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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陀:我们这个时代还能产生伟大的文学作品吗?

2017-07-06 李陀 活字文化

可是如果一定要给21世纪找一个文化的象征物,我想,那只能是手机。


以“自我”和“孤独”做标记的诗人也好,自认为是尼采弟子的文化精英也好,一直沉溺在先锋迷梦里的艺术家们也好,或者从“文革”和改革的历史中艰难生长起来的“文青”们也好,都忽然发现,所有这些立场、身份和名义,以及由此产生的差别,在手机面前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



《随黄公望游富春山居图》序言

李陀



1


读翟永明的长诗《随黄公望游富春山》,有很多感想,其中之一是,我们这个时代还能不能产生伟大的文学作品?


回顾历史,几乎每个时代都曾经呼唤伟大的作品出现,而且,不论围绕有关经典化的问题在过去和今天都发生过多少争论,实际上,每一个世纪初,或者世纪末,总会有一些被公认为伟大的文学作品,意外地从人们的视线中升起,就像从海涛里涌出几座高山。那么21世纪呢?


这个世纪还会有文学的高峰凭空涌现吗?

 

 

2


21世纪不过才过了十五年,还刚刚开始。


可是如果一定要给21世纪找一个文化的象征物,它是什么?


我想,那只能是手机。


能够和当代文化有密切的关系,而且还能够严重影响文化品行和变迁方向的东西太多了,随便选其中一个,其实都具备成为今天文化象征物的资格,比如电视,比如超市。


可是,只有手机——这个二十年前还是个蠢头蠢脑的“大哥大”,至今也不过是一个手可盈握的小盒子——今天突然获得了一个神奇的身份:这小物件竟然有如一个万人迷的宠物,成为人人须臾不能离的有用的宝贝。


可实际上,它还有另一个隐秘的身份:这小东西原来是文化领域中纵横捭阖的一位霸主。我们简直可以相信,是上帝和魔鬼一起住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并且强迫我们和他们一起,重新定义并且也同时演义什么是人,什么是生活。


在今天,我们生活里还有什么层面和维度没有被手机改变、改造,甚至被颠覆以后再重塑?

    

几乎看不到,哪怕是生活里最偏僻、最阴暗的角落。

 

3


但是,如果我们问:从手机掀起的这些改造运动中,有没有一个结果,对当代文化的影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

       

我以为有,不过很容易被人忽略。

       

那就是对文化和大众关系的改造

       

说起大众和文化,这是个老问题,相关的分析、讨论、研究太多了。可是历史上那些研究者,如果看到手机给今天带来的新文化,还有与之相关的新的大众和文化的关系,他们一定个个都会惊讶得不知所措,而且绝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们所熟悉的“大众”,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手机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基本上消灭了让大众所以获得意义的小众。


不论是哪种意义上的小众,以“自我”和“孤独”做标记的诗人也好,自认为是尼采弟子的文化精英也好,一直沉溺在先锋迷梦里的艺术家们也好,或者从“文革”和改革的历史中艰难生长起来的“文青”们也好,都忽然发现,所有这些立场、身份和名义,以及由此产生的差别,在手机面前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在手机所创造的文化里,只承认大多数:什么样的内容能吸引大多数人的眼球?什么样的情调能让大多数人认同?什么样的声音和颜色能在大多数人中流行?什么样的怪异能刺激大多数人的感官?等等等等。总之,手机文化不但在实际上以“大多数”代替了大众,而且创造了“文化大多数”的逻辑。

   

4


这是一个手机的文化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任何文化的意义,只有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有意义。当年安迪·沃霍尔做过一套享誉世界的装置,其中有个牌子上写了这么一句话:

“一切都好看。”(All is pretty)后来这句话成了他的招牌名言。

       

他这么说不奇怪,因为在他眼中,艺术品和商品本来就没有什么根本的美学区别。但是今天再回顾这句名言,我们会发现,正是在我们生活其中的这个手机时代,沃霍尔的主张才得到了真正的实现——只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好看”才可以是美的,或者,本来就都是美的。


如果说,当年的很多西方艺术评论家和艺术史家,在“一切都好看”这个说法里,曾经看到了一种新的文化政治的诉求,认为那是走向文化民主化的一个必须的路向,那么,手机时代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讽刺。事实是,文化的民主化倒是大大向前推进了,但其结果,是“文化大多数”所建立起的文化统治。

    

这里不仅没有大众,也没有群众,没有人民,只有大多数。

    

这是一个新的文化秩序。


5


 问题是:


如果在这个新秩序里,文学写作首先要获得“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能够生存,那文学还能有创造性吗?


如果文学写作的意义必须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才能有效,那文学写作还能有对现实的怀疑吗?


如果文学变化的走向不能得到“文化大多数”的认可就只能止步不前,那还有文学的发展吗?


