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科研人仍在无偿为这个行业打工：加州大学为何拒绝续订知名期刊
2019 年 2 月 28 日，世界上最大的研究机构之一，加州大学加州大学在官方网站发表声明，宣布将停止向爱思唯尔（Elsevier）继续支付数百万美元的期刊订阅费，双方的合作关系陷入僵局。
加州大学在声明中表示，与爱思维尔谈判时，希望将期刊订阅费用与开放获取（open access）论文的出版费用合并，让所有读者都能够免费阅读本校研究人员的论文，但双方无法就具体收费达成一致。
图片来源：加州大学
实际上加州大学并不是第一个与爱思唯尔“谈崩了”的机构。据《科学·新闻》报道，2018 年，德国的数百个高校和研究所因为相似的订阅费和开放获取问题，停止了对爱思唯尔期刊和数据库的订阅。几乎在同一时间，瑞典和匈牙利的研究机构也停止了对爱思唯尔的订阅。
作为一家老牌学术出版集团，爱思唯尔旗下拥有《柳叶刀》（The Lancet）、《细胞》（Cell）等 2500 余家学术期刊，同时还拥有世界最大的摘要和引文数据库 Scopus。曾有学者做过调查，2016 年爱思唯尔占据了全球近四分之一的学术出版市场。以加州大学系统为例，在他们产出的学术论文中，有 18% 都是在爱思唯尔旗下的期刊上发表的。
学术出版商本应是高校和科研机构共同传播科学的合作伙伴，为何近年来在多个国家的大学里连连“遭到拒绝”？想弄明白这个问题，可能要从了解学术论文出版产业开始。
作为一门几乎和现代科学同时诞生的产业，盈利性学术出版机构的超高利润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根据《洛杉矶时报》的报道， 2017 年爱思唯尔科学出版总收入为 31.7 亿美元，净收入 11.7 亿美元——利润将近 37%，远超苹果、谷歌和亚马逊。《卫报》曾在 2017 年发表过一篇文章，揭开了这一匪夷所思数字背后的秘密：学术出版与传统出版业迥然不同的盈利模式。
传统出版机构想要做好一本杂志，首先需要支出多项成本：给作者的稿费，给编辑的组稿、加工、校对费用，以及配送给订阅用户与零售商的物流成本。因此，他们所承受的总成本十分高昂，即使是经营状况较好的杂志，净利率也只在 12%~15% 左右。
而出版一本学术期刊的成本，已经被削减到了极致：科学家根据各自的研究计划产出成果（这些计划主要由政府资助），然后再免费提供给出版机构。出版机构会聘用编辑评估论文质量、润色稿件文字。学术论文还需要经过同行评议，即检验科学性、评估实验等，而这一部分工作由众多一线科学家自愿从事。成稿后，出版机构便将期刊重新卖回给由政府资助的科研机构和大学图书馆，最终读者主要还是最初投稿给期刊的科研工作者。
这就好比报纸杂志要求记者免费撰写文章、互相编辑，还让政府出钱来买。2004 年，英国议会科学与技术委员会在相关的产业报告中尖刻地指出：（学术出版的机制就是）“在一个传统的市场中，供应商要为自己提供的商品买单。”
与连年获利的出版商不同，学界为论文支付的代价不只是广大科研人员为课题付出的智慧和汗水。面对不断上涨的订阅费用，越来越多的大学和科研机构不堪重负，然而他们似乎无力摆脱这个由出版商和学界自身打造的“牢笼”。
现在的科学家都知道，自己的职业发展前景取决于论文发表，学术地位也尤其仰赖于在高影响因子期刊上发表论文。《卫报》的文章认为：20 世纪初，即使是最具影响力的科学家，也常常埋头于漫长而没有方向的探索，可这显然已不适用于当下。在今日的体制之下，基因测序之父 Fred Sanger 可能永远找不到教职，因为他自 1958 年至 1980 年获得诺贝尔奖的近二十年间，几乎没有发表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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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最大的出版机构手握着权力，紧紧缠绕在各个科研环节之中，因此单一环节的松动并不能彻底摆脱它们的影响。2015 年，蒙特利尔大学的信息学家 Vincent Larivière 曾写过一篇报告，其中显示爱思唯尔已占有 24% 的学术期刊市场，而 Springer Nature 以及 Wiley-Blackwell 分别占有 12%，三者相加一下子就占去了半壁江山。
驱动该产业扩张的并不只是期刊收益，更关键的是它庞大的影响力，而这也正是最令科学家们沮丧的现实。
但是，这种困境真的全是由学术出版机构造成的吗？根据《卫报》的报道，2016 年爱思唯尔合计收到 150 万篇投稿，最终发表 42 万篇；1400 万名科学家选择通过爱思唯尔发表他们的成果，还有 80 万名科学家参与了论文的编辑和同行评议。
爱思唯尔负责全球策略网络的高级副主任 Alicia Wise 向《卫报》表示：“我们使科研人员更高产、高效。这既有利于研究机构，也有利于政府等研究项目资助方。”
《卫报》还在文章里提到，对于这么多科学家都如此敌视期刊出版机构的原因，爱思唯尔合作关系部的副主任 Tom Reller 给出的解释是：“他人的意图不由我们揣测。我们用数据说话（选择爱思唯尔的科学家数量），数据显示我们做得很好。”
对于针对当下商业模式的批评，Reller 则表示：“‘出版机构给科学研究附加的价值’都被这些批评者忽视了，而这种附加价值远超公共部门资助的贡献。”他认为，这才是爱思唯尔收费价值所在。
《卫报》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讲，发表论文的要求的确严重影响了学术生态，可这并不是出版机构的错。当中国或墨西哥政府为高影响因子论文颁发奖励时，他们并非应了哪家出版机构的要求，而是遵从了这个庞大而复杂的体系中的游戏规则，而这个规则既要尊重科学理想，又要协调规则主导者——出版机构的商业利益。
对此，一些科学家也承认：“我们科学家并没有深入思考这种环境，就像感觉不到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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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寻求更好的解决手段，科学家们开始尝试另一种订阅方式：开放获取。开放获取期刊以线上模式运作，科学家们只需预付部分编辑费用，从而保证任何人都可以永久访问已发表的科研成果。
2001 年，由几位包括诺奖得主在内的著名科学家创办的非盈利性科学出版机构“科学公共图书馆”（Public Library of Science , PLOS）成立，它拥有 7 种开放获取期刊（PLOS ONE、 PLOS Biology 等等），迅速成为了开放获取运动的推动性力量。
