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课丨英剧《9号秘事Ⅰ》剧作技巧分析（一）
英剧高冷、小众，以短小精悍见长。近些年或许是因为《神探夏洛克》、《黑镜》等剧集的大热，英剧迷越来越多。笔者更偏爱极富黑色幽默的《9号秘事》。在此分享第一季的笔记，今天先分享前三集的剧作技巧分析，后三集下次推送。
该剧的两大特色：
1·密闭空间
每集一个小故事，每个故事都发生在一个门牌号为9的房间里（也可以是火车车厢之类的密闭空间），房间就是一个封闭式舞台，场景调度与情节编排很像戏剧。虽然是悬疑故事，但不大涉及数理化、高科技等现代元素，主题往往是亘古不变的文学母题——人性中的各种阴暗面（贪婪、仇恨、嫉妒、欲望、恐惧、自私等等），因而显得古典隽永。
2·演员即是编剧
该剧的两位主演：里斯·谢尔史密斯，史蒂夫·佩姆伯顿，同时也是该剧的编剧。由他们主演并编剧的神作还有《疯城记》、《绅士联盟》。（推荐《疯城记》第一季第四集，深得希区柯克《夺魂索》真传。）
第一集《沙丁鱼游戏》
重点学习：台词信息量
温馨的订婚宴，莫名其妙的捉迷藏游戏，各怀鬼胎的宾客，藏在客套话里的真实人物关系，诡异的氛围……第一集拥有十分迷人的故事元素。
第一集的信息量历来为人所称道，颇有海明威“冰山理论”的意味，不需要真相的闪回再现，不需要人物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不堪回首的往事，需要的是观众的脑补式参与，通过一些细节碎片自己拼出全貌。
观众就像每天视奸明星的粉丝或狗仔，通过几个微表情或者微博上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能整合出许多狗血八卦来。（建议编剧多多上天涯论坛、豆瓣八组学习观摩，从吃瓜群众中来，到吃瓜群众中去。）《沙丁鱼游戏》要的就是观众们捕风捉影，而编剧依仗的武器就是人物的台词与潜台词。
情节点
1·无趣男伊恩和瑞贝卡藏进衣柜里。（悬念：在干什么？为什么？）
2·无趣男错认瑞贝卡为瑞秋。（伏笔：暗示无趣男是瑞贝卡男友杰里米的同事，但他以为杰里米正牌女友叫瑞秋。）
3·瑞贝卡的哥哥（胖子哥）找到他们，也一起躲进衣柜。进柜前透露自己多次在圣诞节藏进柜子里，妹妹却从未找到他。妹妹瑞贝卡变了脸色。（兄妹间有着一段不太愉快的共同回忆。）
4·卷发娘娘腔（瘦卷毛）进房间找，边找边碎碎念，说以前有人躲在厕所。（暗示：并非第一次玩，这游戏是一个传统。）
5·瘦卷毛是胖子哥的“同”伴。瘦卷毛和胖子哥拌几句嘴，瑞贝卡让他们别闹事，因为今天的主角是她与她男友杰里米。（哥哥是GAY。今天可能是她和男友的大日子。）
6·大家讨论臭约翰，说他以前不是这德行，后来有天突然不洗澡了。（臭约翰受了什么刺激？）瑞贝卡吐槽老女人乔蒂妮，说乔不过是她老爸的清洁工，她让乔阿姨来帮忙上酒，乔阿姨却盛装打扮前来以为自己是贵宾。
7·无趣男讲了个冷笑话，冷场。（展示无趣男性格：一副老好人脸，小心翼翼，想融入集体，但因乏味无聊，努力了还是脱群。 一个如此无戏的人，给了如此之多的戏份，他对故事的重要性绝不会像他人设一样毫无存在感。）
8·某女找到大家，大家要她也躲进衣柜里。她说她有幽闭恐惧症。（她过去可能有心理创伤。）
9·幽闭怕怕女问瑞贝卡游戏规则。瑞贝卡说等其他人找到他们，且这个游戏没人会赢。（这是奇怪的捉迷藏游戏。）瑞贝卡喊幽闭怕怕女为瑞秋。（无趣男不是记错名字，而是认错人，瑞秋另有其人。）无趣男说他之前弄混了。（强调了一遍。之所以弄混，可见同事杰里米平时常与瑞秋一起，甚至经常提起她，让他误以为瑞秋是杰里米正牌对象。也可能是无趣男跟杰里米不太熟甚至根本不认识，弄错了信息。）
