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活了116年的兔子背后的女主人，人生比童话更凄美，比现实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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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电影《彼得兔》上映，几只顽皮可爱的兔子从百年前的绘本中走出来，走进了现代观众的视野中。“彼得兔”这一卡通形象，是英国的经典IP。原著《彼得兔的故事》，被誉为现代绘本的开山鼻祖。
作者碧翠丝·波特是一位画家兼作家，她生活在古老的维多利亚时代。她不仅画出了流传一个世纪的彼得兔的故事，本人的生活经历也如同传奇。
英国文学的代表作——简·奥斯汀的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主人公：早慧的女孩在严厉的家教下沉默顺从，却偷偷写着一本秘密日记。
碧翠丝·波特就有一本秘密日记，从14 岁写到31岁，记录了一个漫长的青春期。
日记用一种极小的字体，类似一种加密的文字写成，由此可见，在碧翠丝·波特的整个少女和青年时代，她所经历的或许是一种十分严苛的教养方式，她很有可能过着一种没有隐私、没有秘密权利的生活。
在她死后20 年，一个执着的收藏者耗尽半生的精力破解了这些密码，我们得以从她自己的文字来了解这位维多利亚时代的奇女子——
孤独的少女时代，什么给了她启蒙与安慰？
波特小姐1866年出生在英国伦敦的一户富有家庭，虽然她从小衣食无忧，但她过着一种罕见的孤独生活。
她没上过学，没有玩伴，大概也从没玩过孩子的游戏。除了在家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其余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与弟弟柏川·波特待在博尔顿花园2号二层阴暗的家庭教室里度过。
在那里，他们各自养了许多宠物，包括兔子、蝙蝠、刺猬、蜥蜴。她最喜欢自己养的一只取名为“彼得”的兔子。
在描述碧翠丝·波特一生的好莱坞电影《波特小姐》中，她的母亲波特夫人被刻画成一个古板乏味的妇人，波特小姐一生很多的痛苦都源自这位难以相处、控制欲极强的母亲，但母亲也把艺术上的天分，尤其是水彩画上的造诣也遗传给了她的女儿。
波特小姐从小有绘画天赋，还跟随家庭教师接受过专业的绘画训练。但她不喜欢被“教”，更愿意跟随自己的好奇心练笔，她的宠物们就是最理想的模特。
《彼得兔》插画
波特小姐闲着没事的时候，常常会拿起画笔，静静地为它的宠物兔子画像。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每次替宠物兔子得画完像，总能得到家庭老师的夸赞，夸她有素描的天分。
八九岁的时候，她的素描本上就有她最心爱的宠物——兔子本杰明穿着夹克衫，戴着帽子和围巾在风中滑冰的样子。无论从角色、画面构成，还是运动感来说，笔法都已相当老练。
1890 年，本杰明出现在伊尔德塞梅&福克纳公司制作的圣诞贺卡和小册子上，为波特小姐赚到了生平第一笔稿费。
《两只坏老鼠》插画
她对老鼠也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喜爱。
她画过跳舞的老鼠、吃饭的老鼠、喝茶的老鼠、玩牌的老鼠、缝纫的老鼠，还有一只绅士派头十足的老鼠戴着眼镜读《每日邮报》，它坐着的那张粉红色圆凳子，是波特小姐在外婆家最喜爱的一张凳子。
最有趣的是，1899年波特小姐为她姑父（曼彻斯特大学的化学教授）的一本化学教材所画的封面，题目是《烤乳酪之梦》——一群小老鼠在一个堆满了试管的实验室里辛勤忙碌，看似最渊博的老老鼠则坐在本森燃烧器上读一本新教科书，左下角写着一行小字：“NH3（氨气），在试管里加热一点乳酪，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
