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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可凡:闲书闲读

曹可凡 新读写 2020-09-10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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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如同呼吸、吃饭,理应成为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寒风里的一团篝火,赐予我们力量与温暖……
      
      钱锺书先生说:“洗一个澡,看一朵花,吃一顿饭。假使你觉得快活,并非因为你澡洗得干净,花开得好,或者菜合你的口味,主要因为你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人们心中了无牵挂滞碍,便能做到坦荡无畏,远离幻妄与烦乱,使内心得以获得彻底解脱。

      然而,生命无常,庸碌的日日夜夜总免不了陡起波澜,搅得心烦意乱,坐卧不宁。此时,唯有一卷在握,方可静滤尘心,云淡风轻,真正抵达心无挂碍的至高境界。

张爱玲个性孤僻,但绝不悲苦
      
      说起读书,眼前总会浮现“悬梁锥股”的苦读景象。

      其实,阅读可以是正襟危坐,也可以“千姿百态”。阅读种类,可以是高深莫测的学术专著,也可以是引人入胜的闲书。

      我尤其对日记、书信那样的体裁更是情有独钟。因为作者在书写时,并未考虑见诸于公众,纯粹属于个人思想表达与情感流露,故而往往直抒胸臆,无所顾忌。特别是像张爱玲那样特立独行的作者,阅读其信函,可以看作解读其内心世界的通关密码。

      张爱玲对写作有异于常人的“洁癖”,即便一篇短文,亦反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写信也是如此。

      她在给庄信正的信里写道:“我写信奇慢,一封信要写好几天……你是在我极少数信任的Pantheon(万神殿)里的,十年二十年都是一样。不过就是我看似不近人情的地方希望能谅解。”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弥足珍贵。

     
《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 新星出版社

      读这本通信集,可以发现张爱玲虽说个性孤僻,但绝非人们想象的那般悲苦。平日里除了因为虫患而频繁搬家外,每日沉浸于写作与翻译,闲暇时则阅读通俗读物,或看看电视以消磨时光。

      她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信函里常常问候庄信正一双儿女,甚至和庄氏夫妇彻夜长谈,还破天荒与他们夫妇一起外出看秀。庄妻向其索要签名照,她也照办,而且,难以想象的是,如此声名显赫的文学大家,居然也会为《文汇月刊》一篇有关她的文章而窃喜。

      同时,她也在信中披露个人生活状态,譬如:“……眼睛生cataracts,虽不严重,又多了一门功课。改低胆固醇diet,要自己试验着做菜,现成的health food难吃,我也不想食不下咽,再更减轻体重……”凡此种种,读者可以看到一个充满烟火气、活灵活现的张爱玲。

      张爱玲与庄信正通信持续30年,百余封信函呈现珍贵友情,但她一生挚友还是宋淇夫妇。

      宋淇在燕京大学求学期间,与孙道临、吴兴华等彼此激赏,来往密切。他们创办《燕京文学》,并为刊物积极撰稿。孙道临的诗极富现代精神,只是略带忧郁气质,如:

潮湿的土地静卧于逝去的月光之中
谢绝了往昔的雾和模糊的星座
一切清醒而安静
归入我赤裸的灵魂

      在吴兴华看来,孙道临(孙以亮)天生是个诗人。宋淇公子宋以朗回忆,吴兴华对宋淇说:“以亮对一切想象文学天生来的适应性,是连我自己也不见得能胜过的。他可以很灵活地运用他的才能,使之行即行,止即止。他最大的危险就是自己不管束,指导自己的美才,宁可让它四面泛滥……”

      宋淇笔名“林以亮”,“以亮”即来自孙道临学名“孙以亮”,宋淇或许想以此来纪念他与孙道临的那份纯正友谊,但宋以朗认为:“‘林以亮’只是一个角色,但这角色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它既代表了作为‘天生诗人’的孙道临,也象征了吴兴华和他自己,即是说,‘林以亮’是三位一体的位格,是他和他的朋友的共同暗号。