10·无趣男有意无意说杰里米吐槽自己女友无趣。瑞贝卡从无趣男口中得知自己无趣，打击巨大。（喜剧效果。）
11·幽闭怕怕女觉得热，又怕等会儿臭约翰要进来，就出柜了。无趣男等人也忍不住出来透气。瘦卷毛去上房间自带的厕所，发现马桶上坐着乔阿姨，场面一时十分尴尬辣眼。无趣男嘀咕她怎么不去员工厕所。（乔阿姨身为清洁工，为什么敢用主人房间厕所？）
12·记性差、不会看人脸色、糊里糊涂的乔阿姨问幽闭怕怕女瑞秋怎么认识杰里米的。（喜剧效果：尴尬。）瑞贝卡忍不住说出瑞秋是自己未婚夫前任的事。（交待人物关系。）
13·乔阿姨说很久没来这房间，瑞贝卡父亲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平时都锁着这房子。瑞贝卡让她别提。（核心问题来了：那件事是什么？）
14·乔阿姨唱歌，唱的是和那件事有关的曲子。大伙儿都面如土色，紧张地互相握手安抚。（大家的心理阴影面积巨大。）瘦卷毛上完厕所回来，说他们家洗手的石炭酸不错。（石炭酸是伏笔。）
15·一对中年夫妇吵着进了房间，表示很不想来，但工作上需要老头儿（瑞贝卡父亲）帮忙。（瑞贝卡父亲形象勾勒：不受欢迎，但有权威。）夫妇亲热，柜中人们尴尬，弄出点声音提醒。夫妇开了柜子，无趣男自我介绍说是中年男子的员工。（伏笔）
16·夫妇入柜，身为杰里米的同事，他们喊错瑞贝卡名字。瑞贝卡自嘲：自己的订婚宴，没人知道她名字。（交待事件：瑞贝卡订婚宴。）
17·有人让乔阿姨倒酒，乔阿姨生气地摆出资历，说她以前是保姆，现在是宾客，透露她看着瑞贝卡三兄妹长大。（乔阿姨与瑞家相识多年。瑞贝卡还有个姐姐叫卡洛琳。）
18·大家觉得拥挤，赶无趣男出去，无趣男只好躲厕所里。臭约翰找到他们，头发没洗呈条状，一脸油腻笑容。大家互相推卸，让他去别的地方。（臭约翰看似是全剧最可怕的人，其实他是幌子人物，真正可怕的往往是最不起眼的人。）
19·杰里米站在柜子外，对瑞贝卡说要去接迟到的朋友，就不玩了，临走前口误，对女友说了句“爱你，瑞秋”，只好留下来解释。（编剧为了让杰里米也参与其中而做的情节设计。）瑞贝卡老爹来了，指正游戏错误，要大家全都藏进衣柜里。（无趣男被遗忘在厕所。）
20·瑞贝卡父亲聊往事，说大家以前经常一起玩，问是否记得《沙丁鱼之歌》，他忍不住唱了起来。儿子胖子哥让他别唱。乔阿姨提及当年的童子军大集会活动，还说当时一团糟，有个小孩毁了乐子，警察都来了，那个小孩叫小皮普，后来搬家走了，小皮普指控瑞贝卡父亲犯下了恶劣的罪行。胖子哥说他爸当时付钱让小皮普搬家的。瑞爹解释说，自己当时只是教小皮普如何洗澡而已。臭约翰神色惊惶地说自己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碳酸皂味。（真相大白：瑞贝卡父亲恋童，在场不少人深受其害，有人为此害怕洗澡，有人为此改变性取向，有人因此患上幽闭恐惧症……）
21·大家发现无趣男伊恩不在。杰里米说他该去车站接朋友了，那个朋友叫伊恩。大伙儿说伊恩在厕所。杰里米说那不是伊恩，他不认识。（无趣男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伊恩混进这个宴会？）
（聚会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我不认识这个人，以为是你认识的；你不认识这个人，以为是我认识的。最后你我异口同声地问对方，那人不是你朋友吗……欸，他人呢？）
22·一只手锁起柜子，假伊恩（无趣男）唱着当年瑞贝卡老爹教的《沙丁鱼之歌》，倒上汽油，打开打火机。（无趣男就是当年的小皮普，他来复仇，烧死犯人与那些一样受害过的同谋。）