波特小姐对于周围的环境都有一种强烈的感知力和记忆力，尤其是那些容易被遗忘或忽略的细节。她住过的房子，哪怕最微小的细节，老家具的纹理、楼梯的形状、房间空间的布置，都会在她的头脑里留下强烈的印象，并通过不断的素描付诸纸面。
她的秘密日记里，记录了一个小女孩对周围世界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记录：动物、花草、艺术展、博物馆，她旅行过的地方，以及家庭聚会上关于政治、艺术和社交八卦的讨论。
英国著名的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艾佛雷特·米雷是她父亲的朋友，经常给她一些绘画技巧上的指点。对波特小姐来说，这位画家对她最窝心的一次鼓励是：
“很多人会画画，但你懂得如何观察”。
她的日记中最动人的部分就是对祖母老宅Camfield 庄园的怀念。她出生那一年，祖父买下了Camfield 庄园。她对于自然之美最初的感知来自那个房子。
她的日记里充满了对那里的鸟鸣、花香、农场动物、新鲜牛奶、温暖的鸡蛋的记忆。 她写道：
“Camfield 庄园的生活是一个完美的整体，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一个老钟摆的某个部件，弥漫着新鲜干草的味道和安全、懒散的富足感。”
她尤其喜欢花园。在她的兔子穿衣说话之前，她就画了许多兔子在花园里的情景。
1891 年，她画过一幅钢笔素描《兔子的园圃》，当时他们一家人正在湖区度假，本杰明正在一个陶罐里吃天竺葵，还有一堆园艺工具，靶子、锄头、扫帚、铲子、叉和一个巨大的喷壶。
后来，这些都被搬到了麦克格雷格的菜园子—兔子们永恒的冒险天堂。
波特小姐绘制的彼得兔
“我有一种疯狂的冲动，想要复制一切打动我的眼睛的美丽事物。为什么不能只是满足于看看就好呢？我不行，我必须画下来，无论结果有多糟糕。”
《彼得兔》波特小姐创作手稿
当最初的理想荡然无存，她走上了另一条路
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对自然科学十分狂热，女性尤其被各种类昆虫、贝壳、蕨类植物、化石以及菌类的研究所吸引，参与它们的命名、搜集、分类和绘画。
波特小姐就是其中之一。她被真菌吸引，一开始是因为它们童话般的神秘气质——各种各样妙不可言的形状与颜色，这些对于她水彩画的功力是一个挑战。有一年夏天，她画了60多种真菌。
波特小姐的秘密日记结束于1897 年。那一年，21岁的她向伦敦林奈协会（当时英国生物分类学的最高研究机构）递交了一篇关于真菌繁殖的论文，却遭到粗暴的拒绝，科学院的绅士们很可能根本没读过她的论文就否决了她的理论。
那个时代的女性在科学之路上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事实上，她在真菌领域的研究是如此准确，即使多年后，现代真菌学家仍然参照她当年的绘画来识别真菌。
电影《波特小姐》剧照
很快，她放弃了以科学为生的想法，决定为自己的才华找到另外的用武之地。
有一天，她偶然听说家庭教师的儿子迈克生病了，便绞尽脑汁，写了个关于四只小兔子的故事送去安慰他。迈克读完那故事，笑得很开心，身体也很快康复了。
她激动不已，开始偷偷地写更多关于兔子的故事，越写越娴熟，常常陶醉在自己讲述的故事里。
她突然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把写过的故事编辑出版，该有多少孩子会喜爱它们呀。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把故事寄到出版社，没想到出版社很快回信，答应出版。
她激动地来找出版商诺曼·沃恩，诺曼却告诉了她：“其实你的书根本不值得出版，只是因为我刚刚涉足这个行当，我的两个哥哥有意让我经受一次失败后知难而退，所以特别把他们并不看好的你的书交给了我负责。”
她失落到极点，打算打退堂鼓。可诺曼却诚恳地说：“我读出你有编故事的天赋，何不把它们再打磨一番？我也需要你的成功来证明自己。”
她感动得哭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帮助诺曼，她夜以继日地修改故事，并替它们附上插画。
