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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岁的他,用这本书刷新了我们对中国文化的了解

2017-06-28 李欧梵 活字文化

我相信中国的传统不是死的,至少存留到当今的都是“活”的传统。只不过经过好多代人的继承和诠释以后,早已脱胎换骨,变成新的东西。 这些古典文本,就像从远古发射出来的几道光,穿过长长的时间隧道,让我们在隧道的这一边,至少还感受到它的余晖。

——李欧梵  


活字君按


昨天(6月27日)下午三时,一年一度的“香港书奖”颁奖礼在香港举行。“香港书奖”是香港出版业的最高奖项,也是每年两岸三地知识界的一场盛会。今年,共有453种精品图书参与评选,经过13位评委的多轮角逐,11部作品共同成为今年的最后赢家。著名学者李欧梵教授备受瞩目的新著——《中国传统文化的六个面向》众望所归地获此殊荣!这也是11部获奖作品中唯一一部学术思想类著作。该书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16年推出繁体中文版,并已由活字文化策划引进、中华书局出版,目前已在印制阶段,即将于年内同各位读者见面。

颁奖现场

后排左五为李欧梵教授

前排居中为陈国球教授



众所周知,自近代以来,在中西文明的对话与比较中,以“中国文化”为题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其中不乏堪称“不刊之论”的大师名著,如梁漱溟先生的《中国文化要义》、钱穆先生的《中国文化精神》、殷海光先生的《中国文化的展望》、余英时先生的《中国文化史通释》等等。


活字文化也于今年推出了钱穆先生的精彩讲稿《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点击查看


可以说,在这个宏大的题目下,再有怎样的思考与创见,都很难跳出前辈学者的思想框架,也很难不被冠以“不自量力”之名。以鲁迅研究起家、以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深耕而名满天下的李欧梵教授,为何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要在75岁的高龄推出这样一本谈“中国文化传统”的著作?让我们一起通过本书的《自序》先睹为快!


《中国文化传统的六个面向》自序

李欧梵


 

李欧梵,1942年生于河南,哈佛大学博士,现任香港中文大学冼为坚中国文化讲座教授,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著名作家、文化评论家、乐评人,2015年香港书展“年度作家”,著有《铁屋中的呐喊》《苍凉与世故》等等。



这本小书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学(以下简称“港中大”)的一门低班课,是为了大学一、二年级的学生而设计的。本来只有一个学分,后来增至两个学分。分量不重,目的是希望除了中文系的学生,其他各系的学生都可以选修。 这是一门新课,是当年(2010年)新上任的文学院长熊秉真教授向我提议的,我本来觉得不能胜任,因为我的专业是现代文学,但是在院长和中文系主任何志华的大力支持之下,我只好勉为其难。对我个人来说,这也是一个挑战,我可以借此机会把我对于中国文化传统的一些初步想法提出来,而且可以把传统和现代的关系整理一番。


我的第一个考虑就是教学模式问题。一个学分的课程,只有八堂课,每堂一个半小时。 这是港中大的规定。于是我决定自己只讲四堂,每一堂课只选一个基本文本,然后再配以其他相关文本,衍伸出一个主题,以此展现中国文化传统的四种“面貌”或“面向”。但是又怕我讲得大而无当,见林不见树,于是请两位年轻的同事——中文系的徐玮和文化研究系的张历君——协助,在我上课的前一堂先把选定的文本仔细介绍一番,有了这个基础,学生也许更能够体会到文本和主题之间的文化联系。这门课虽然由我“领衔主演”,其实是我们三个人合作的产物。 没有她们两位的协助,我根本无法施展。 在此特别鸣谢。


第二个考虑是教材,用什么文本最适合?文字不能太过深奥,而且要有一定的代表性的“经典名文”。于是我想到自己在中国台湾念中学和大学时期读过,至今仍长存脑海的作品。我的首选就是《赤壁赋》《项羽本纪》,这两篇我觉得非读不可,因为其古文登峰造极。下面就煞费周章了。如果“主题先行”的话,我必须选一篇儒家的文本,因为儒家的传统毫无疑问是中国文化的主流。儒家的遗产太丰富了,从孔孟到当代“新儒家 ”,著名的文本太多,我如何选? 《论语》或是 《大学》《中庸》,朱熹还是王阳明,黄宗羲或是曾国藩,康有为还是梁启超?


