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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水蛇腰的扬州

庞余亮 新读写 2020-09-10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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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啦!去哪里走走呢?扬州?


      相比长江边的大城市,扬州不胖,恰到好处的匀称。


      古运河如一根绿瓜藤样,轻轻巧巧地缠住了扬州城的院落和篱笆。瘦西湖就是这根瓜藤上汁液饱满的绿丝瓜。


      ——是一只拥有  “水蛇腰”的丝瓜。


      “水蛇腰”,是汪曾祺先生喜欢用的一个词,是形容运河边女人的窈窕和风姿的词语,如果用在大运河和扬州城的关系上,也完全恰当。由于古运河的缠绕和灌溉,扬州城也像一个拥有水蛇腰的佳人。


      汪先生是“高宝兴”中的高邮人。我是“高宝兴”中的兴化人。高邮宝应兴化三个地方的女子,是扬州船娘的主力军。


      ——她们的水蛇腰肯定是摇橹摇出来的。


      我第一次去扬州,是从下河出发的。16岁的我跟着老汽车向上爬坡。那比我们高的地方,父亲告诉过我,那叫“高田”。


      老汽车爬到“高田”的最高处,就是大运河的河堤。到了大运河,老汽车停下来加水。


      我第一次呆在大运河边,看着传说中的大运河(那可是香烟壳上的大运河,也是麻虎子传说中的童年的大运河),正值秋汛,水很大,司机很容易取到了水。


      有个挎着皮革黑包的供销员模样的男人对我说,这大运河可了不得了,向南,就是扬州。而向北,一直向北,就是北京。


      就因为这个供销员的话,大运河就被我想像成一条水做的铁路。验证我这句话的,是扬州城门口的运河大桥,那是座铁桥。咣当咣当摇过铁桥后,扬州城到了。


      迎接我的竟然是翠竹做的牌楼,牌楼上有四个瘦金体的字:扬州花市。


      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花,排成队伍,似乎在欢迎第一次来扬州的少年:他饥渴的眼睛,像是在咕嘟咕嘟地牛饮。


      很多花就这样闪烁过去了,但我记住了两朵花,一种是红的,叫茱萸花。一种是雪白的,叫琼花。



      琼花!隋炀帝的琼花!


      我惊叫了一声,那个小脸的花农对我的尖叫斤斤计较,你怀疑它不是琼花吗?你仔细看看,它就是琼花,不是聚八仙!


      我吓得赶紧蹿到茱萸花那边,种茱萸花的花农脾气比较好,听说我来自兴化,他主动说起了我兴化老乡郑板桥。


      他说,郑板桥在扬州画画写字赚了不少钱。


      他又说,郑板桥在扬州也花了不少钱。


      我不知道他是在表扬郑板桥还是批评郑板桥,反正那几个扬州八怪,怪得奇,怪得妙,就像扬州和隋炀帝,既有隋炀帝看到自己和命运幻影的迷楼,亦有每年要雷劈好几次的雷塘。


      说不清的扬州,说不完的扬州。几乎看不到仙鹤,小小的巷子里,几乎全是散发着茴香和八角味的扬州盐水鹅。


      每次走过,总是有口水。


      翻扬州的书也有口水。我看得最早的一本是《扬州画舫录》,乾隆皇帝来过的扬州,扬州人为了镇住来自京城的挑剔胃口,精挑细选,派出了十三个扬州私家厨子,十三个扬州私家厨师做出了十三道代表作。


      “文思和尚豆腐”:这个还懂,是和尚做的豆腐。


    “施胖子梨丝炒肉”:施胖子是谁?


    “江郑堂十样猪头”:什么是“十样猪头”?是十只猪头放在乾隆皇帝的面前,还是做了十样猪头菜,可扳起手指头,一只猪头怎么也做不到十样菜啊,可这个叫江郑堂的还是做到了,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哦。


      把口水收起来,就可以去个园看看竹子,去何园看看枫树,要不就去看看瘦西湖的白塔。


      扬州人说,这白塔是扬州盐商一夜之间用盐做成的,我以为是真的,有一次我曾梦见,太阳把白塔晒化了,瘦西湖的水都漫过大虹桥了。


      但那水是漫不到居住在安乐巷的朱自清先生家的,我去过多次他的家,三间两厢的老房子,仿佛他还在,匆匆又匆匆,梅雨潭的绿,荷塘月色,还有背影,反复吟诵,什么样的奇迹,什么样的诗情,就这么不可救药地爱上写诗。