总结
台词可以塑造说话者自身的性格，也可透露说话者提及的人物的性格。台词还可以交待人物心理，人物关系，事件重点，前因后果，伏笔……虽然不建议过分依赖台词去推动剧情，但是台词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密闭空间戏剧式的片子，不靠台词很难写，既然要用，就要尽量最少的台词发挥出最大的戏剧效果。
看到这里还不会写这种充满悬念的台词吗？“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唔，我不想背后说人坏话，反正你提防着点就是了。”生活中你难道没听过这类急死人的卖关子吗？
第二集《静夜》
重点学习：哑剧（不依赖台词的写法）
一个武林高手，能施展本门武功取胜固然是种本事，能藏着掖着不用还打赢了别人更是种本事。第一集展示了台词的重要性，第二集则反其道而行之，丢掉了台词的拐杖，人物基本无对话，让观众看了场生动有趣的哑剧。（卓别林的无声电影可算教科书。）
本集三线叙事
A：屋主夫妇（老夫少妻，妻子其实是爱穿女装的男人）貌合神离，时而冷战时而吵架。妻子决定离家出走，丈夫杀妻。
B：俩笨贼溜进来，在屋主夫妇眼皮底下偷画。
在杀妻上，双线打了个结，家庭伦理剧也染上了犯罪气息。
C：
①聋哑推销员出现。（编剧绝对是故意的，就是不让人物说话。）推销清洁用品。
②屋主将番茄汤汁浇在杀妻留下的血迹上，假装这些是自己吃饭时弄脏的，让推销员清洗。（刚犯罪完就有人敲门，不得不开门，还不得不掩盖自己犯罪痕迹，这是悬疑片常用套路。犯罪者如何掩饰真相，外来者如何发现真相，发现了要揭穿还是装傻自保还是先装傻再套出证据，犯罪者察觉到外来者知道了真相会采取什么措施，这些情节处理好会很有戏。无非就是谁在明处谁在暗处。）
③笨贼与推销员碰面，推销员以为贼也是屋主之一。（出现冲突又化解，让观众先吊起一口气再松一口气，有张有弛。）
④推销员发现枕头上有子弹孔，提醒屋主楼上有贼。（发现。）
⑤贼搬行李时失手砸死了屋主。（突发事件。）
⑥聋哑推销员拔出枪打死俩笨贼。（反转。聋哑人是谁？为什么有枪？）
⑦聋哑人打电话向组织汇报情况（其实会说话，之前装聋作哑）。原来他也是贼，扮推销员入室偷画。他拿走了俩笨贼用布调包过的假画。（黑吃黑。）
总结
有很多人说这个故事有点像《疯狂的石头》，确实有共同点：
1·多线叙事。
2·几个笨贼的故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3·双重调包计：已经调包过的东西再调包一次。
4·靠人物动作推进情节，运用动作片元素。小场景少不了辗转腾挪躲躲藏藏，大场景少不了奔跑追逐。
第三集《汤姆和杰瑞》
重点学习：心理戏
看这集片名不禁让人想起《猫和老鼠》，动画片《猫和老鼠》讲述了“信不信我把你赶出我家”的基情故事，这集也有共同的主题，只是基调暗黑了许多。
情节点
1·男主角汤姆讨厌乞丐。
2·汤姆钱包被乞丐捡到，打算用钱感谢乞丐。乞丐不在意这些，反而感谢汤姆肯跟他说话。（男主角对乞丐略改观。）
3·乞丐用汤姆给的钱买了酒送给汤姆，汤姆有些感动，邀请乞丐进来喝一杯。（从讨厌变成可以喝一杯的关系。）
4·汤姆梦想成为一名作家，与乞丐聊起某位落魄过的作家。乞丐恰好认识那位作家。（有了共同话题。）
5·汤姆酩酊大醉睡过头，身为老师的他第二天没有去学校开会，还因为请乞丐回家而与女朋友吵架。乞丐建议他请病假。（乞丐给了建议，开始有了人生导师倾向。）
6·乞丐说汤姆喝醉时扔了他的破衣服，要送他自己的衣服。（乞丐洗了澡，换上汤姆的衣服，外型已经朝对方接近。）
