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女作即获最高荣誉,他就是传奇编剧桥本忍!
据日媒报道,著名编剧桥本忍于19日因肺炎在东京家中去世,享年100岁。与黑泽明长期合作的桥本忍被誉为“日本战后第一编剧”,他的代表作,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罗生门》、《生之欲》、《七武士》(与黑泽明、小国英雄合作)之外,还有《切腹》(小林正树导演)和《砂器》(野村芳太郎导演)等。除了编剧以外,桥本忍以同样的魄力投入执导及制片,成为推动日本电影迈入黄金时期的重要推手之一。
当黑泽组的老友们先后都过世,桥本忍在《复眼的影像》一书中引用了自己写给黑泽明的唁电:“对领头人黑泽先生,我有一个请求。请你和大家说声‘桥本随后就到’,给我留一个盘腿而坐的位置。”如今,一百岁的桥本忍先生,终于和黑泽明等好友们,盘腿而坐。
桥本忍本来是一名国铁车站勤务,1938年应征入伍,却由于感染结核病终生豁免兵役。在伤病军人疗养所窝了四年的他,虽然从死神的手中逃了出来,却因身体遭受重创无缘回国铁复职,就转入军需公司做职员。
在疗养所养病期间,一位伤兵借给桥本一本《日本电影》,桥本看后觉得原来电影剧本这么简单,从伤兵口中得知当时日本编剧第一人是伊丹万作(日本著名作家、导演,其子伊丹十三也是电影导演),便“自不量力”地投稿给伊丹,没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桥本一有剧本就拿给伊丹讲评修改,伊丹万作从此成为桥本忍编剧之路上的恩师。
伊丹万作
然而,与恩师的交情并不长。桥本出入伊丹家探讨剧本仅维持了三年左右,1946年9月21日,与桥本忍同病相怜的伊丹万作(他也是肺结核病人)离开了人世。伊丹的死对桥本造成了重大打击,甚至导致桥本在近半年的时间里放弃写作。然而当桥本回忆伊丹万作去世前的遗训时,他再次振作起来,开始尝试通过改编文学著作的方式创作剧本。
伊丹先生在改编过程中所耗费的心力和过程,在他自己《静卧杂记》中也有提及。简单地说,他认为别把主题搞得晦涩难解这点最为重要。故事必须能用最精炼而又完整的话语表述。比如《无法松》就可以浓缩成“一个人力车夫对一个寡妇的奇特恋曲”这样简单明了。——《复眼的影像》
桥本忍发现,同为大正时代三大文豪,夏目漱石(《少爷》)和森鸥外(《阿部一族》)都有代表作被改编后搬上大银幕,却唯独芥川龙之介缺席。桥本看到在芥川的作品中,《偷盗》最容易影像化,《袈裟和盛远》要改编也不难,但“这两者的血色都不够好。是淡红的、生鲜的、常见的血。而我想要的是红得发黑的血,从深处泛着光泽。但我没有看到这样的作品。”
“不过,倒是有一部作品,不是红得发黑,倒是泛着浑浊的黑色。血色不仅浑黑得微妙,还散发出一股腥味儿。”这就是《竹林中》——桥本忍认为能够不改实质地进行改编的只有这一篇,甚至“以这篇为材料,兴许可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日本新电影,一部不走寻常逻辑的时代剧。”于是仅仅花了三天就完成了剧本,桥本认为既然这是一个发生在两性之间的故事,就将之起名为《雌雄》。
从《雌雄》到《罗生门》
伊丹万作死前曾将桥本忍托付给自己的副导演佐伯清,通过佐伯清,桥本忍终于与伊丹曾通过剧本发掘的黑泽明搭上了线。黑泽明在桥本的诸多剧本中挑选了《雌雄》准备采用。但《雌雄》剧本的长度不足普通剧本的一半,因此在桥本的提议下,二人决定将《罗生门》也加进去。
短篇小说《罗生门》是时年(1915)就读于东京大学英文专业的芥川龙之介,以新人之姿步入文学殿堂的首发作品:薄暮时分,被多年雇主打发走的仆人来到罗生门下,走投无路之际在“饿死还是做强盗”之间抉择,恰巧这时发现一个老太婆正在拔死人头发准备做假发,仆人愤怒地追问老太婆为何这么做,老太婆却说这死人曾用蛇肉冒充鱼肉卖给军营,所以拔她几根头发也没什么不妥。仆人听罢抢去老太婆的衣襟迅速逃跑……三千余字的短小篇幅就将人心善恶之间的摇摆做了定夺,冷峻之气令人生畏。
