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个给英雄下跪的地方——宜昌抗战遗址田野调查暨石牌战役70年祭 （二）
接上
石牌凭吊与胡琏家书
石牌鸟瞰
石牌背景贴士：
古镇石牌在湖北宜昌市夷陵区境内，位于长江三峡中最为奇幻壮丽的西陵峡右岸，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据《东湖县志》载：江南有巨石横六七十丈，如牌筏，故名石令牌，石牌地名即由此而来。石令牌高32米，顶部宽12米，底部宽13米，厚约4米，重达4300余吨，远观之雄伟壮观，气势非凡。长江因它在这里突然右拐110度，构成天堑，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石牌方圆70里，上有三斗坪，是军事重镇，国民党六战区前进指挥部、江防军总部等均设于此；下有平善坝，与之相距仅咫尺之遥，是石牌的前哨，亦为国军河西的补给枢纽。石牌下距宜昌城仅３０余里，自日军侵占宜昌后，石牌便成为拱卫陪都重庆的第一道门户，石牌失守，重庆将门户洞开，完全暴露于敌火力之下，命悬一线岌岌可危，由此可见石牌的战略地位。
牌地处西陵峡深处，对每一个宜昌人都不陌生，原先一个不起眼的峡谷小镇。历史上的三国，曾经在这里演绎过一出出威武的历史剧。自此以后，这条幽深的峡谷成为文人墨客光顾的地方，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佳作。自从一个叫“三峡人家”景区的兴起，引起了人们对这个美丽小镇的关注。徜徉在花红柳绿中的人，大多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那场惨烈的战斗。
主战场之一的石牌地图
为写那部石牌抗战的电视剧，我曾经和两位军旅老作家多次造访过石牌。那天夜深人静，我坐在江边，看月上石牌，江水拍岸，自己的思绪穿过了时空，夜色中，遥想当年战云密布，兵器铿锵，眼前仿佛看见了一队队秣马厉兵的战士，头上的钢盔在月下泛着冷色的光芒……
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日军第三师团向驻守石牌要塞第一线的国军第十一师及第十八师阵地猛攻。石牌保卫战正式开始。日军攻击异常猛烈，战况极其惨烈，为了保卫大西南，坚持长期抗战，国军第十八军将士以血肉之躯阻挡日军的前进。
5月27日正午，石牌开战的前一日。石牌守军11师胡琏师长在准备着一场隆重的仪式，他要祭天。中国人杀身成仁前的仪式大多异曲同工，激发民族精神的比如共军冲锋前的壮行酒，那场面、那气氛使人热血喷张，英雄主义的底气足以唤起一个民族勇敢的魂魄
那一天，胡琏起得很早，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血战即将来临。生死只能置之度外。晨曦中他一连写了五封信，五封诀别的信，史记最为流传的是他写给父亲和妻子的两封。在此代为赘述：
给父亲： “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惟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给妻子：““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
“十余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兹留金表一只，自来水笔一支，日记本一册，聊作纪念。接读此信，勿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匆匆谨祝珍重。”
“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为宜……”
大战将临，没用一个将领敢说自己心里有底，谁都知道，此一役打下来，无非成功成仁两个结局，中国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胡琏更没有路可以走。石牌已是守国的最后一道门坎，中国人退无可退，胡琏从开始就没打算逃跑，更不会投降，心存怯懦的军人写不出如此血脉膨胀的家书。在明知战死可能更大的时候，静如止水的安慰着等待噩耗的父亲，诀别着自己的妻儿。
