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陆壬已
过去十年,随着互联网行业的壮大,互联网公司天然区别于传统行业的特点被人们广泛讨论,而身在其中的互联网人,他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也作为社会现状的缩影,成为这个时代的注脚。镜相栏目此前发起「互联网人生存百科」主题征稿活动,透过作者笔下切面,解锁当代互联网生存实录。下文是第二篇作品,讲述了互联网独角兽公司内部的真实状况。
安全感
2018年,我从一家国企辞职,经朋友老枪介绍进入了北京朝阳区一家互联网独角兽公司工作。在移动互联网方兴未艾的那几年,似乎只要做出来一个高保真原型就可以厚着脸皮去拉投资,在一家垂直赛道做过几年就敢自称独角兽。网上的段子称中关村创业大街的公交站牌倒下来,砸到的人里面,一半是准备去找热钱的CEO们,另外一半是不知道把钱投哪里的VC们。老枪跟我相识多年,在这家独角兽公司担任产品总监,面试之前,我还特意在网上查了该公司的相关报道,大老板是一位连续创业者,相继失败了好几款产品之后,才鼓捣出来这款App,大概因为这条赛道无人问津,所以也能自称一家互联网的独角兽公司。公司前一年刚融了3000万美元,一时之间风头无二,老板拿到钱之后马上招兵买马,扩张地盘,听说年会上直接用信封装现金发年终奖。面试我的领导是从国外顶级名校回来的VP,简单了解了一下我过往的工作经验,就给了口头offer。不同于其他互联网公司,绩效工资和年终奖都没有写进合同里,而是以口头形式隐晦地表达出来:业绩好的话,年终不会低于两个月工资。公司坐落在北四环附近的一个老厂房,这也是互联网公司的常态,办公场所宽敞,租金低廉,周围没有大型商圈,只有沙县小吃和黄焖鸡米饭。每到吃饭的时候,黄焖鸡的店里就挤满了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白领们,跟他们碗里的黄焖鸡块一样,保持着中午十二点准时上线的作息规律。唯一让人不爽的,是这里的早晚高峰,交通让人抓狂,不仅公交车发车慢,连正规的出租车也不好等。但公司在考勤这方面,还是执行了非常严格的打卡制度:迟到十分钟以内扣一小时工资,迟到半小时以内扣半天,半小时以上算旷工。 老厂房楼下一角
我所在的部门主要是新业务拓展,说白了就是蹚水试错的部门,干得好是公司业绩,干得不好有风投买单,所以大老板也都有足够的底气来拓展新业务。听老枪说老板之前已经成功孵化了几个项目,但是在我入职的时候,已经查不到这些项目的任何信息了。跟我一起入职的陆程,是从另一家互联网公司跳槽过来的,负责产品运营。还有一个应届毕业生叫小岚,刚来了两个月左右,职位是设计师。除了我们三个,之前已经入职了两位研发同事:强哥和欢哥。互联网公司的工作都很忙,能被称为“独角兽”的互联网公司更是忙上加忙,虽然合同上写的工作时间是早十晚八,但除去中午和下午各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忙完杂七杂八的活儿,起码都得晚上九点多。按照公司的规定,过了晚上九点可以报销打车费用,所以大家不管有事没事,都会耗到九点之后才走。所以从入职之后,几乎所有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北京的夕阳了。作为仅有的两名研发人员,强哥和欢哥就更惨了,别人有可能是没事干耗着,他们俩是真忙得脱不开身,经常十一点才走。陆程也很惨,他家住在郊区,每天早上要换三趟地铁才能到公司。即便如此,陆程每天也都是部门里最后几个走的,经常我都在下班路上了,手机上还能收到他的邮件。 换乘三趟地铁后的出口
有一次我问陆程怎么挑了这么远的一家公司,陆程倒是很看得开:“去年刚在郊区买了房子,每月要还一万多的房贷,而且还借了一些外债,趁着年轻多赚一点有安全感。”陆程的女朋友还在读书,对于在北京安家落户的年轻人来说,独力负责房贷是有点吃力,我只好安慰他:“等你女朋友毕业了,两个人就会轻松一些。”我也知道这句安慰的话有几分假:北京的上班族这么多,房租交通吃穿用度哪个不要花钱,年轻人一毕业进入了生存游戏的困难模式。即便如此,每年毕业的学生都削尖了脑袋要进互联网公司赚快钱,加上家里的六个钱包,才有可能在北京换一张船票。估计陆程也是这么想的,按照互联网每次跳槽30%的涨幅,陆程现在的收入应该够他一个人的花销,趁着年轻跳几次槽多赚点钱,累点就累点吧。
职场经