《风吹在水上:致宋淇书信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读吴兴华《风吹在水上:致宋淇书信集》,书里不止一次提及孙道临,如:“关于以亮,我们很固执地蒙起眼睛不看他诗中的好处,并且认为我捧以亮过分。我说得不多不少,只是以亮是一个天生来的诗人,至于天生来诗人是很少的,那怨不了我,我又不是造物主。我告诉他们以亮对一切想象文学天生来的适应性,是连我自己也不见得定能胜过。

      还有“听说以亮在沪上颠倒众生”,“(以亮)学骑马,跳舞等等,也许要飘入电影界成为一个currentmatinee idol,受女戏迷欢迎的当红偶像。字里行间,同学之间的纯真感情与钦慕尽显无遗。

      孙道临晚年与女儿庆原说起同窗吴兴华时,认为其文学才华可与徐志摩比肩,且记忆力超群,过目成诵,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可以说,吴兴华致宋淇书信集,可看作他与宋淇、孙道临三人友谊的结晶,读来如一股汩汩清流划过心间。

      相对于张爱玲和吴兴华信函的温暖,《罗孚友朋书札辑》中柯灵先生的几封信函,则透出苍凉与悲苦。

《罗孚友朋书札辑》高林编 海豚出版社

      柯灵晚年生活拮据,欲委托老友罗孚帮忙出售所藏两幅齐白石画作,以解燃眉之急。他在信中无奈道出卖画原委:“商潮澎湃,生计越来越困顿,我不得不把改善暮年生活,稍苏积困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又说:“鬻画事多承费心,仍乞鼎力。能卖到八万乃至七万一张,也就算了。只是希望力争速决,国容思女情切,而老境日深,很盼早日游美,了此一生心愿。

      待画成功卖出,柯灵这才如释重负:“画款已全部收到,劳神心感,恕不作泛谢。赴美探亲,曲折甚多,难于罄述。将来有缘,夜雨西窗,当为剪烛之谈。”一代文人清贫生活一览无余。
      
程砚秋日记里的尚小云和荀慧生    

      和书信集一样,日记也是记录一个人在某个特定历史阶段的真实状态。其交往,心绪借由文字真诚表达。

      像《程砚秋日记》虽不完整,但信息量仍然巨大。譬如论及尚小云性情刚直,程砚秋写道:“张君秋来排《朱痕记》,谈及尚小云,性情别致,偶然生气能将桌上所有之物摔于地上,窗上玻璃用拳将其击碎。常常如此,无人劝还好,有人劝能摔之不已,可谓之勇而浑。此人性乖,暴殄天物,恐将来无好结果,我人慎之。

      关于荀慧生,他则如此表述:“至荀慧生兄处送扇,见其项挂大素珠,有佛教信徒之缘,又见其书案上放有大算盘一个,与其谈话,随谈随打算盘,我想他心尚放不下,如何能念佛,不久定将素珠收起。”这些文字观察精微,描述灵动,读来忍俊不禁。

《程砚秋日记》 时代文艺出版社

      从日记中,我们可以一窥程砚秋极为自律的生活方式。

      “每晨七时起床,漱洗毕,进早茶,八时进早餐,温习功课,九时赴公园散步,十时学法文,十一时十二时会客,下午一时进午餐,二时休息,三至五时会客,六至八时温习功课,晚九时至十一时听音乐戏剧,十二时睡眠,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游历。”

      很难想象一个光芒四射的大艺术家仍过着苦行僧般刻板的生活,这或许也正是程砚秋成功之道。

      当然,日记中也不乏对生活琐事的记录,甚至对夫人的抱怨:“与素瑛信,要盖房钱,真不痛快拿来,叫我拿什么钱给瓦木匠,因其掌管钱财故。女人要紧关头总是不明白大体,令男人塌台,见不起人。钱当然是好的,应该知道作什么花出。我在城外省吃俭用,而精神又不让我痛快,思之太不高兴了,她忘了男人尚要在外面做人。所谓克己丰人,有这心无这力。”