      ——扬州的老房子多么清凉啊。


      1983年的扬州,我见得最多的不是杨柳,而是榆树和苦楝树。高大的榆树,纷纷扬扬的榆钱,落在古运河上,又跟着运河水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许是在水边长大的缘故,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逃课去看运河,尤其是想看古运河边古渡边杵衣的扬州女子,她们手中的杵衣棒一上一下,美妙的腰身就有意无意地露了出来。那味道,就像我手中的扬州包子。


煮干丝


      对了,我有很多书就是坐在古渡边读的,那里有很多不生虫子的葱茏的苦楝树,我捧一本书,两只包子当成午餐,一读就是一个下午。


      ——我应该是运河边一只有小虫眼的小黄瓜。


      我的学校在史可法路,学校的前面,就是有史可法的衣冠冢的梅花岭。


      “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


      银杏高大,梅花茂盛。后来我们创立了大学生诗社,取名就是“梅岭诗社”。每次写诗,总是要写到银杏和梅花,秋天最深的时候,银杏把史可法的衣冠冢披上了一层金盔甲。到了落雪季节,梅花香得令我们眩晕。


      大学几年,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梅岭。每次都会与那只古代的独木舟相逢。不知道是谁把将近20米长的独木舟放在这纪念馆的后院。


      据说独木舟是古城河清淤时挖出来的,说是与古邗沟有关。古邗沟可是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开挖的,这条长长的独木舟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呢?是从这里起航,还是刚刚抵达这里?还有,这么长的独木舟,需要多么高大的树?


      扬州的谜面太多了。


      从史可法路到东关街,只需要沿着国庆路步行15分钟。如果你不想在东关街上停留太久的话,只要走10分钟,就可以抵达东关古渡了。


      从古镇瓜洲过来的船队,几乎是和我同时抵达。


      船队上的小伙子,比我大胆多了,总是故意加大马力,让运河里的波浪替他们“咬”一下杵衣的水蛇腰的女子。


      水蛇腰的女子也不是好惹的,她们会用特别好听的扬州话批评那些小伙子。那嗓音,清脆得像扬州的水红小萝卜。


      作为观众的我,仿佛是在听扬州评话,那王少堂的《武十回》和《宋十回》比《水浒传》更有嚼头。还有从《清风闸》里延伸出来的《皮五辣子》,全是扬州人性格的密码。


      我说不清自己在古运河边看过多少书。在古运河边看书的事,我从未写出来,不是不想写,而是愧疚。那愧疚就像是隐在古运河水中的石码头台阶,一旦水褪去,那些石阶上青苔和锈迹就是我的愧疚。



      那是我抵达扬州的第二年春天,一位老人发现了正在河边懒散读书的我。

     

      我当时读的是一本诗集,刘祖慈的《年轮》。这是我在扬州国庆路新华书店购得的。诗句很传统,但当时的阅读水平仅仅是如此。


      老人和我谈古运河,我的大运河知识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校正的。邗沟。隋炀帝。京杭大运河。他还给我谈李白杜牧,还谈到了写《扬州闲话》的易君左。他还谈到了他在重庆教育部的同事郭沫若。当然,还谈到了我最钟爱的诗歌,我坦白了我的诗歌教育。后来,老人又给我讲了艾青和戴望舒。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老人就是写鉴真东渡的姚江滨老师,只是懵懂地和他交流,后来老人带我去他家里,一座长满了花朵的扬州院落,看到了他写的书《东渡使者》《晁衡师唐》。


      老人还给我买了六只翡翠烧卖。味道的鲜美,至今还不能说得准确。还有,翡翠烧卖里的青菜怎么会那样青翠?


      那个扬州老院落的下午,那六只翡翠烧卖,我一直记得,还会一直愧疚下去。扬州的洒脱(唐诗中的逍遥见证)、扬州的仁义(比如扬州十日)、扬州的水蛇腰的女子,在水蛇腰的大运河边杵衣。


      ——当然,也杵那运河水中的月亮。

    

      后来我再去东关街,在仅剩的一棵大苦楝树下,我又想起了已仙逝的姚老师,东渡,东渡,东关古渡。当时正值花季,暗紫的小花瓣,落满了巷子口。


      我在树下张手,等了一小把,穿过东关,走到古渡口,把它们洒到了古运河的水面上。


      星星点点的苦楝花,恰如扬州绣花鞋头上的小花瓣。


当然说到扬州,不说美食是绝对不行的——



人间至味,大抵如此

鲁晓南


      年轻时读书,见海上作家曹聚仁有一段文字描写扬州的吃,是韭黄炒肉丝。说有位盐商的丫鬟嫁了位穷秀才,秀才对丫鬟说,你在盐商家炒一手好菜,能否做道菜让我尝尝。丫鬟就问你想吃什幺菜,秀才就点了韭黄炒肉丝。