就这样，她推出了史上最畅销的绘本童话书——彼得兔系列，后来又编写了平小猪、坏老鼠兄弟等经典童话故事，广受儿童欢迎。
1902年出版的板纸装订版本
从1902 年（《兔子彼得的故事》）到1913 年（《小猪布朗德》）是她的绘本创作最为活跃的时期，11 年内出版了20 多本绘本。
另一方面，她对于如何开发绘本的商业价值有着精明的计划。
第一版的《兔子彼得的故事》是她自己出钱印刷的，从颜色、字体、底封、字体、墨色都亲自把关。
《兔子彼得的故事》出版的第二年，她亲自设计了彼得兔的玩偶模型。玩偶上市时，她做了一丝不苟的市场调查，还坚持亲自在车间里监测原型的制造和颜色。
在她的晚年，她授权了几乎所有形式的衍生产品，从海报、玩偶、纸牌游戏、婴儿毛毯到瓷器茶壶。
对于绘本创作，波特小姐抱着一种很矛盾的心情。 “我画画只是为了取悦自己。”她经常说。她相信：创作的愉悦感来得越自然，最后的作品也越好。
波特小姐与她同时代的儿童绘本作家相比，特别之处在于，由于之前作为自然学者的训练，她的幻想深深地扎根于事实——她以一种科学的精确度描绘故事里的动物、植物、花园和树林。
她能够极其形象、细腻地描绘兔子怎么跑、怎么睡觉、怎么使用嘴巴和爪子、怎么清理自己。
她分析过它们在攻击与退缩时的骨骼结构和肌肉运动。
她还知道它们大胆而懦弱，好奇又容易受惊吓，走投无路时会往喷壶里钻。所以，当彼得兔跑到麦克格雷格先生的菜园子时，你知道他是一个小男孩，但也绝不会忘记他一只兔子。
波特小姐是名副其实的写实派。她笔下的每一个动物，包括每一幅背景都是那么真实、细腻、栩栩如生。
除了早年写生花园、菌类的经历之外，她对动物的观察细致到近乎变态。
在画出彼得兔的样子前，每当她的宠物兔子死了，她不是哭哭啼啼地埋葬它们，而是用水煮兔子的尸体，剥干净毛皮和肌肉，剔干净骨架，只为观察兔子的骨头结构。
关于彼得兔，你不可不知的那些事
波特小姐喜欢给动物“穿”上有趣的衣服：给在田里干活的兔子穿上木底鞋，给洗衣妇刺猬戴上白帽子，穿上条纹衬裙和大围裙，给狡猾的狐狸穿上绿色的燕尾服。
她迷恋于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里珍藏的18 世纪的贵族服装，于是“搬到”《格鲁塞斯特的裁缝》，变成了市长的绣花缎背心，上面绣着罂粟花和矢车菊，华丽雅致到令人窒息。
《格鲁塞斯特的裁缝》简直是波特小姐十八般武艺的秀场：建筑、老家具、瓷器、衣服。
有时候，她还会让她的动物们互通邮件，比如小松鼠纳普金给猫头鹰老布朗写信，希望赎回他的尾巴；牛顿爵士给托米勒乌龟写信，讨论可怜的费雪先生的婚姻前景；迪基·温克尔太太抱怨她有太多衣服要洗，因为小猫汤姆在煤窑里玩了一天；麦克格雷格夫人写信警告彼得兔，她买了一个新的馅饼盘子，非常大。
“彼得兔”系列卡通形象
她画了24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里，暴力和残酷都来得很直接。
彼得兔的故事开场，兔子妈妈警告孩子们，它们的父亲被麦奎格先生做成了兔肉馅饼。这个世界的法则如此简单：吃或者被吃。没有一个角色是安全的，没有一个角色能捍卫自己微不足道的财产和自由。
鸭子大婶的蛋被偷了，她只能默默流泪。两只老鼠闯进一个娃娃屋，因为找不到吃的，就把屋子砸个稀烂。
蛤蟆少爷看起来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它有钱，有房，有地，不愁吃穿，是一个稳定富足的乡绅。可是他的房子太多，住不过来，当他外出度假时，他的宅院里挤满了“非法闯入者”。
彼得兔进麦奎格先生的菜园偷菜时，惊慌失措丢了蓝外套，赤裸地逃回家里。
汤姆猫和他的姐妹们总被教育，“有身份的人只用两条后腿走路”，但是几分钟后，它们就脱下了身上最体面的衣裳，在泥地里打滚，而在一边偷窥很久的鸭子们，兴高采烈地偷了小猫们的衣服。
这些细节都是明白的隐喻，文明的外衣脆弱单薄，而顽劣的兽性是真实的，也是顽固的。
成年以后重读波特的绘本，总是读出炎凉的况味。她用明媚斑斓的水彩，画达尔文主义的物竞天择。山水清秀的湖区，河湾边的黄水仙在微风中跳舞，可是远处的草丛里，狐狸亮出闪着寒光的牙齿，唯美和危险同在。