      大师满腔委屈,诉诸笔端,瞬间将程大师还原成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我的父亲程砚秋》程永江著 时代文艺出版社

      程砚秋先生哲嗣程永江整理父亲日记同时,亦动笔撰写有关父亲的回忆录《我的父亲程砚秋》。

      永江先生所述看似琐碎,但对理解程派艺术至关重要。他秉承严谨学术态度,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客观公允。

      如书中论及李世济认程砚秋干爹一事,与坊间传说大相径庭:“世济是通过在炘认识砚秋先生的。也是一次偶然的场合,世济的父亲李乙尊先生提出要世济拜干爹,砚秋先生表示自己一生不收女弟子,当然也不收干女儿,婉拒了李父。不久,又是在朱家,李父当众愣卡鹅脖让世济跪在当场磕头认干爹,先父见此情景,也只得默认了,但心里很不高兴……至于砚秋先生是否如世济所说的带礼物去李宅认义女,我便不得而知。

      到了1957年,牵涉到李世济父亲冒名代签致中央上书,周总理当面问先父有否此事,先父亲见冒名代签的笔迹,勃然大怒,宣布我程砚秋什么党也不入,要入就入中国共产党!事后,气愤地告诉李世济,从今以后你不要再登程家的门!”永江先生陈述这段史料时未带任何感情色彩,且强调虽非亲眼所见,却由父母亲口告知。      

      如果说《我的父亲程砚秋》是儿子对父亲的怀念,《我和于是之这一生》则是妻子对丈夫的追忆。

      《茶馆》之“王利发”、《龙须沟》之“程疯子”、《青春之歌》之“余永泽”。舞台上,银幕中,于是之先生塑造出诸多经典角色。

      是之先生酷似其舅石挥,“三角眼,钩鼻子,不太厚的嘴唇,一副不瘦不肥的身材”,而且,两人成长背景也略有相似之处:生活清寒,但均有表演天赋,且善于观察生活,从中汲取灵感,并以“学无涯”为座右铭,谦逊、刻苦、好学,终成一代学者型表演艺术家。

《我和于是之这一生》李曼宜著 作家出版社

      读于是之夫人李曼宜女史回忆录《我和于是之这一生》,感受于是之毕生之荣耀与悲凉,奋斗与遗憾,坚守与无奈,不禁泫然,又从中获得启迪与力量。

      不过,李曼宜笔下最惊心动魄的一章,莫过于“《茶馆》复排风波”。作者以平实与冷静的语气,叙述经典话剧《茶馆》上演过程中所经历的跌宕起伏,首度披露周恩来总理为排除《茶馆》上演所遇阻力而做的努力,具有极高史料价值。

“角儿”之所以成“角儿”,需要一份痴憨

      作为“非虚构”文学,回忆录、书信集、散文固然有其文学、艺术及史料价值,但小说作为“虚构”类文学,也通过艺术手法,用文学语言,留下某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横截面。

      陈彦小说《主角》便是如此。

《主角》 陈彦著 作家出版社

      读完这部皇皇巨著,被小说主人公、秦腔艺人“忆秦娥”所吸引。

      戏曲说到底乃“角儿”的艺术。古往今来,“角儿”之成功必来自对艺术之敬畏、痴迷、沉醉,而非将其视为博得虚名,擢取钱财之工具。

      “角儿”之所以成为“角儿”,需要一份痴憨、赤诚,甚至笨拙;若一味投机钻营,讨巧卖乖,舍弃传统,刻意营造所谓“轰动效应”,追求无本之源的“当代性”,其结果必然走向萎顿与消亡。

      袁雪芬前辈尝言:“大多数中国百姓从传统戏曲获得文化滋养。”小说也借佛门住持之口,说到唱戏有渡人渡己之大功。其实,无论演戏、写作、绘画,抑或歌唱、舞蹈,概莫如此。   

      阅读如同呼吸、吃饭,理应成为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寒风里的一团篝火,赐予我们力量与温暖……


本文原载于《文汇读书周报》。更多写作指导、热门时文、写作素材、读书方法、学生佳作……尽在《新读写》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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