第一个季度过完,我的绩效是B,也就是月工资的80%,在部门里算是中等水平,每个部门有一个A(100%工资),还有一个D(0%工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种绩效分配方式还算可以接受。对于这个绩效,我倒没什么意见,在创业公司里,A一般都是默认给研发,产品人员和运营人员离职了都可以再招,如果扛大梁的研发离职了,甚至会直接导致项目中止。——况且就算绩效拿了B,年底也能多拿3个月的工资。蹊跷的是,当天晚上我们收到了部门VP群发的邮件,要求内部严禁私下讨论绩效工资。我心里纳闷,部门里面一共就七八个人,有什么好讨论的。矛盾爆发在第二天中午,大家吃饭回来就听到了小岚跟VP在会议室里激烈的争吵:“凭什么他们有季度绩效,就我一个人没有?”我一听就明白为什么昨晚会发群邮了,一定是谁私下里跟小岚闲聊的时候,不小心透露了绩效工资的情况,所以小岚才会找领导去撕X。我也没想到小岚会是那个拿D级绩效的人,作为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小岚每天小心翼翼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不好好工作。吃晚饭的时候,小岚在饭桌上抱怨说,当时应聘的时候着急入职,人力压根没有跟她提过绩效的事情,虽然工资看起来跟市场持平,但少了绩效这一大块,一下子就比其他同事少了一大截。我私下打探知道,其实部门领导对小岚不是那么满意,但应届生便宜好用事儿少,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划算就行了。小岚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VP每个月个人掏腰包给小岚多发1000块钱,这1000块不会体现在工资条上,也不会扣除个税之类,每月发工资的时候微信转给小岚。小岚则需要每月交1000块的餐饮发票,VP再以招待费的名义报销。仔细算的话,这部分钱最后还是落在了公司头上,只不过一个成了恶人,一个成了善人,一个成了冤大头。自从跟VP大闹一场之后,小岚就陷入了消极怠工状态,每天晚上八点钟到点就走,有几次VP话里话外的点拨小岚:“你说要钱也给你了,偶尔有事也能先走,但是咱们是个创业公司,你不要以为是考上公务员了啊!”每当这个时候,小岚也不多说话,只是对着电脑屏幕冷笑一声。私下里小岚也经常吐槽:“哪怕留在公司有事干也行,你看大家不都是坐着熬点吗,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破公司,谁能熬,谁就能多拿奖金。”我笑了笑没说话,“熬”这个字似乎适合于一切效率低下的工作场所,但只有熬才能让领导看出你的忠心。终于有一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VP一看小岚又不在工位上了,沉着脸把她当天的设计图稿看了几遍,让我打电话叫小岚回来:“你让她回来看自己做的这是什么东西?”电话接通的时候,小岚正在地铁上:“什么事啊,非得今天回去,我都快到家了。”劝了小岚足有十分钟,小岚才很不情愿地回到公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VP不太满意一个banner上的字体大小和颜色,小岚三下五除二做完之后,拿起背包甩了一句:“这下没事了吧,没事我可就回家了!”VP没有再看小岚重新做的设计图,只是冷冷地盯着电脑屏幕回了句:“走吧。”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部门花了一笔不小的猎头费挖来了一个新设计,新设计来了之后,小岚就更加放飞自我了,每天干完活儿之后拎起包就走,也不管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事,拿她的话来说:“给我的工资翻个番,我也能天天加班到十二点。”试用期满,小岚被理所应当地辞退了,因为试用期内连续三个月绩效是D,按照合同要求,公司提前一周与小岚解除了劳动合同。这次她没有像上次一样去闹,而是安安静静做完工作交接,离开了这家公司,对她来说,早点离开就是早点结束折磨。临走前她把一堆没吃完的维生素片留给了我:“以后早点下班吧,要不然维生素A到Z都治不了你的失眠了。”小岚的辞退在小范围内扩散了一下,但很快大家就忘了曾经有这么个同事。对于职场人来说,我们不关心哪个同事有没有来上班,关心了也没有用,职场中没有友情,只有短暂的合作关系。对于小岚的离职,陆程只说了一句话:“早点离职还能早点找工作,跟公司耗着又没什么意义。”小岚的事情,多多少少让我们看出了公司的套路:先找一个给钱少还听话的廉价劳动力,如果之后招到了合适人选,等试用期满,就以绩效连续不达标的名义辞退;如果没招到更合适的,也算省下了这部分成本。
