐和朋友那里凑一点钱,再加上她还有低息网贷的额度,基本上就能凑齐了。不过尚鹤楠的一个上海朋友提醒她,商丘不是人口流入型的城市,这个房价是支撑不住的,建议她要买房的话还是考虑上海周边地区。本来对于在商丘买房摩拳擦掌的尚鹤楠又开始犹豫不决,如果商丘的房子真的不能保值增值怎么办?如果在上海周边买房,父母不愿意离开商丘怎么办?如果在还贷的20年里自己遭遇失业怎么办?有人说“上帝使人疯狂,必先让其买房”,现在的尚鹤楠并没有疯狂,她只是觉得该认真规划一下未来了。岑栋梁公司的早班编辑和晚班编辑各有4个人,每个月会轮换班次。为了节约成本,这个编辑部区域的工位就只有4个。每天到了22:00以后,晚班编辑需要编辑发布的信息就很少了,所以他们会提前下班,每天轮流由1个编辑回到家以后再更新财经资讯到24:00。这天轮到岑栋梁站最后一班岗,在3个编辑同事陆续走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一下他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失落感就在这时悄悄冒了出来,他不甘心就在这个没有多少工作压力的岗位上一直干下去,没有压力也代表着没有发展空间。跟他共事的几个90后编辑工作表现都相差无几,到年底阳光普照的加薪也差强人意。有时候他会想那个跟他拿差不多薪资,却在新天地附近租房的同事是不是家里有矿?可是他知道自己家里没矿,他想要有美好的未来只能靠自己打拼。岑栋梁计划在30岁结婚,对他来说还有3年准备的时间,然而现在连女朋友的影子也没见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似乎不容乐观。去年春节回宜春的时候,家里给岑栋梁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是他舅妈朋友的女儿。舅妈在他面前猛夸了姑娘一番,但凡能想到的方面没有不好的。这些夸赞岑栋梁一时也难辨真伪,不过舅妈拿过来的姑娘照片倒是蛮漂亮的,岑栋梁难免有点心动。可是这姑娘平时在广州工作,这让岑栋梁无语。如果真的和这个姑娘在一起,要么岑栋梁去广州,要么姑娘来上海,要么小两口双双把家还。可是岑栋梁好不容易在上海浅浅地扎下根,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现在离开的;而姑娘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相亲对象从广州到上海找工作也并不现实;两个人都回到宜春结婚生子,则是岑栋梁最不想要的选择。还是不见为好,岑栋梁把想法告诉了舅妈和父母,这件事情也只能作罢。相亲这种事情,就像赶地铁,这班没赶上,那就过去了,只能再等下一班。要回家继续工作的岑栋梁坐在8号线空空荡荡的车厢里,他掏出手机打开股票交易软件,看了看他重仓的一只股票当天的收盘价。其实收盘价他在下午上班路上已经看过了,当天的涨幅还不错,不过要把之前另外一只股票割肉的损失补回来可能还要假以时日。如果炒股也能像他在家里玩《英雄联盟》时操纵英雄盖伦那样该多好,皮实易用简单粗暴,几乎“脸滚键盘”就能决胜沙场。跟岑栋梁一样喜欢英雄盖伦的玩家也许并不在少数,他想起前些天读过的那篇网易遭辞退员工发的微信文章,结尾就用了英雄盖伦的经典口号“人在塔在”。岑栋梁知道自己的“塔”就在上海,他的“人”绝不会轻易撤离战场。载着岑栋梁驶向芦恒路站的8号线列车在苍茫的夜色中飞驰,窗外远处点缀着稀疏的灯光,再过1个多小时崭新的明天又会按时报到。文 / 顾斌
编辑 / 王迪
运营 / 实习生 胡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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