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斌｜在时光里，酒有话说
文｜于志斌
我家有三瓶洋酒，一直舍不得喝，被尽力原封原样地保存了下来。我有酒不喝，为什么？实不愿意破坏瓶艺之美。此外这酒是什么味道？不喝便不知道，像谜一样。三瓶洋酒的味道，便是三个谜一样的存在；美妙的酒瓶内装的不仅是酒，还是神秘的色、香、韵、味、气等；诚可谓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亦复如是。
这三瓶洋酒在我买到手之前，酒水充入其内已不知几许年也。自到我手以来，一眨眼间又度过了二十三个年头了。它们在我家的头十年中，一会儿被摆在这儿，一会儿被放在那里，我想三瓶洋酒若是有话要说的话，那它们或许会说在这段时光里自己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不过在后十年中，三瓶洋酒齐刷刷地崭露了头角，直到稳稳地伫立于吾家一隅之C位。
这三瓶洋酒的瓶子都是玻璃质的，玻璃瓶面上刻绘了花卉和文字，以及浮雕般的绿叶和果实。瓶上不仅挂了商品标签，有的还贴了金色的、印有文字的纸片，文字十分清晰。瓶口到瓶颈上部，被封蜡包裹着；仔细看，封蜡里有东西隐现，不过隐现的是金属盖？写了字的小纸片？还是木塞？可惜像小纸片的东西太小了，我想也只有在启封后，将它拿在手中凑近看，或许才能看清楚上面有没有文字。
洋酒瓶上的文字构成了商品酒的完整性，当然是极有价值的。我历来敬惜字纸，且有文字考据癖，遂用软件识别和翻译之，可知这些文字是意大利语，其多次出现的SAN MARINO，汉译为“圣马力诺”；Decorato a Mano，汉译即“手工装饰”。三个酒瓶上挂着的纸标签，经翻译分别出现了“苦杏酒（贝拉尔迪的乳白色葡萄酒）”“柠檬利口酒”“格拉蒸馏酒”，酒精度数、勾兑成分、生产者等信息，以及“尊重环境”“不要乱扔瓶子以利于保护环境”等警示语。假如封蜡里有写了字的小纸片，那么写的会是什么呢？令我着迷。
我近年来移情于花花草草、枝枝叶叶上，出书写文赋诗，乐此不疲，因而略识得一些花卉果实。三个洋酒瓶与花文化有着十分美好的结合，瓶上“长”着一些花和果，是什么植物的花卉果实呢？是郁金香、八瓣梅、荔枝吗？看来看去，我感到似是而非。也许一个人懂得多少种植物花卉，他就有可能焕然而出多少种想象物来。
在经历了二十多年后，酒瓶上的这些花果枝叶竟然还是那么栩栩鲜活，色彩明丽，令我目不转睛，爱煞，欣欣然，依然还在产生着许多美妙的想象。花文化有一种特质，那就是美的诱惑力和推动力总是让人艳羡和叹服，我也在猜花过程中获得了审美体验。
我不禁要隆重地感谢各种酒的发明者，感谢以酒神、酒圣、酒仙、酒鬼、酒徒为代表的酒众，感谢以我家这几个酒瓶子为代表的盛酒器的制作者。为了各种酒能够源源不断地进入酒众的皮囊，也为了各种酒的流通和存续，各式各样的盛酒器不得不闪亮登场。酒众和酒业以及酒的生命，又因为盛酒器的出现终于得到了可持续发展。这在古今中外，俱是一理。我们平时游览博物馆，会见到各种样子的盛酒器，有时候心里不禁发出：这么粗糙这么简陋的东西，怎么会在此？可是古代的盛酒器偏偏会被陈列在这里，有的还是国之瑰宝。没有盛酒器，酒怎么办？酒众怎么办？……盛酒器是世界文明的一位代表。
古今中外的盛酒器是形形色色、丰富多彩的，其中手工制作的精品，自然弥足珍贵，人们在展览馆和收藏家那儿或可一见，幸运一点儿，有机会获知相关的陈年往事。我不搞收藏，不清楚洋酒三瓶是不是精品、够不够收藏级别，但是相关的往事却是历历在目的。
二○○一年十一月，我游历了包括圣马力诺共和国在内欧洲十国。圣马力诺风光太美，有着窈曲、险峻，通达、坚挺、明艳、柔曼的景观特质。由公路和石板路盘曲向上，可见依崖取势、层拥叠簇着许多风格开朗的居宅庭院，静谧而清朗；几声狗吠，引得红花绿草、老藤劲枝摇曳多姿。在S型的盘山公路之间，由垂直向上的山间石阶勾通，成为捷径。在连绵起伏的峰峦上，不同方位矗立着三个城堡。它们似乎还在讲述着战事与险峻的关系，吞吐着旖旎的烟岚霞霭。我凭岩俯瞰，城池和田园如诗如画。三城堡既是圣马力诺的风景绝佳地，也是让人依依不舍、却要折返的痴绝伤心地。
在饱览自然与人文风光之余，在还有一半行程的情况下，我买了三瓶洋酒。这不是给自己添累赘吗？非也，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原来我在进入圣马力诺前，两次观摩了意大利玻璃工艺的场景，对精美绝伦的玻璃瓶已是赞不绝口，一到圣马力诺又见了一处，更加叹为观止。我想绝大多数人在亲眼看到玻璃工匠制作出美丽无比、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玻璃器皿后，都会升华出极美的感受，甚至会有据为己有的念想。一切在于天意，我在进入圣马力诺第二个建筑物——邮局并寄出明信片后，一转身进了一家酒水专卖店，立即被琳琅满目的酒瓶所诱惑，这三瓶洋酒更像是等我多年的老友，遂付款携之行。
毫无疑问，洋酒三瓶出自于圣马力诺的工匠之手。三个玻璃瓶被制作出来后，又被分别装入酒水，填充木塞和小纸片，然后封蜡，最后小心翼翼地挂上商品标签和贴纸。我想这就是瓶上的文字“Decorato a Mano”——手工装饰的具体内容吧。洋酒三瓶的制作和装饰精美，在几十年后不改形色，封塞严实，酒水犹在瓶颈处，这足以说明：蕞尔小邦，工匠精神大放光明。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3359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