八月份的时候,公司要做一次全网大促,于是所有人又开始了颠三倒四的义务加班生活,为了做好产品上线后第一次促销活动,大家憋着一口气想做出些业绩。 八月大促待发快递
有一天忙完,已是凌晨三点,八月的北京夜色沁凉,除了楼下亮着灯光的7-11时不时传出促销广告的声音,整个大山子都陷入了难得的寂静。我跟陆程在7-11里买了一杯热饮,拍着他的肩膀说:“要不你去附近的如家睡一晚吧,这会儿回去也天亮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快车离他还有3公里的距离,估计他到家也接近五点了。我知道这根本不是认不认床的事情,对于陆程来说,远在郊区的房子是他加班熬夜的支柱,如果让他天天加班去如家睡觉,估计不到半月,人就先垮了。上车之前,陆程跟我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冲他摆了摆手,回工位睡觉去了。大促的数据很不错,公司内专门召开了庆祝会,会上,大老板讲了一个猴子如何进化成人的故事,大概意思是只有不断努力拼搏的猴子才能进化成人,而那些只想着吃果子的猴子就只能是猴子。大老板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同事们面面相觑,尴尬得不知如何捧场:我们到底是努力的猴子,还是想着吃果子的猴子?不管怎么样,反正都不是人。国庆过后,我们对业务进行了复盘,虽然盈利算不上太多,但是客户留存率还不错,大老板信誓旦旦给大家打鸡血:“过年大家都可以拿到最少两个月的年终奖,多的可以拿到三个月以上。”为了两个月的年终奖,办公区域也挂上了各种励志的横幅,虽然不外乎“团结拼搏,勇争第一”这些套路,每天看到办公区域里红旗招展的样子,似乎真的能更加兴奋一些。与此同时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公司把以前订餐的供应商从正规食堂换成了私人作坊,由于私人作坊提供的饭菜质量大幅度下滑,员工内部难免产生了一些怨言。对于这些怨言,大老板专门开了内部会议:“公司提供午饭是给大家的福利,不是某些员工挑三拣四的借口,你觉得不好吃可以不吃啊,又没人逼你吃。”陆程就属于这些人中的一个,他本来就对工作时间的明显增加有所怨言,大老板放出这一番话之后,他索性就跟其他几个同事去外面饭馆吃饭了。这种无声的抗议并不能改变什么,到年底的时候,大家每天呆在公司的时间几乎都在12小时左右了。虽然这是一家自称“高科技”的独角兽公司,但各种流程还是得走线下的纸质审批表,有时大老板几天不来上班,一个流程就死活走不通。好在大家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氛围和作息时间,在过去的十年里,我的体重一直保持在120斤左右,而加入这家公司不到一年,体重就飙升到了130斤。伴随着过劳肥的还有“过劳死”,几乎每个人都在喊着“困死了”,有时下午实在困得受不了,只能找个没人注意的楼梯靠着睡一会儿,这也是我进入职场以来见过最心酸的休息方式。与此同时,发际线后移也成了很多人的心头大事之一,脱发像瘟疫一样席卷了整个部门。跟发量的减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脾气的增加,长期的加班让大家陷入了易燃易爆炸的怪圈。一次,欢哥通宵加班后叫了份红枣薏米粥当早餐,可能是店家疏忽,送来的时候没有勺子,一向脾气很好的欢哥在前台对着外卖小哥大发雷霆,吓得外卖小哥连着说了差不多十几声“大哥对不起”。凶完外卖小哥,欢哥自己也觉得有点失态,找了个会议室闷头坐了半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一碗粥都喝完了。
年终奖