电影《罗生门》的主体故事其实是来自另一部短篇《竹林中》(也译作《密林中》、《竹林深处》、《筱竹丛中》等),改编自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民间故事荟萃《今昔物语集》:一对武士夫妇路过密林,不巧遇上臭名昭著的大盗多襄丸,妻子真砂被奸污、武士被杀。然而当多襄丸终于被缉拿归案,众当事人分别陈述证词之时,却发现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案件也愈发扑朔迷离……按照樵夫、行脚僧、捕快、巫婆、多襄丸、真砂、武士亡灵的顺序,《密林中》使用了多段落、多视角的方式将这一故事展开,全文除了自白没有任何多余的描写,短小精悍。字数上仅比《罗生门》多出一千余字,却更有故事性,因此成为电影《罗生门》的主要构成部分。
黑泽明亲自修改的剧本,延续了这个“二合一”的建议:路过避雨的一个下人通过樵夫(电影中最终定为卖柴人)的转述了解了《竹林中》这个故事,随即化身为《罗生门》中的仆人,抢走了罗生门下弃婴的衣服。樵夫良心发现,领养了弃婴——一部弥漫着人性恶之气味的电影最后却迎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
1950年,桥本忍的处女作剧本《罗生门》,由黑泽明拍摄成电影。而这第一部作品,即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世界三大电影节之一的威尼斯电影节,1951年授予其最高奖项金狮奖,同时,第23届奥斯卡也将最佳外语片奖颁给这部电影。
此后,桥本忍和黑泽明合作,编写了多部闻名于世的电影剧本,比如《生之欲》、《七武士》、《蜘蛛巢城》、《战国英豪》、《恶汉甜梦》等。
关于《生之欲》
桥本忍在《复眼的影像》一书中,回顾了与其盟友黑泽明的交往和纠葛。其中关于《生之欲》的创作经历分享给大家。
《生之欲》的剧本起源于黑泽明的一句话:“一个人知道自己只有75天的活头,他会……”黑泽明找到刚刚出道的编剧桥本忍,让他跟大名鼎鼎的编剧小国合作,三个人在宾馆长包房,一起工作。
三人每天工作7小时,桥本在稿纸上写,黑泽明第二个看,边看边改,或者撕掉,最后递给小国英雄,小国点头,才算通过,每天平均通过的剧本有15页左右。
先设定主题,主题和故事又是不可分的。黑泽明认为,没法用一句话说清楚主题和故事的作品,不适合拍成电影。
这部电影的主题设定为,一个人因为濒临死亡,找到了新生。
接下来就是设定人物,首先是其职业,这个职业必须足够枯燥乏味才行。在设计了舞台工作人员等职业不果之后,最后想到了公务员。小国负责让人物立体起来,他详细描写了这个人吃乌冬面的情景,人物顿时鲜活。
为了给灰暗的基调增加亮色,里面安排了一个要辞职的活泼的女职员形象。她要找科长渡边签字,从而带给渡边生之活力。
他应该是相亲结的婚,只有一个儿子,跟儿子儿媳住在一起,但是形同陌路。
接下来是设计开场。开场是黑泽明写的。就是政府各部门踢皮球,主妇递交请愿信的场景。
为了让故事不至于平铺直叙,变成先进事迹报告会,故事在中段让渡边死掉,他的事迹,通过同事们在葬礼上的回忆描述出来。最后由公园巡警划上句号。
整个创作条理清晰、稳步推进。这是理性创作的典范。影片的名字是黑泽明最后取的。
一波三折的《七武士》
在黑泽明和桥本忍合作《生之欲》的时候,黑泽明就透露过下一部想拍摄时代剧,二人商议后定名为《武士的一天》,简单的概括一下就是非常现实主义,并且事无巨细的拍摄武士怎样度过一天。具体一点的情节是讲述一个武士早上怎样起床,洗漱,祭拜祖先,吃饭,进城执行任务,结果因为在傍晚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晚上就在家剖腹自尽了。
