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汉秘术”能否成为爱情解药？ | 有数

作者 / 夏睿 赵鹿鸣 侯忻妤

设计 / 申屠泥

指导老师 / 叶韦明

白白，24岁，在快消行业工作，曾经在感情上遇到挫折。“那时男朋友对我一天比一天冷淡，撒娇啊、吵闹啊都没用。”

在豆瓣小组里，她关注到“LHMS”（意为撩汉秘术）公众号，就在公众号里搜了“冷淡”这个词。白白说，看了以后感觉文章里面每一条都在讲自己，每个坑她都踩过。

她通过这篇的提示，找到了另外一篇。看了几篇文章后她感慨，其实男女关系真的是有挺多学问的。于是她加了文章底部老师的微信，报名了“撩汉秘术”课程。

像白白一样在情感中受挫，从而向情感课程寻求帮助的人不在少数。这类课程以线上授课（或辅以线下实践）的方式，教导学员如何吸引异性、维护感情、趋利避害。类似的情感咨询业务在本世纪初便逐渐开始，在2014-2017年达到热度高峰，近两年的创立数量下降。

“LHMS”情感聊天群便是其中一种课程形式，其中一共有1993名学员，分布在4个微信群中。除了老师为男性之外，“LHMS”的学员均为女性，多数成员经历过一定程度的情感伤害。

在加入这个课程聊天群之前，在情感关系中经历的难过和困惑，他们大部分时间要靠自己消化。从事房地产行业的小刘回忆说，“当时和男朋友已经吵架吵得十分疲惫，两个人长期无法好好交流，但是还是很喜欢，放不下他。一开始还会和身边人倾诉，但来来回回这些东西身边人也烦了。后来就不说了，自己疯狂找文章看。”

豆瓣小组是很多学员初次了解到“LHMS”课程群的地方。“120恋爱急救中心”是一个聚集了28846名成员的豆瓣小组。从2014年至今，该小组共有1152篇帖子，可以分为“引流到老师微信或公众号的两性相处技巧”、“情感困境倾诉”、“在线交友”、“个人情感经验分享”和“其他”五类。在近五年的帖文中，“引流到老师微信或公众号的两性相处技巧”和“ 情感困境倾诉”是讨论数量最多的话题，并在2019年和2020年达到数量顶峰。

除了在豆瓣浏览帖子，大部分学员带着自己的情感困惑在微信搜索答案，被几乎每天更新的“LHMS”公众号文章所吸引。“智慧叔ean”便是这样一种情感公众号。

“智慧叔ean”公众号文章截图

以该公众号2020年8月至今的文章为例，这些文章主题主要包含五类：两性相处技巧、女性个人成长、情感困惑解答、情感“知识”科普和其他。

和“120恋爱急救中心”豆瓣小组相同的是，两性相处技巧都是数量占比最大的类别。相比之下，豆瓣小组上在线交友和情感困境倾诉类的帖文占比更大，而公众号文章更强调情感困惑的解答、女性提高身价的意识和方法。

同时，豆瓣小组的帖文只有在读者主动搜索相关讨论时才能被看到，并更多地引流到老师微信或公众号，而非直接引向付费内容。微信公众号的新文章则会出现在读者的订阅号未读消息提醒中，随时吸引读者用空闲时间进行阅读，并直接促成付费转化。

学员星星便是在情感失意时，通过豆瓣情感小组关注了“LHMS”公众号。在连续看了很多篇文章后，她感觉“很多文章都说在了点上”，“一有空闲时间就会看一看”，并报名了付费课程。

与其他情感类微信公众号的文章相比,“LHMS”公众号文章除了语言通俗、直白，还会站在读者的立场和读者一起“吐槽”，引发读者共鸣。同时，针对各种情感问题，文章还会给出易于操作的执行建议。而讲到关键建议时就会停下，告诉读者“要想改变就马上报名课程”。

学员们会通过文章中的联系方式添加老师微信，阅读老师的朋友圈内容。学员烟雨指出，老师会在朋友圈定期发出“成功案例”，“然后跟你说，你只要学三个月后也会变得很厉害，看多了之后还真就想买（课程）了。”