胡琏的绝命家书透着一股义薄云天的民族情感，铿锵之间又华采怒放，文采横溢又动人心魄，足可以做国文范本。那次夜深人静，第一次捧读胡琏将军给父亲、妻子的诀别书，读罢，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胆的震撼，泪流满面不能自己。一篇书信，七十年后读来，依旧能使人血脉贲张。因为这里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血肉铸就，读他的书信就是在倾听一个勇敢魂魄的呐喊。自从接触鄂西抗战这个题材，读来数遍，每每读来，仍使人热血沸腾激情难平。
已经淹没在水下75米深处的西陵峡平善坝。当年是重庆给石牌提供给养的唯一码头，是石牌战场的生死线
胡琏非常清楚这一仗不仅关系到他和第十一师的命运，更关系到民族的存亡。那天中午，遗书交由副官带走后，胡琏沐浴更衣，着人设案焚香，他要祭天盟誓。誓与要塞共存亡，胡琏换上崭新的军服，带着师部全体人员，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凤凰山（史记凤凰山，经实地考察为凤凰岭）。这位决意以死报国的将军跪拜在列祖列宗的苍天之下。这一幕，永远定格在三峡大山的记忆中。
附：胡琏祭天词：
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钦，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
想一想70年前的那个场面，铮铮铁汉，刀枪如林，誓言回荡在石牌的山谷之间，每一个男人都会热血奔腾，中国的士兵用血肉之躯筑起了民族最后的国门。
大将临战，淡定如此，只有神勇之士！
五月三十日，在空军低空掩护下，日军以密集队形结合若干小股猛攻国军石牌要塞主阵地。日军一波波的连续冲锋，战斗异常激烈。在形势最危急时，六战区司令陈诚打电话给胡琏，问及守住要塞有无把握，胡琏当即回答：“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
这是何等的男人，何等的气概！。临危受命的胡琏，从一开始就已打定主意要埋在石牌这座大山之中，用热血之躯尽忠全孝。
国军第十一师官兵在胡琏指挥下与日军激烈搏斗。在八斗方，国军与日军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日军没前进一步都必须付出极大代价，仅一地的争夺，日军就被击毙近两千人，阵地前沿日军尸横遍野。在三角岩、四方湾一带的制高点，日军在施放催泪瓦斯之后突入阵地，国军与日军肉搏，在三小时的撕杀中，国军将来犯的一千多日军几乎全部歼灭。
八斗方，
采茶的乡亲大多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上曾经是弹雨横飞的战场
五月三十一日晚，攻击石牌要塞的日军，在付出了七千多人的重大伤亡之后，仍然不能突破石牌要塞的胡琏第十一师主阵地，战斗信心尽失，纷纷撤退，石牌大战遂告结束。国军从此开始全面反攻，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追击向东逃窜的日军。十八军的英勇奋战为鄂西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役国军共毙伤日军达二万五千七百多人，其中击毙日军校级指挥官五名,
另外毙伤和缴获战马共一千三百八十四匹，击落日机四十五架，击毁日军汽车七十五辆，击沉、击伤敌舟艇一百二十二艘，缴获器械、枪支弹药无数。战后，师长胡琏因固守石牌要塞有功，被授予青天白日勋章，所属之团、营长也各获得了最高级的奖章。中国军队顽强地守住了国门石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胡琏守住了石牌，石牌也成就了胡琏。
人物贴士：
胡琏，原名从禄，又名俊儒，字伯玉，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生，曾任蒋介石嫡系部队第十八军军长，第十二兵团副司令。1949年去台湾后，担任过金门防卫军司令、陆军副总司令及"总统府"战略顾问，并晋升为一级陆军上将。 1974年退役。1977年6月22日病逝于台北，享年七十岁
观音阁誓词——老兵永远不死
坐落在清江边上的观音阁
湖北长阳观音阁位于清江河畔的一个不大的山洞里，自建阁至解放前的300余年间，香火盛旺，为远近香客求愿发誓圣地。抗日战争时期，长阳县政府曾迁驻阁中，敌机虽多次狂轰滥炸，秋毫无损。
现今的观音阁仍有淡淡的香火
1943年夏，日军侵犯长阳时，长阳驻军国军第三师官兵要与日军决一死战，在长官的带领下到阁中焚香宣誓，誓词的大意摘录如下：