这类问题还有很多,可以不断问下去。

 

6


实际上,我也无数次自己向自己追问这些问题。


不过,无论问过多少次,我给自己的答案只有一个:文化大多数是可疑的,至少对发展文学是可疑的,如果涉及是否有利于出现优秀或伟大的文学作品,那就更可疑。


也许,手机所代表的大多数,是这个时代所必须的。如果网站不重视点击数,如果手机商不在意销量,如果大V们不计算粉丝数量,如果一个帖子不追求转载量,更不必说,如果马云不为他的阿里巴巴谋求客户的增长,那就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个网络时代。占有和征服大多数,如今已经成为一种绝不可能停止也一分钟都不会停止的战争,一旦停止,就意味着全线败溃。


当然,如此拼命渴求数量,把占有大多数认作最高目的,这在过去时代也有过,例如在资本最年轻最得意的年代,占有大多数的冲动也曾经十分强烈,不过,无论其目的,还是规模,完全不能和今天相比。


在今天,手机时代对大多数的追求和创造是没有边际的,绝对的,一律的,几乎有着一种形而上的哲学意味。


这种形而上学究竟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未来?恐怕谁也说不清。


然而,当这个大多数漫过经济的堤坝,成为“文化大多数”的时候,它肯定是可疑的,不祥多于吉利。

 

7


读翟永明的长诗《随黄公望游富春山》,让我更坚信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投合文化大多数的趣味,会出现这样充满创意的作品吗?

       

如果逢迎文化大多数的愿望,会出现这样抱负高远的作品吗?

       

如果信任文化大多数的常识,会出现这样心境阔大的作品吗?

 

8


我由此想,文学应该有自己的少数。

 

不是反对手机时代的文化大多数,反对也没用。


但是必须有一个和它对立的少数。


如果现在还没有这个少数,那就应该立即着手建立这个少数。


让真正热爱文学的人在这少数里集合。

   

9


让我们期待伟大的文学作品的出现。


这样的作品也一定会出现。


10


一个时代不必峰峦罗列,


但是几座突兀的高峰绝不能少。


END


 

翟永明(1955- ),中国当代著名诗人,出版有诗集《女人》《在一切玫瑰之上》《翟永明的诗》《行间距》等十余部,随笔文论集八部。2007年获意大利Ceppo Pistoia国际文学奖;2013年获“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



7月7日(明天)下午7:00-9:00,哥伦比亚大学全球中心将举办翟永明商伟冷霜三位嘉宾的主题研讨会:回顾与前瞻——新诗写作的问题与可能性。欢迎参与!


7月7日,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杜氏中国文化讲席教授商伟著名中国当代女诗人翟永明、以及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冷霜将做客哥伦比亚大学全球中心 | 北京。届时,三位将就新诗写作的问题与可能性进行讨论。活动结束后,翟永明老师还将为其诗集《随黄公望游富春山》签售。


我们诚邀喜爱诗歌的您,共度文学之夜!


On July 7, SHANG Wei, Du Family Professor of Chinese Culture at Columbia University; ZHAI Yongming, an award-winning Chinese female poet; and LENG Shuang, Associate Professor of School of Literature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will visit Columbia Global Centers | Beijing. The three will have a discussion on the current issues and future potentials of poem writing. Zhai will also hold a book signing event afterwards. 


We cordially welcome everyone who is interested in poem and literature to come join us!



翟永明

ZHAI Yongming

1981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6年后专注写作。著有诗集《女人》、《在一切玫瑰之上》、《称之为一切》、《终于使我周转不 灵》、《十四首素歌》、《行间距》等九种,诗文集《最委婉的词》,散文、文论集《纸上建筑》、《坚韧的破碎之花》、《正如你所看到的》、《天赋如此》等。 


Zhai Yongming began to publish poetry in 1981. Traveling extensively throughout Europe, she also lived in the US for nearly two years, during which she toured the nation by car. Consistently she is ranked as one of the most intriguing and challenging 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s.


商伟教授

Professor SHANG Wei


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杜氏中国文化讲席教授。研究领域以明清时期的小说戏曲为主,涉猎思想史、文化史、出版文化和阅读史等。

 

Du Family Professor of Chinese Culture, Department of 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at Columbia University.


冷霜教授

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新诗的研究与批评,著有《分叉的想象》。亦从事诗歌写作及翻译,曾获刘丽安诗歌奖、首届诗建设新锐诗人奖等。


Professor LENG Shuang

Ph. D. of literature at Peking University; Associate Professor of School of Literature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Visiting Fellow at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 of Peking University. His research focuses on modern poems and critic. 


2017年7月7日,周五

 July 7, 2017 Friday  

7:00 p.m. - 9:00 p.m.



7:00 p.m. - 8:30 p.m. 

分享与讨论

Discussion


8:30 p.m. - 9:00 p.m. 

翟永明《随黄公望游富春山》诗集签售

Book Signing Event



Columbia Global Centers | Beijing

哥伦比亚大学全球中心 | 北京


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西区善缘街1号立方庭西门

1F Core Plaza, 1 Shanyuan Street, Zhongguancun, Haidian District, Beijing


地铁10号线:乘坐地铁10号线到苏州街站,从B口出沿着海淀南路向东走200米左右,在彩和坊路左转并沿马路东侧向北继续前行600米到立方庭大厦,哥伦比亚大学全球中心 | 北京入口在立方庭西面大门南侧。


地铁4号线:乘坐地铁4号线到中关村站,从D口出沿着中关村大街向南走100米在海淀大街右转,沿着海淀大街前行200米至善缘街左转,在善缘街前行600米左右和彩和坊路交汇处丁字路口右转,立方庭大厦在路口东北侧,哥伦比亚大学全球中心 | 北京,入口在立方庭西面大门南侧。




活字文化

Moveable Ty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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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场活动语言为中文**

The event will be conducted in Chinese 





翟永明:《随黄公望游富春山》


活字文化策划,“飘风丛书”

中信出版社,2015年11月


我在“未来”的时间里

走进“过去”的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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