7·汤姆和乞丐聊天下棋。汤姆中途出去买吃的，乞丐趁机偷了钥匙，偷偷躺汤姆的床，听汤姆的电话留言并删掉留言（误了汤姆的事，切断他与社会的联系），乞丐在他家惬意地品酒，吞云吐雾。（隐约表现出想取而代之的意图。）
8·汤姆因为没有收到女友留言所以没及时回电话，引起争吵。（汤姆的生活被进一步破坏。）
9·汤姆被米格（乞丐的名字）忽悠洗脑，磨灭了工作的斗志，让米格去失业救济处填文件。（汤姆越来越懒散，也越来越依赖外来者米格。）
10·汤姆不修边幅，蓄起米格同款络腮胡，外型与颓废的生活状态已接近米格，与社会脱节。（当米格慢慢变成衣冠楚楚的他时，他也慢慢变成了邋里邋遢的米格。两人的人生逐渐开始对调。）
11·米格拿走汤姆的救助金、挂号信。（图穷匕见。）
12·汤姆昔日同事来看他，看到他家一片狼藉。他同事说没有米格这个人。可当同事离去后，米格又出现在汤姆身边。（悬念：米格是什么样的存在？）
13·汤姆欠电费，被断电，崩溃哭泣。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米格出现，施舍汤姆一些钱，并打算租下公寓。（身份已经调转。）
14·女友出现，让汤姆清醒振作，说没有米格这个人，是他幻想出来应对现实的。（反转1：汤姆精神分裂，米格是他幻想出来的。）
15·汤姆不信，和女友进浴室找米格，没人。女友离开后，米格出现在门后。（疑点：似乎真的有米格这个人。）
16·汤姆恢复昔日光彩，前同事劝他回归教师岗位。他让女友洁瑞出来，同事却说他女友洁瑞早就出车祸死了，洁瑞的存在是他幻想出来的。（反转2：汤姆确实精神分裂，洁瑞早已死去，现在的洁瑞也是他幻想出来的。）
17·同事进浴室，发现被杀害的米格尸体。汤姆却说米格不存在。（反转3：虽然汤姆精神分裂，但分裂出来的人格只有女友洁瑞。至于别有用心的乞丐米格，却是真实存在的。他听了分裂人格洁瑞的建议，把米格当成分裂人格给杀了。）
总结
这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故事，落魄的乞丐与体面的教师互换了人生，也很像是比喻两种人格此消彼长。
假如米格是汤姆的分裂人格，那么该集表现形式只是常见的精神分裂戏写法，把抽象的内在人格转化成具体人物，把内心斗争转化为具体事件的冲突。
但《9号秘事》最大特色就是反转，看多了精神分裂梗的观众很容易猜测米格是汤姆的分裂产物，所以编剧倒转了谜底，把幻觉变成了确有其事。而戏份极少的女友洁瑞才是真的分裂人格，这个谜底早就藏在了片名中。只不过大家都以为洁瑞（杰瑞）是男的，洁瑞（杰瑞）必定是双主角之一，这也算是用了叙述性诡计吧。
至于该集出现的那位同事，他起到了道具作用。他是一面客观的镜子，映照了部分真相，他的客观视角与汤姆的主观视角互为补充。
不论米格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汤姆臆想出来的，他与汤姆之间互相取代的过程是循序渐进、潜移默化、从内在到外在的（米格穿上汤姆衣服就已经喻示了要取而代之，这是常见的象征手法。老电影《彗星美人》中，要展现一个年轻貌美的灰姑娘渴望取代知名女演员的地位，就让她偷偷试穿女演员的戏服作为内心欲望的外化。本剧第五集《替角》中也有类似表现手法，替身想取代演员，偷戴了演员的道具王冠）。这个过程像溺水一样缓缓下沉，而非跳楼般扑通一下坠地。没有足够细节铺垫，一蹴而就地交换人生，会显得突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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