“今日登阁，拜见仙颜，其目的欲求神灵助我抗日之胜利。我中华民族，乃五千年文明古国。江山万里，四万万同胞。日本乃弹丸之小国，竟敢兴师侵我中华之神圣领土。我抗战已过六年，国破家倾，大片国土沦陷。广大民众受尽日军之蹂躏。日军之残，残绝人寰。烧、杀、奸、掳，无恶不作。古人云：谁无父母，提携捧抚；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谁无妻子，如胶似漆；谁无朋友，如兄如弟。千百万父老，惨死于日寇枪刀之下；千百万兄弟，战死于沙场；千百万姐妹，遭日军之凌辱。噫嘻！时也命也？上苍之意也？我等坚信，上苍决不灭我中华，我等皆听天命，誓死报此国仇家恨。
我等乃军人也。肩负着卫国保家之重任。若不能雪国耻，报家仇，有负万民之托，有辱先祖之灵！在生无颜见父老兄弟，死后又何以见先祖在天之灵！好男儿当死战场，决与敌寇拼杀到底。愿观音显灵，助我剿除强寇，解万民于倒悬之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国之幸也，民之幸也。胜利之日，再揖仙颜，我等将重修阁宇，再塑金身，此誓此言，人神共鉴。国军第三师部分官兵 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仲夏”
这篇誓词，后来写在观音阁正殿前吕祖阁的墙壁上，（文革期间被毁）虽然文不惊人，但爱国之情，充溢字里行间，虽平实厚重，但字字血泪，气壮山河。
长阳县政府在观音阁重建的誓词纪念碑
真实的战争远比传奇和戏说来得悲壮而血腥。在战争这台绞肉机前，人性中的卑微和勇敢都会被放大到极致。那些举起自己的拳头宣誓过的士兵，也许没有活到胜利的一天，他们的名字也许都没有被记录下来，只是成为一个阵亡数字，（如：某团阵亡多少人之类）被保存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屹立千年而不倒，穿越千年而不灭，就是因为每逢民族危难之际，就有这样最后变成“数字”的勇士挺身而出，以死报国。中华民族，英魂永存，绵延不绝。正是有了这样的忠臣孝子，才最终能与亡国灭种之灾擦肩而过。
2003年，在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上，前国家主席胡锦涛先生发表了重要讲话。他总结了抗日战争胜利的伟大意义和历史经验，赞扬了中国人民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伟大民族精神，肯定了中国共产党在全民抗战中的中流砥柱作用，表达了中国人民对为战争胜利给予支持和帮助的世界各国友人的感激之情，并阐述了我国对当前国际形势的基本主张和当代中国的前进方向，号召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牢记历史、不忘过去、珍爱和平、开创未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前国家主席胡锦涛先生在抗战胜利60周年的讲话中，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客观评价了国民政府在抗战期间的贡献，肯定了国民党正面战场的作用。
他还代表中国政府邀请国民党抗战老将领和遗属参加纪念活动，向国民党抗日将领和老战士颁授纪念章。这一步的迈出，不仅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显出恢宏的气度。
抗战时期的长阳资丘镇（老照片从当年资丘开照相馆的后人手里翻拍）
麦克阿瑟将军说：“老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渐渐隐去。”
我们的抗战老兵永远不死，他们的在天之灵，一直俯瞰着我们，我们就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事迹，并且代代相传。
共产党的鼻祖列宁说过：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们还有多少没有背叛？
题外话：
这些简单上口朴实无华的誓词语言，以及胡琏先生的家书，什么时候能被教育部的大员们纳入视线收入国学课本，那才是中国民族性格的塑造，性别特征教育的曙光，功德无量，幸甚幸甚，！（有调查显示：现在中国的男孩子有呈偏向中性和雌性的趋势，一个崇尚“唱功”忽略“武功”的社会，将会导致一个民族雄性的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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