离过年还有一星期的时候,公司举办了年会,不同于其他互联网公司的外出旅行或包场年会,公司年会选择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听到这个消息,我们还是挺开心的,一来不用听各位领导在台上长篇大论,二来也不用被逼着上台表演节目,大家单纯吃吃喝喝挺好。散场的时候,劣质的红酒在胃里翻江倒海,我跟陆程互相搀扶着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还没开出四环主路,手机突然弹出一封邮件:“自从下半年开始,整个互联网进入资本寒冬,所有员工年终奖额度整体下调70%,分两次发放,第一次于3月发放,第二次于7月发放,高管一律只发一块钱的年终奖。”我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飞快算了一笔账,这意味着原先信誓旦旦的两个月年终奖变成半个月工资,对于高管来说,可能十几万块就这么没了。在年会结束的半小时内,所有同事的心情坐了一次刺激的过山车,但还没有走到山顶,就先落到了谷底。有那么一瞬间,我十分阴暗地揣度,大老板大概是想在大家刚参加完年会没心思看手机的时候放出这个消息,以免发生大规模的抗议。但这也仅仅是一次恶趣味的揣度,太阳明天照常升起,太阳升起就要老老实实去上班。此刻最幸福的是坐在我身旁的陆程,他晕晕乎乎地随着出租车上下颠簸,估计还想着拿了年终奖回去还外债。实际上,与其说互联网行业正在遭遇资本寒冬,不如说互联网的江湖里,从来不需要这么多所谓的“独角兽”公司,产品和运营的同质化都非常严重,大家不过在一个碗里刨食,甚至连刨食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之所以还能继续存活下去,无非是靠着投资人的钱苟延残喘。
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这些独角兽公司在拿着风投瞎折腾的日子里,可能连泳裤都赔没了。无间道
春节后的第一周,主管我们的VP就辞职了,随后老枪也很少来上班了,两位管理层的离职让很多老员工也都心不在焉起来。很快就有人顶上了VP的职位,是公司从某大厂挖来的高管,我们都叫他郑总。自从郑总来了之后,开会的频率明显增加了,关于产品定位和运营策略也三天两头地变,大有将之前推翻重来的架势。我们私底下都戏称如何看待一家公司开始走下坡路,第一个特征就是天天开会。郑总入职时还带了几个人进来,所以我们这些小兵每天不仅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完,还要帮他招进来的几个人做PPT,以便第二天他们去跟大老板汇报工作。铁打营盘流水兵,在郑总的主导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原先项目制的组织架构变成了职能型组织架构,部门的所有同事都打散了划入其他部门,一些同事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公司管理层的敌意,纷纷识趣地提了离职申请。郑总依旧每天骑着自己几万块的单车优哉游哉地上班,下午准时背着包包去跟管理层吃饭。而我们在被取消了用餐和年终奖之后,连打车补贴也取消了。这就意味着每天晚上九点下班之后,必须得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回家,住得近还可以,住得远就是一场灾难了。因为这件事情,陆程跟我抱怨了好几次,他要转三趟地铁才能到家,而地铁最后一班车是十点钟,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坐黑车回去了。我笑了笑说:“黑车有发票不,没准看在你是老员工的份上,还能帮你报销一点。”陆程白了我一眼:“开什么玩笑,对老员工没有赶尽杀绝就不错了,你想太多了。”果然没过几天,陆程和欢哥也离职了,作为仅剩的几名老员工,陆程临走前约我吃了个饭,在饭桌上,陆程仰头喝下一杯啤酒:“其实我对公司没什么意见,但这样的公司,真的不配叫什么独角兽,太拉垮了。”
打官司
又过了两个月,不知道是谁给媒体放的小道消息,说公司准备拿下一轮融资。公司的领导层开始频频在公司打鸡血,连周会的邮件里都抑制不住融资之后将升职加薪的兴奋。但这种打鸡血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过了半个月,媒体突然曝出了公司业务数据作假的新闻,一些第三方数据公司称公司对外公布的数据明显夸大。这次爆料把我们这些基层员工吓了一大跳,虽然互联网公司多多少少会有数据作假的惯例,但我所在的公司毕竟自称赛道上的独角兽啊,面对媒体如此口径一致的爆料,确实让人有几分难堪。公司很快出了声明,称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抹黑。