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相·读诗 |朝向芬芳的黄昏,放出一只脆弱有如五月蝴蝶的小船
彼得·汉德克在诺贝尔获奖致辞里对他的读者说:“保持敏锐,对那些预兆的敏锐。保持脆弱。袒露你的目光,邀请他人看向深处;要确保还有足够空间,试着认出每个人的形象。”
在易于变幻的时代里,“保持脆弱”意味着更大的勇气,是接纳一切“不确定”的力量。是怀着一种肯定的爱袒露自己,也面向一切向自己袒露的事物,从中滋生出“共业”的悲悯。因而,面对每一条新闻、每一场劫难、每一次心碎,珍惜你的脆弱,珍惜还在脆弱的能力。它是比麻木、逃避与理智更强大的力量,是时代里属于个体的记忆。
周末读诗第七期,来看看诗歌里那些有着“脆弱”天赋的敏感心灵——
我所勘察过的黑暗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有着桅杆般持久的欢乐,
森林的遗产、旅途的风
以及大地的阳光下不可更改的日子。
我写作不是为了被别的书籍束缚,
也不是为了百合花一样如饥似渴的学徒,
而是为了普通的百姓,
他们渴求水和月亮、维持稳定秩序的元素、
学校、面包和酒、吉他和工具。
我为人民而写作,尽管他们
村野的眼睛还读不懂我的诗歌。
那些搅动我生命的风一般的诗行
终有一刻会传入他们耳中,
到那时,农民将抬起自己的眼睛,
矿工将带着笑容凿碎岩石,
拉风箱的工人将擦净自己的额头,
渔夫将更清晰地看到
活蹦乱跳地烧灼他手掌的鱼在闪光,
刚刚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着肥皂香味的
机械师将会翻阅我的诗集,
他们也许还会说:“这是一位同志。”
这就足够了,这才是我想要的桂冠。
我希望,在工厂和矿山的出口,
我的诗歌融汇于土地、空气,
和受欺凌之人的胜利。
我希望,某位青年能够
把我用金属慢慢建造的苦难看成一个宝盒,
在直面它、将它打开的时候,发现生活,
并用自己的心灵去感触
那在狂风暴雨中铸造出我的欢乐的阵阵冲击。
——狄金森《巨大欢乐》
嚼着一枚李子
在大街上,手里
拿着一口袋李子
味道真好,对于她
味道真好,它们吃起来
味道其好
你看得出来
从那神态沉醉在
她手中那半个
吸吮过的。
得到宽慰
一种熟李子的安慰
似乎充满了空间
它们味道真好。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为一位穷苦的老妇人而写》
他头颅里复杂的、五颜六色的幻觉,你避开了我。他拥有大地的星辰和动物,农人和女人供其享用。大西洋摇晃他,我摇晃大海,是他接收了所有形象。轻轻地,他掠过被他记下的战利品,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感到我沉甸甸的头颅正碾碎这些脆弱的茎。
命运,如果你认为我能出发,那该给我翅膀。
——勒韦尔迪 《渴望》
可是朋友!我们来得太迟。诸神虽活着,
但却在高高的头顶,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在那里造化无穷,好像不在乎
我们的存亡,然而天神很爱护我们。
因为脆弱的容器并非总能盛下他们,
只是有时候人可以承受神的丰盈。
天神之梦从此就是生命。然而这迷惘
有益,如眠息,困厄和黑夜诗人坚强,
直到英雄在钢铁摇篮里成长起来,
心已蓄满力量,如从前,与天神相像。
他们随即挟雷声降临。在此期间,我常常
思忖,长眠倒胜过这般苦无盟友,
这般守望,该做什么,在此期间说什么,
我不知道,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
但诗人就像,你说,酒神的神圣的祭司,
在神圣的夜里走遍故土他乡。
——荷尔德林《面饼和酒(第7节)》
库尔兹先生——他死了 ①
给老盖伊一便士吧 ②
我们是空心人
我们是填充着草的人
倚靠在一起
脑壳中装满了稻草。唉!
我们干巴的嗓音,当
我们在一块儿飒飒低语
寂静,又毫无意义
好似干草地上的风
或我们干燥的地窖中
耗子踩在碎玻璃上的步履
呈形却没有形式,呈影却没有颜色,
麻痹的力量,打着手势却毫无动作;
那些穿越而过
目光笔直的人,抵达了死亡的另一王国
记住我们——万一可能——不是那迷途的
暴虐的灵魂,而仅仅
是空心人
填充着草的人。
——艾略特《空心人(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