没有一个故事拥有常规意义的大团圆结局，主角们或多或少地丧失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东西，活着，就是不断地失去吧。兔子，鸭子，猫，狐狸，蛤蟆，它们使足力气又浑浑噩噩地活着，它们明白全部的原则和禁区，却总是克制不住地选择看起来最蠢的道路。
这些弱小的生物们冲动，莽撞，从不知道吸取教训，重复着自不量力的冒险，直到死亡结束挥霍的生命游戏———这已经分不清是动物的弱点，还是人性的弱点。比阿特丽丝·波特拒绝了理想国和桃花源，她故事里最深处的真相，是战战兢兢的幸存。
宁静的湖畔生活，不为人知的美丽与哀愁
她的读者们也许会觉得，创作绘本的日子是波特小姐的黄金年代。然而对波特小姐来说，恰恰相反，文学之外才是她的真实生活。她后半生几乎所有的精力和财力都花在了农场和保护湖区自然景观，以及她的两次婚姻生活上。
16 岁那年，波特小姐第一次来到湖区。在那天的日记里，她这样写道：“这是一个能让时间慢下来的地方。”
多年以后，她的第一任丈夫诺曼（也就是把她推上成功舞台的编辑）去世后，她用自己的版税买下了英国北部湖区的一个小农场（山顶农场），那里很可能是她和诺曼曾经讨论过以后要一起生活的地方。
她刚到的时候，山顶农场已经荒废良久。一年后，她重新翻修了整个农场。
她给朋友的信件里充满了关于乡村生活的种种细节—去集市买猪、去采石场买石头修路、建造一个老式农场花园的计划；要在花坛外围一圈树篱，种上百叶蔷薇、三色紫罗兰、红醋栗、草莓和豆子；她抱怨说她的助手想建一个网球场，而她只想要一块种马铃薯的地方；一个采石工人送给她一株夹竹桃；她从一位老太太过分茂盛的花园里“偷走”一朵玫瑰……
当年坐在湖畔树下写童话、画小动物的女作家，如今每天的工作是种地养花，照顾猪羊鸡鸭，清理水沟、翻修房屋谷仓，记账……
农场生活繁忙，波特小姐只有在冬天才有空画一些东西，大都是湖区的雪景：雪落在一口古井坚硬的岩层边，或者慢慢地堆落在一棵大树下面。湖对岸是雾气朦胧的山脉，光线变幻莫测。
“你留意过，在茫茫一片白雾中，雪是一种多么奇异的蓝色吗？”她在信中问一个朋友。
凡是去过那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松鼠纳特金丢失了尾巴的小岛，迪基·温克尔太太熨衣服的山洞，汤姆小猫被卷成布丁的厨房，还有帕德尔鸭的农场……在那里，她继续创作了13 本绘本，其中包括她最好的作品。
波特小姐用自己的版税买下了英国北部湖区的山顶农场
几年后，她又买下了一个新的农场。她和第二任丈夫西里斯婚后就住在那个农场里，守着一片美丽的湖水过了30 年。
对那个时代的女人而言，波特小姐是幸运的。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是经过长久的相处与共事，才被彼此的才华与性情吸引。这种理解的深度对那时的男女来说极为罕见。
诺曼与西里斯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高高瘦瘦，安静、内敛，同样喜爱自然。她爱诺曼的想象力和幽默感，也倾心于西里斯对乡村生活的热情：钓鱼、捕猎、高尔夫、保龄球和乡村舞蹈。
不过，她毕竟是人到中年才过上一种称心如意的生活，无论怎样快乐，多少也带了些悲凉。就像她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的那句诗——“春天在最遥远的，收获季节的终点到来”来形容她的婚姻，她还一直戴着诺曼的订婚戒指，出门总是带着诺曼的那把大黑伞。
波特小姐
隔着遥远的距离，波特给小读者写信时是个愿意提供温暖怀抱和倾听耳朵的知心奶奶，但是在湖区和她打过交道的孩子们，对她的记忆却是：“啊，那个凶狠的老太太！”
随着年岁增长，她越来越像故事里的麦奎格先生，严厉、暴躁，是一个自己不快乐也容不得他人找乐子的老人家。
1943年12月22日，波特小姐去世，留下15个农场共计4000多英亩（约16 平方千米）的土地给英国国家信托组织。
编辑：艾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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