在主动进入并改变出版行业的同时，学界自身也开始行动。2016 年 3 月，德国马普学会等机构发起了 OA2020 倡议，联合 36 个国家或地区的 114 家机构，支持并敦促传统订阅期刊转型为开放获取模式。——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等7个隶属于加州大学系统的院校都在其中。
2018 年 9 月，一项更为激进的开放获取计划在欧洲诞生：来自法国、英国、荷兰、意大利等 11 个欧洲国家的主要科研经费资助机构，在欧盟委员会的支持下，联合签署了论文开放获取计划 Plan S（目前加入该计划的研究资助机构已增至 16 家）。该计划要求接受上述机构资助的科学家从 2020 年起，必须放弃把论文发表在 Nature，Science，Cell 和 The Lancet 等需要付费订阅的顶级期刊上的机会——除非这些期刊改变他们的商业模式，转变为完全开放获取期刊。根据 Scopus 数据库 2016 年的数据，目前只有 15.2% 的期刊符合 Plan S 的要求，如果余下的 85% 不进行改变，那么它们很可能会在不久后被许多欧洲研究机构“打入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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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激进的政策引发了各大学术期刊出版商的不满和严重担忧。根据《自然·新闻》（该团队声称独立于 Springer Nature 的学术出版业务）的报道，英国科学技术和医学出版商国际协会（STM）的发言人表示，STM 欢迎研究资助方努力扩大同行评审论文的访问权限，但是 Plan S 仍然“需要经过深思熟虑，避免对学术自由造成意料之外的限制”。爱思唯尔则表示支持 STM 的评论。
Science 的出版者——美国科学促进会（AAAS）也向《自然·新闻》表示，Plan S“无法支持高质量的同行评审，研究出版和传播。” 拥有 3000 多种期刊的 Springer Nature 发言人则在写给 Science Insider （他们是 Science 的新闻团队）的邮件中表示：“这可能会破坏整个科学出版系统。”
一些顶牌期刊的出版商认为自己的内部成本相对较高，无法从完全的开放获取模式中收回，而削减成本则会造成期刊质量的下滑。
AAAS 和 Springer Nature 在《自然·新闻》前段时间的报道中表示，他们有专职编辑对收到的论文进行评估，拒稿的文章比发表出来的要多很多，除此以外，他们还会产出非研究论文性质的内容，例如新闻和评论文章，这些都带来了巨额的成本。
《自然·新闻》还指出，在 Nature 品牌期刊上发表一篇文章的平均成本在 1 万 ~ 3 万欧元之间，据称比水平相对较弱的期刊论文发表成本要高得多。AAAS 没有给出每篇文章的成本，但表示跨学科的科学家将传统顶刊视为“质量和价值的过滤器”，而限制科研经费资助机构为出版论文支付费用，将会 “威胁到对已发表科研成果的准确记录”。
《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则告诉《自然·新闻》说，如果要发表一篇完全开放获取的论文，他们需要收取6000美元的费用，即使是在这样的收费基础上，PNAS总体上仍需要自己掏出数百万美元来完全开放免费的访问权限。其他的期刊出版商认为，他们转向开放获取模式也是可能的，但必须收取高额费用或发布更多文章以维持运营，而这可能会影响期刊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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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学界和出版界双方仍然在寻找能够让彼此都满意的解决方式，但这绝非易事。加州大学系统停止订阅爱思唯尔付费期刊的举动，正是学界与商界博弈时激发出的一簇火花，将对开放获取运动产生不可小觑的影响。这个拥有 10 个分校的大型研究机构的论文产出，占据了美国科学出版业的 10%。
这不仅是学校图书馆费用的争议（仅在去年，加州大学就向爱思唯尔支付了 1100 万美元的费用），更是关于学术传播未来的争议。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领研网”
参考资料：
https://www.universityofcalifornia.edu/press-room/uc-terminates-subscriptions-worlds-largest-scientific-publisher-push-open-access-publicly
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9/03/uc-elsevier-publisher/58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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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8-06178-7
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18/09/european-science-funders-ban-grantees-publishing-paywalled-journals
https://www.universityofcalifornia.edu/press-room/uc-terminates-subscriptions-worlds-largest-scientific-publisher-push-open-access-publicly
https://www.theguardian.com/science/2017/jun/27/profitable-business-scientific-publishing-bad-for-science
https://journals.plos.org/plosmedici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med.0050201
https://www.theguardian.com/education/2003/oct/09/research.highereducation
https://www.latimes.com/business/hiltzik/la-fi-hiltzik-uc-elsevier-20181207-stor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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