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过完今年春节，母亲就整70岁了。古稀之年的母亲越发瘦小单薄，还好她老人家无病无灾，身体硬朗。不仅帮着哥哥带着两个上学的孩子，还侍弄着不少的田地和菜园，仍然如年轻时那般忙碌不停。
母亲年轻的时候，个头不高，但身条结实匀称。五官端正，模样俊俏。记忆中，母亲一直将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梳成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儿。每逢春夏季节，母亲从山上砍了烧锅的柴草回来，我就时常看到她的发间插着几朵嫣红的杜鹃花。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母亲也自然而然地担负着长嫂的重责。上孝敬公婆，下善待叔姑。打我记事起，从没见过母亲和爷爷奶奶吵架拌嘴。小时候，我总是傻愣愣地想，为什么我的三个婶婶跟随她们的孩子叫我奶奶为“奶奶”，而我的妈妈却亲热地喊奶奶为“妈妈”呢？有时憋不住，我就去问母亲，她总是笑笑说:“管怎么叫不都一样，我这样喊你奶奶习惯了，改不了口”！
爷爷生病去世得早，奶奶也没能逃过病魔的纠缠。奶奶59岁那年，突然患了脑溢血。昏睡几天，醒过来就得了老年痴呆症，一时明白一时糊涂。那时大姑姑已经出嫁，二姑小姑在外地打工，四叔家因为生计生早早的出了远门，在外地谋生。剩下二叔三家都说弟妹们小，农活重相互推诿。最后自然是把奶奶安排在我们家，由母亲照料。
奶奶去世前两年，瘫痪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护理。看着忙碌劳累的母亲，我心里愤愤不平，嘟囔着责怪婶婶们的不闻不问。母亲总是轻轻地叹口气，淡淡地说:“你奶奶都病成这样了，总需要人来管吧”！
我的善良大度的母亲啊，不争得失，不辞辛苦地照顾着奶奶直到她安然辞世。小姑姑小我大哥一岁。在母亲那，姑姑们如同我们一样都是她的孩子。爷爷奶奶去世后，姑姑们的婚事提上日程，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小姑“叛逆”，不顾家里反对自己找了对象，跟娘家不欢而散。母亲没有太多埋怨，只是经常偷偷打发我去几里外的小姑家探探她家的日常光景。
二姑“争强好胜”，总想把同村同龄的姑娘比下去，风光大嫁。那年代，物质匮乏。二姑用她的打工积蓄买回了21英寸的大彩电，爸妈请了木匠师傅在家给她赶制了个把月的嫁妆。出嫁那天，二姑抱着我母亲哭得梨花带雨。
我的勤劳贤淑的母亲啊，多年如一日真诚待人。赢得了叔姑们贴心的敬重和村里人的满口赞许。
母亲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箩筐。但在那个刚刚脱离饥饿，解决了温饱的年代里，在那一大片女子读书无用的呼喊声中把我送进了学堂。成了村子里少有的不用放牛放鹅背着书包的丫头片子。
90年代初，打工潮席卷农村。看着同村的伙伴衣着光鲜，潇潇洒洒。我也按耐不住对远方的向往，偷偷把高中入学通知书撕碎，准备弃学去大城市闯荡。母亲知晓后没有打骂我，也没有跟我讲太多的道理。只是开学时，她硬拽着我到离家十多里的小镇上那所唯一的中学报到。我不知道母亲是赔了多少小心跟老师解释着我的无知与过错，才能让学校收下了我这个狂妄的学生。
我终究还是悖了母亲。在挥霍掉三年美好的时光后，我悄无声息地卷着铺盖卷儿，没给母亲打声招呼就回到了家。也许是我太伤母亲的心了，也许母亲对我的求学彻底失望。那段时日，我们母女很少说话。
有天，母亲忧虑地跟我说:“要么过两天跟村里的婶娘到无锡你四叔那去吧，我跟你叔婶打过招呼，你一人出门我也不放心啊”！我的温和慈爱的母亲啊，你用那涓涓如水的恩情一如既往地包容着我的莽撞和不求上进……
在我一路跌跌撞撞努力奔跑中，母亲的麻花辫儿消失了，满头浓密的秀发稀疏了，松散了，带霜了，我的母亲老了！
满以为我回老家陪孩子读书，能离年迈的母亲近点儿。帮母亲干点儿农活，陪母亲说点儿闲话…… 怎奈世事无常，天违人愿。那天，我毫无征兆地从高处坠落致残，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哀伤。 我的单薄瘦弱的母亲啊，在我命悬一线，转到异地救治的那些时日里，我知道，不论大家如何向你叙述着我的平安，你都会流尽了泪水，熬白了发丝……
劫后余生一个多月后，我努力平复着酸涩的心绪打通了母亲的电话。那端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儿啊，我要是晓得你在哪儿，我爬也爬去看看你啊”！再重逢，恍如隔世。望着苍老消瘦的母亲，我心潮翻涌，说不出内心的愧疚与不孝。母亲紧紧地搂着我，喃喃自语:“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在那段灰暗如土的日子里，我像只蜗牛蜷缩在自己的悲伤里，全然不顾亲人们对我的疼爱和包容。母亲只有经常打电话给爱人询问着我的近况，从老家托人带给我家养的土鸡、鸡蛋……
我的寡言少语的母亲啊，那天你又一次抹去我的泪水，抱住我。“威胁”着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安静了，我震颤了，我醒悟了。我是何其幸运富有啊！遭此劫难，我依然拥有亲人们的不离不弃，关爱照顾，我还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哀叹命运的不公呢？
窗外阳光灿烂，窗外百花争艳，我再次死而复生！我知道，将来不管前路漫漫，困难重重，我都会用力再用力过好每一天，送母亲百老，迎儿女长大。因为，我不仅是母亲的孩子，更是孩子们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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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苏月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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