但最终因为搞不清那个时代的人一天是吃两顿饭还是三顿饭而放弃(桥本忍和助手几乎查阅了所有的资料、访谈了很多专家,最终无法得出准确结论,不得不放弃创作)。由此可见其创作态度的严谨。(这个本子所花的功夫,也没有白费。所做的这些准备,后来直接催生了另一个更为伟大的电影《七武士》。以及更久以后,桥本忍编剧,由小林正树导演的《切腹》。)
后来,桥本忍花了15天写出了另一部完整剧本《日本剑豪列传》,是描写七八个剑客的集锦片。剧本送到黑泽府上,他在一旁静等对方读完。黑泽明发现这是一部从头到尾都是高潮的电影,没有剧本必备的起承转合。之后在一次谈话中制片人提到:“有百姓会雇佣武士……”。这时候,桥本忍和黑泽明眼睛都亮了,找到了“贫困的农民请来七位武士战胜一帮抢匪”的故事主题。于是,桥本忍执笔,小国英雄负责审核,黑泽明专心写人物,他们一起把《武士的一天》和《日本剑豪列传》两个剧本融入了《七武士》,为了写前两个剧本所查阅的资料和做的考证也都派上了用场。
再后来,就创造出这部三小时半的影史经典黑白电影。
“今后的自己,任何东西都能写。”
这便是五百零四页的《七武士》带给我的珍贵礼物。——《复眼的影像》
从一张海报到《切腹》
《切腹》这个故事就是由之前《武士的一天》演变而来的,下面这个视频是桥本忍谈关于《切腹》的创作过程。
桥本忍说: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我对切腹很感兴趣,想知道他们如何做。切腹是划开肚皮,竖切或横切,像这样切你的肚子,切口清晰,横切不是说你切这儿然后切那儿,因为肠子会掉出来,横切是先切,然后这样转,绕过来然后向上……这是一种技术。你切下去然后伸长脖子,让站在你后面的介错人,给你致命一击。自此,切腹就被埋在了我的脑中,所以,当我读到泷口康彥的故事时,我想这个有关切腹的故事,正是我想要的,我认为他的故事正合适,不过太残忍了,我不确定该怎么把它拍成电影,这个想法再次被我搁置。
《修女乔安娜》
然后在1961年戛纳电影节,我正在看海的时候,转过身看到一张海报,是波兰导演卡瓦莱罗维奇的《修女乔安娜》,海报又长又窄,日本当时没有这样的海报,我觉得它新鲜有趣,“等一下,“我想”我一直想拍一个有关切腹的故事,如果我做成了切腹的故事,然后在戛纳展映……海报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再次看海,一个孤独地坐着的武士,进入我的脑海,”就是这样,我可以做到,“我想。
《切腹》
桥本忍谈《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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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太悠远,而人太渺小了。
我们的存在,仿佛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如同是小小的蝼蛄。
回到东京,哪怕是写一个字,写两个字,我都要写。就算是只能面对打字机三五分钟,我也要写。这是蝼蛄的生存方式——蠕动。就因为想着要完成,想着要完美,才没有办法着手开始。不用去管能不能完成,写得是不是完美,怎样都好。尽力而为就行了。做不到中断就是了。就算写着写着中途死了⋯⋯如果是一直写到死,没有比这个更符合蝼蛄的愿望的了。——《复眼的影像》
编辑:佐尔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