但让公司领导无法接受的是,部分媒体引用了某匿名职场社交软件上一些言论,这些言论大部分都在反思和复盘产品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当然也提到了年终奖没发的事情,总体来看还算中肯。这种行为让处于风口浪尖的公司感到异常恼火,一大早就召开了全员会议,在会议上,大老板慷慨陈词,痛斥在匿名社交软件上发言的同事和前同事,甚至现场要求大家打开这款软件,以核实匿名的马甲对应是谁。开完会之后,一些有前同事在的微信群瞬间就炸了,欢哥还偷偷在微信上跟我说:“你们知道吗,这不是第一次出幺蛾子了,我入职的时候,公司就跟几位前同事闹得很不愉快。咱们这种公司,就是你一说实话,老板就让你闭嘴,或者让你滚蛋。”下班之前,所有同事又收到了全员邮件,邮件里称已经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定位到了匿名软件上发表言论的同事,这些人跟竞争对手相互勾结,恶意抹黑公司,职业道德存在显著问题。我看到邮件之后,先给欢哥打了个电话:“欢哥,你没在网上瞎说什么吧?”欢哥那边正在加班,嘟嘟囔囔地说:“我一个搞技术的,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你问问陆程他们吧。”我打电话给陆程,他还一副天真烂漫的语气:“下午我接到郑总电话了,我是经常用那款软件,但我没有写什么东西啊,郑总在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问是不是我对公司不满,我还宽慰他,然后把所有的内容都删了,绝对不给公司造成负面影响,能有什么阴谋论啊。”我一直对郑总这个人观感不太好,就提醒了他一句:“郑总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人,你自己长点心吧。”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我也萌生了退意,这么大张旗鼓跟员工搞对立,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加上以前的老同事基本都已经离职,我没事也开始在网上看看其他职位。过了两个月,我拿到了offer,向公司提了离职申请。在交接工作的期间,公司领导层在全员会议上兴高采烈地分享了一件事情:公司正在跟前段时间在社交媒体发布造谣言论的员工打官司,并且取得了阶段性进展。刚散会,微信群里就热闹起来了,原来公司打官司的对象就是陆程几个老员工。我还很好奇地问陆程:“那他们的证据是什么呀?你不是说帖子里没说什么敏感信息嘛!”陆程苦笑一声:“别人的情况我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说出来你都猜不到,证据就是郑总那次哭啼啼的通话记录,证明确实是我本人经常用软件匿名发一些帖子。”我有点不理解,就多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没写什么负面消息吗?”陆程想了想:“对啊,之前的帖子也都是实话实说。”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好像我跟郑总通话的时候,提了一句公司不按时发年终奖”。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半年终奖没发,但我已经等不到七月了。至于如何应付这场无妄之灾,陆程几位前员工跟管理层沟通了好几次,但公司完全没有给他们商量的余地,只是在电话里冷漠回复“法院见”。我对大家关心的年终奖也比较无奈,毕竟公司白纸黑字的合同里没有写年终奖这一条,为了省下十几万的年终奖,公司真是挖空了心思。但另一方面,按照公司管理层的说辞,为了打赢跟这几位前员工的官司,公司在取证公证上就花了四十多万,这个时候,花钱又不是花钱了。
离开这家公司之后,我彻底对这些凑巧站在风口上的独角兽公司丧失了兴趣。对于老板而言,公司是赚钱或融资的工具,对于普通员工而言,他们只不过是想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不是为老板不切实际的野心买单。更何况,互联网的江湖里哪里需要这么多独角兽公司,不过是自说自话。
海报设计 / 郁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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