“LHMS”课程包含“LH（撩汉）篇”和“洗脑篇”两大主题，包括10章、57小节。系统化和结构清晰是课程最明显的特点。

针对不同情感阶段、不同场景，课程会给出具体的应对方法。以“LH篇”为例，课程根据女性从“恋爱前思想准备”，到“提高自己身价”，再到“如何与男性聊天（以引发对方追求自己的兴趣）”，以及“如何使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四个阶段展开。

学员青青是一名本科在读学生，正处于课程中“恋爱前思想准备”的阶段。没有恋爱经历的她被贴上“母胎单身”的标签。

青青说，虽然自己很想谈恋爱，但因为“社恐”，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也不喜欢发朋友圈，给别人留下了“高冷”的印象。

“LHMS”老师告诉她，她这样做没给别人接近她的机会。“我对于对方来说就是个微信名，我喜欢什么，我去过哪里都是个迷，怎么能开启对话？”

老师建议她要适当放出一些自己的信息，不一定是所谓的打造人设，但至少给了聊天的话题。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话题的切入也有讲究，比如提前准备一些大家都能聊的热点事件、星座，或者从对方的朋友圈入手，见面就不会那么尴尬。 

针对每个阶段和情景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课程都给出了明确具体的应对方法，学员可以快速定位到自己的问题，按部就班地作出行动。

同时，“LHMS”课程内容还由很多老师自创的“专业化术语”构成，例如“冷读”、“兴趣切断”、“推拉”等。这些“术语”在课程中被反复提到，在强化学员记忆的同时使得一些恋爱技巧易于操作。

“兴趣切断”是学员秋水运用到实际生活中的奏效技巧。她说，以前自己经常遇到的困惑是喜欢的男生总是对自己兴趣不大，而不喜欢的男生很容易喜欢自己。

“后来上课我才发现，因为我这种人就属于，自己本来挺高冷的，一旦恋爱脑上来就破功。喜欢的男生没讲几句话，我就忍不住说一大堆，把啥都抖出来了，对方就觉得一眼看透了，没意思。而面对不喜欢的男生，我经常懒得说话，开心的时候聊一下，不开心的时候就消失。可能对方兴趣刚一上来，我人就没了，反而让对方暗自寻思很久。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兴趣切断。我意识到这点以后就会很注意和有感觉的男生聊天的节奏，时不时也玩个消失，果然对方马上就着急。”

学员之所以选择“LHMS”课程，是为了解决怎样的诉求？分析显示，“自己”、“老师”、“男生”、“喜欢”、“问题”是学员陈述中出现频次最多的五个关键词。

“女人要把自己当成奖品，要认识到自己很好，要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在这段提到“自己”的陈述中，学员小红已经从失恋的困境中走出，根据课程的指引，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

除此之外，掌握一些可靠的恋爱技巧，从而让喜欢的男生一直喜欢自己，进而改变当下的情感现状，是学员们最希望从课程中得到的收获。

“有一次我和喜欢的男生聊天聊到关键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暧昧的氛围已经有一点苗头，对方也已经兴奋起来。然后我挺紧张的，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回才更好，就把截图发在课程群里让老师和姐妹们帮忙。有人说‘你就用沉默圈套啊’，另一个姐妹也说‘这个时候跑开一下不是更让他着急吗？你是奖品呢，怎么能这么容易追到？’我一下就领悟到了，最后效果也不错。”

当被问到是否觉得存在课程没能解决的问题，一些学员表示，自己在学习课程先后的变化很大，发现自己更加自信，在两性情感的处理上学到了很多技巧。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学员在更加相信自己值得被爱的同时，变得更加不信任自己在择偶与恋爱时发自内心的真实感觉。

也有一些学员表示，课程其实没有老师说得那么神。实际的生活和聊天环境里有很多情况和因素都在变化，现在还不能游刃有余地运用老师那些套路。

北京大学叶韦明教授在对亲密关系的研究中指出，“撩汉秘术”课程所提供的情感技巧，在帮助学员获得更多掌控感的同时，使他们的情感关系走向“麦当劳化”和“游戏化”。 

由于菜品和套餐种类固定，顾客在去麦当劳之前就能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以及多久能够得到食物。这种方便快捷、不用投入过多精力的饮食方式，使人们能够快速地从饥饿达到饱食状态。