      丫鬟回答秀才,这道菜咱们小户人家吃不起,要用三条猪的面肉才能炒一盘。后来丫鬟为满足夫婿的口腹之欲,好不容易凑成了这盘菜,因为太好吃,结果秀才一口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了。


      当时觉得很神奇,面肉到底是猪的那个部位呢?曹先生并无涚明。思来想去,上海人所谓的面即是脸,猪脸即猪头。一个猪头就可撑死秀才,三个猪头这就是活嚼蛆,编故事。


      改革开放后,餐饮业很热闹,广州北京扬州等地的大厨们纷纷搞了红楼宴,各炫其技,挑着正宗的旗号,打压对方,最后不得已,请了红学会的专家来鉴定,下了个扬州菜即红楼菜的定论。


      我对这段公案很感兴趣,和参与其中的名厨、美食主编闲聊之际,趁机请教了何谓面肉,对方苦思片刻,方说大概是疙瘩肉,而疙瘩肉即是猪的咬嚼肌。扬州人讲究吃活肉,比方鱼划,比方鸭翅诸如此类。纵贯猪的一生,吃了睡,睡了吃,动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咬嚼肌。


      这个例子,一方面说明盐商的生活糜烂,穷奢极欲;另一方面验证了扬州菜的精深与奇妙。而红学家们一致认定扬州菜即红楼菜,不仅仅指所谓名菜大餐,如三套鸭,三头宴之类,而重点强调将普通市民餐桌上的家常菜,均认定为红楼菜。


      如书中所述,每逢春夏交替,贾母就会吃些时鲜小菜,多为野菜荒蔬。这种吃法在扬州民间十分普遍,不但用于荒年充饥,更主要的是用于去暑热解湿毒,防疔疮,这是将饮食用于药疗的一种生活常识与习惯。


      因而,在荤三头之外又有素三头的说法,即马兰头、枸杞头、甜菜头。凉拌,清炒,做汤,或包饺子捏汤团,随意为之,把个荒年疗饥的野菜,硬生生弄成了时令美食。所以,扬州的人的吃,既有富贵人家的豪奢,也有平头百姓的家常讲究。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诗人讲究的正是时令。美食当时,即便野菜荒蔬也妙不可言。


      比如,一把春韭,如果是一剪头茬,你吃的就不是韭,而是早春二月。所以它嫩,嫩到什么程度?扬州人在用铲子翻炒时有不成文的规定,叫十三铲。少一铲则不足,多一铲则过之,吃到嘴里感觉就不是一码事。如果你厨艺稍欠,把握不了火候,则宁生勿滥。


      韭菜生吃的妙处,不吃者不知,这是扬州人的短处。扬州人在人际交往中讲礼数,吃过大蒜韭菜之属,往往谢客,或洗潄之后见客,生吃味重,扬州人多为不取。


      韭菜这种东西是蔬菜里的百搭,可任意搭配,炒百叶、炒笋丝、炒豆芽、炒肉丝、炒黄鳝、炒鸡蛋、炒螺蛳,其味皆佳;镇江的锅盖面里最重要的配菜也是韭菜,少了韭菜卖面的就会心慌。


      但比镇江人高一筹的是高邮人做的韭菜蛋汤,那种鲜香,不要说北方人不懂,在扬州将韭菜吃出这种境界,肯定高邮人是当仁不让。


      但我个人认为韭菜最经典的吃法就是炒螺蛳。


      首先这是一种荤素搭配,螺蛳非同寻常意义上的肉,是荤中之素,和镇江是江南的苏北一个意思。其肉质密实,清而不腻,风味别致。尤其是在盘中,它不抢味,不会掩了春韭的风头,因而相得益彰。


      但更重要的是,当令的螺蛳,不仅鲜嫩,而且纯净,味清质朴,嚼之如游丝,似有若无,余兴尤长。将二鲜合为一美,就是春天里的绝配。



    在扬州,当时美食,如果少了这道韭菜炒螺蛳,就会失魂落魄。


      饭酒俱下后细思,人间至味,大概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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