 我第一次教的时候(2011年秋季),干脆不选,反而用了一篇较通俗的文本——“三言”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这是我个人在美国教古典小说课时最喜欢的一篇,但发现这一次在香港的课堂上学生的反应不佳。也许学生认为这种材料太通 46 29919 46 13773 0 0 8060 0 0:00:03 0:00:01 0:00:02 8059了,不登大雅之堂? 这促使我选一篇可以代表儒家思想的文本。


 在几经考虑之后,我选了韩愈的《原道》,而不选孔孟的原典,因为目前“孔子之道”在内地被媒体炒得太热了,几乎人人都在讲《论语》,我又何必凑热闹?何况韩愈的几篇古文,如《原道》《师说》和《祭十二郎文 》,我在中学时代都读过,至今仍记忆犹新。 


此课的最后一篇,我选了鲁迅的 《阿Q正传》(及《狂人日记》) ,来作一个“现代性”的批判和总结。最后一年(2014年,这门课变成两个学分,我可以讲六堂,所以多选了两个文本,于是顺理成章地又把《蒋兴哥重会珍珠衫》选进去了,另外又加上自己也非常欣赏的《聊斋志异》。


这门课我总共教了四次。第三次(2013年)教时,港中大参加美国的网上教学联盟 Coursera,也把我的这门课(当时只有四讲)选作网上课程之一,带给我不少麻烦。 因为每堂课都要现场录像,而我坚持用中文(普通话)讲课,而校方必须顾虑到美国和其他地方的需要,于是我又不得不在课后补录了一个英语版。文本的英译和其他辅助教材都要重新选定,又花了不少功夫,等于教了两门课。好在有港中大教学中心视听部的协助,我勉强演完这套戏。



本书的讲稿大多是在现场录像和录音稿的基础上加以整理而成的,后来加上的两讲 (“饮食男女”和“魑魅魍魉”)则是由林骁女士亲自在课堂上做速记并整理出来的。 为了出这本书,事后我又加上一些资料,包括中文系几位老师为我助阵的演讲和对谈,作为 “续论”。这本小书也几乎成了“集体制作”,在此谨向帮助我的张健、周建渝和陈平原三位教授衷心致谢,他们几乎成了我的共同讲者(第二、四、五、六讲)。此外何志华教授和音乐系的余少华教授亦曾参加第一讲 ( 《项羽本纪》) ,做评论和有关京剧及电影 《霸王别姬 》的示范。 艺术系的莫家良教授则为第三讲 (《赤壁赋》)提供了精彩的书画资料,并亲自参加讲解,可惜没有留下录音稿,未能收入。还有教学中心李雅言教授领导的视听团队,以及为我义务找寻各种资料的研究生,齐心协力地帮忙,在此都要一并致谢。


李欧梵教授最终选定的六篇文本:

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韩愈《原道》

苏轼《赤壁赋》、冯梦龙《喻世明言》

蒲松龄《聊斋志异》、鲁迅《阿Q正传》



一门课的讲义整理成一本书,在我也是第一次。这种做法,严格来说不算学术研究,因为我在这方面花的时间和功力不够,而全书也不见得有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只希望引起一般学生和普通读者的兴趣,也可以作为其他教师的参考。 因为是为“大一国文”设计的低年级课程,所以我特意用比较基本的读物,而避免高深学术研究之类的专书。 当然,本书的读者说不定也包括比较资深的研究者。我在每一堂课的书单都列有“推荐书目”(包括我认为重要的英文文章),就是为中国文学专业的同学设计的。 然而即便如此,我必须再次声明:这本书中的观点,只能算是一般性的论述,而不是专业研究。