“撩汉秘术”课程所倡导的情感关系原则与麦当劳高度近似。首先，课程强调异性选择的可控性，并强调女性要“包装”自己，将自我感受放在第一位，主动筛选男性并坚持自己的高筛选标准。学员阿冰回忆说，课程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在于教导她们即使遇到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人，如果对方不符合自己预设的标准，也要果断舍弃。

其次，课程试图帮助学员学会预测和控制异性的反应，其中大量的聊天模型和操作技巧都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例如，课程告诉成员,“当你采用‘开放式圈套’将故事讲一半的时候，对方会对另一半故事产生强烈的好奇，并且会进一步发问，进而促发下一次聊天。”

同时，课程提倡学员克制主动为对方付出，用最小的个人投资换取最高的回报。例如在“洗脑术”一节中，课程提出，在“撩汉”时要向对方编造前任是如何追求自己的，“他多么优秀，多么有钱，但还是追了你3到5个月。讲讲这个过程中他送了你多少礼物，去了多少次五星级酒店。这样编故事的结果是，要么他觉得你很物质，那说明他没钱，达不到你的标准；另一种情况是他信了，然后甘愿为你付出一切。”

总之，“撩汉秘术”课程试图教会学员以尽可能低的个人情绪、精力、时间以及经济成本，按最简化的流水线程序制造出一段不出错的亲密关系。

而这些精于计算的原则，使人们的情感变成“一场生意”。游戏的诸多特征也被引入到这场人和人的情感交易中。“LHMS”课程之所以使人着迷，正是因为它和游戏一样，有着令人成瘾的共性。

一项能够让人甘愿为之付出时间、精力的游戏往往具备以下几个特征：让玩家相信自己做的是一件伟大的事、任务具有明确的进度条和奖赏，并令玩家收集纪念品、积累装备等虚拟财富……

“LHMS”课程也将这些要素引入到情感关系中。在“LHMS”的世界里，女生应当把自己视为高价值的“奖品”；真心喜欢与否并不重要，即使非常喜欢对方，如果对方没有满足自己预设的物质标准，也要舍弃这段感情；而只要对方在物质条件上达标，即使自己并不喜欢，也要使用“撩汉”技巧将其“驯服”，用以积累经验、“打怪升级”，并把这个过程中对方赠送的礼物作为收集到的战利品。

在课程中，女生被鼓励用“恋爱技巧”武装自己，用不真实的故事包装自己，同时被包裹起来的，还有一颗害怕再次受到情感伤害的真心。

与此同时，与“LHMS”课程类似的情感咨询项目本质上的特征是“价值观输出”，这也是该类项目面对的最大困境。

不论是针对女性用户，重视心理疏导，关注情感关系的长期经营方法，还是针对男性用户，注重搭讪技巧，侧重短期关系的迅速达成——这类项目内容都具有特定的价值观，导致吸引到的粉丝数量有限，因此为了增加成交总额，只能提高客单价。

在投资方的巨大盈利压力下，部分情感咨询类项目选择使用带有传销色彩的方式进行多级分销；甚或走向更极端的模式，以吸引那些想在短时间内获得学习成效“高客单价”用户，“PUA培训师”等项目便是后者的典型案例。

查阅各情感咨询项目网站主页不难发现，即使是获得投资的头部项目，依然充斥着“泡学”、“脱单套路”等疑似恶性PUA的课程与专家服务；遑论那些挣扎寻求“成功”的小项目。

充斥“泡学”等套路的情感咨询项目网站

追求物质爱情或精神爱情本无所谓对错，但在这些“爱情快餐教程”的影响下，“男性套路”和“女性技巧”终将碰撞出“恋爱高手”之间的切磋。到那时，“曾经谈恋爱时没想过那么多”的感觉，是否会成为一种怀念？

七夕将至，愿每个人被爱情温柔以待。

运营编辑 / 胡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