我每年开这门课,都吸引了不少旁听生,甚至比选课的学生还多,还有校外人士,我一概欢迎。不过教了四年以后,我感到疲倦了,终于说服了中文系,请徐玮老师接班,从今年 (2015年)开始,变成了她的课,内容当然也更丰富了。希望这门课可以继续下去。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教任何课程——不论是低年级的入门课或高年级的讨论课——都有一个基本目的,就是帮助我学习。 所谓“教学相长”,多年来一直是我的座右铭。因此我不能完全服膺韩愈所说的“传道授业”,因为我没有什么“道” 或 “业” 要传授。 我开课的真正目的就是“探索”(exploration)——做各种知识性和学术性的求索,大多与个人兴趣(如文学、音乐、电影、建筑等)有关,有时候又从求索的过程中发现新的兴趣。 所谓“学无止境”,一点也不假。我对于中国文化传统的探索,就是因为开课而被逼出来的。越探索越有兴趣,范围也越探越广,甚至自觉或不自觉地和西洋文学或文化做比较。


有人认为,我讲课的特色就是天马行空,不落窠臼的联想和对比正体现了我“世界性”的眼光。 比如将项羽和荷马史诗 《伊利亚特 》(The Iliad)中的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做对比;说《聊斋志异 》时又讲到爱伦坡的鬼故事。我承认这既是我的特色,也是我的弱点 我坚信文化和文学研究基本上都是比较研究,不能闭门造车。从一个比较的视野,或许可以得到更多的洞见。然而比较不是 “求同”,而往往是“求异”或对比,用一个音乐上的名词,就是“对位”(counterpoint)。我在课堂上自觉或不自觉地做了各种比较的尝试,但仅及皮毛,未能深入。

 

本书中的六个题目,都代表了我目前的看法和兴趣。当然有不足之处,不仅是由于个人学养有限,而且也是因为中国文化传统的多元;它的“面向”当然不止一个,本书呈现的六个面貌或面向也不能概括其“全貌”。 我本想用“面貌”,但最后决定用“面向”,这个字眼,如果翻译成英文(这也是我时常做的“双语游戏”,从对比中厘清含义) ,或可译成 “facet”,也可译成“orientation”,意指某种趋势或发展方向。不论是面貌也好,面向也好,我觉得它们都没有过时,仍然有其现代的意义。


李欧梵教授眼中的“六个面向”:

英雄本色(《项羽本纪》)、政教道统(《原道》)

江河岁月(《赤壁赋》)、饮食男女(《喻世明言》)

魑魅魍魉(《聊斋志异》、魂兮归来(《阿Q正传》)



我的另外一个“痼癖”就是古今对照,所以我在每一讲的后半段,都设法把文本拉到一个现代的语境,甚至和现代文学中的相关文本做个比较。 有的例子(如“三言”和张爱玲的小说,见第四讲 )可能有点牵强,但有的却是无意中或经由其他学者研究的发现(如《赤壁赋》的抒情境界和 《老残游记 》的比较,以及对沈从文的《抽象的抒情》的启发,见第三讲)。我相信中国的传统不是死的,至少存留到当今的都是“活”的传统。只不过经过好多代人的继承和诠释以后,早已脱胎换骨,变成新的东西。 且容我用沈从文的说法,作一个比喻:这些古典文本,就像从远古发射出来的几道光,穿过长长的时间隧道,让我们在隧道的这一边,至少还感受到它的余晖。


既然我已经用了一个光的隐喻,干脆再衍伸多用一个:从整个中国传统来看,这些 “面向” 也构成一个文化的多元 “光谱”(spectrum) ,文本“放射 出来的几道“光”,也互相映照,使得织造的光谱更辉煌灿烂。当然每一个后世读者或研究者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光谱,色调不尽相同。我的“光谱”是很杂乱的,五光十色,雅俗并存(所以既有韩愈的古文,见第二讲;也有冯梦龙的通俗小说,见第四讲),还有不少“阴影 ”(例如 《聊斋志异 》中的魑魅魍魉,见第五讲;以及鲁迅的《野草 》,见第六讲)。可是它们有一个共通的立足点就是文学。前面提过,我选出来的文本都属于文学经典。从文学的立足点投射出来的这个光谱和思想史不同。 思想史的光谱是由思想家照明的,而中国主流思想传统的光谱无疑是儒家。


为什么我第一篇不选儒家经典而选了《史记》中的 《项羽本纪》? 诚然,太史公司马迁本人很敬仰孔子,但是 《项羽本纪》这个文本所显示的是一个尚武的“英雄”,而不是儒家的君子。他最后战败了,而且败在汉高祖刘邦手下。司马迁乃汉朝的太史公,他的怨气源自汉武帝对他所施的宫刑。司马迁对于整个历史的看法,也和汉朝皇帝以及他的同辈人不同。 


《项羽本纪》写得如此精彩,我认为原因之一就是它展现了另一个“武”的英雄视野。这个英雄传统,除了《项羽本纪》之外,也可见之于“列传”,如 《刺客列传》中的荆轲。然而,在中国“儒化”的精英文化中它逐渐不受重视,被“下放”到武侠小说的通俗文学领域,流传至今。后世人几乎忘记中国古时也有一个“英雄时代”,即春秋战国时代 (甚至更早)。我认为项羽恰恰体现了中国文化中这个 “英雄本色”,正因为他是武将,不是文人。“文”和“武”代表中国文化的两面,缺一不可。这就是我的“辩证法”。


有的读者可能会问:既然选的是文学经典,为什么没有选诗词?为什么我独钟苏东坡,而不顾李白和杜甫?学生在堂上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没有人像苏轼那么多才多艺,他一身(也是一生)体现了儒、释、道三种人生观,更不必提他的前后《赤壁赋》所代表的真正的艺术精神。这个精神的来源是庄子。徐复观先生早在半个世纪前就说过:真正的中国艺术精神主体之呈现,在于道家,特别是庄子,而不是儒家。 儒家的艺术理想,即“仁美合一的境界”“自战国末期,已日归湮没”。 苏东坡的 《赤壁赋》的艺术灵感上承庄子,是毫无疑问的。


明 仇英《赤壁赋图》(局部)


我本来想选庄子的《齐物论》作第一个文本,但又觉得对一年级的学生可能太难,所以作罢。但在讨论 《赤壁赋 》和鲁迅的 《野草》的时候,我还是把庄子放了进去。至于儒家的艺术精神系谱,可以从《诗经》的“雅”传统开始,钱穆先生早已经演绎过了。 他提出儒家最高的理想境界,是“性情与道德合一,文学与人格合一”;他又指出:“中国文学乃融入于社会之一切现实应用中……而并无分隔独立之纯文学发展。 此正为中国文学之特性,同时亦即是中国文化之特性。”这一个真知灼见,也有意无意之间点出儒家 “说教”(didactic)的倾向。换言之,一个以儒家思想为主轴织造出来的光谱,其道德意味也必重,甚至容不下美学或艺术的鉴赏空间。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还要讲鲁迅?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作家,基本上是“反传统” 的,把他的文本放在书里,是否自相矛盾? 我必须承认:我对于中国文化的了解,受鲁迅的影响很大,多年来我一直浸沉于鲁迅的作品世界之中,即使鲁迅早已成了“显学”,研究鲁迅的著作车载斗量,但我并不受其影响,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在本书第六讲中,我把我的辩解都说出来了。我并不认为鲁迅全盘反传统,鲁迅的作品反而代表把传统做“创造性的转化”的最佳例子。他的大量著作(包括他的学术研究,如《中国小说史略》),为我们揭示了中国文化的另外一个系谱,我称之为“抗传统”——是“对抗”主流思想,而不是全盘否定和扬弃传统;鲁迅作品中的“阴暗面”更代表了他和“幽灵”传统的紧密关系。


李欧梵教授名著《铁屋中的呐喊》

尹慧珉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9月



也许鲁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据闻内地的中学教材已经减少了鲁迅的分量。然而西方研究鲁迅的风气方兴未艾,甚至有人把他的《狂人日记》作“后现代”的解读。无论如何,鲁迅终于变成了一个“世界文学”的作家。将来我如果再讲鲁迅,一定把他和欧洲的现代主义的大师们(如卡夫卡和本雅明)相提并论。 多年来阅读鲁迅的经验也使我深信,中西文化传统不但可以 “对话”,而且内中不少东西都是可以互相辩证、互相“照明”的。 那将是另外一本书的话题。我的序言也该到此为止。

 

李欧梵

2015年8月20日,于香港九龙塘


END



李欧梵:《中国文化传统的六个面向》


活字文化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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