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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我们总是争分夺秒把一切半生不熟的想法发表到网上,难道我们还需要更多偏见吗

新读写 2020-09-09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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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争分夺秒地把一切半生不熟的想法发表到网上,或者变成商品。难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偏见或者商品吗?新冠病毒给人类带来了痛苦、磨难和死亡,逼迫我们按下暂停键。幸存下来的人们,怎样才能从中懂得人的价值,培养高尚的头脑和宽容的心?”


      3月18日,演员陈冲在微博撰文《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讲述了近期新冠病毒疫情发展以来,她和家人在美国的生活和心态上的变化。温柔又有力的文字,传递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从容。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陈冲


      上星期三我丈夫从旧金山飞去凤凰城打高尔夫球,那是他几个月前就跟几个好友约好的事。走之前我试探了一下说,你还是去吗?美国的新冠病毒感染开始严重了。他自信地笑笑说,不要参与到人群的恐慌里去,我会小心,没事的。


      我送他和一位朋友去机场,塞给他一包消毒纸巾。那时大女儿就读的哈佛大学已经决定改网上课堂,她正在紧张地理行李,四年的大学生活就这样突然结束了,我们曾经那么期待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星期四蓝天白云,空气透彻清爽,我打开窗户,边吃坚果边阅读了一些早就买好了,但是老也没有心绪看的书。


      我的Kindle里有一本叫The Ghost Map的纪实书,它描写了一百六十年前伦敦一场举世尽知到瘟疫。这场由霍乱引起的悲剧延伸到思想和意识形态的撞击,理智的声音和固有的观念发生斗争,而真理和先知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忽略、被否定。


      书中我最喜欢的部分描写了两个默默无闻而充满人格力量的普通人——一个是医生,另一个是牧师,他们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冒着生命危险,不弃不舍地寻找到疾病的来龙去脉。他们的勇气和执着,他们之间起初的冲突,和最终的理解和深厚友情,在眼下的情形下读起来,尤其让我感动。那位医生画的传染地图,就是这本书的书名。


      偶尔,我抬眼看看窗外,远处海湾上开过几艘货轮,几只游艇,窗下街上零星看到一些跑步、逛街的人。


      这是我十分钟意的独处时光——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我牵挂和牵挂我的人。天色渐暗,一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我突然发现这种“自我隔离”其实是我的常态。


陈冲


      到了晚上,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记忆中我好像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过夜。丈夫之所以会约了去外地打球,是因为原来我是计划这个时候回上海探望父母的,这一行程一拖再拖,不知道要延迟到几时。


      星期五早上,我看到冰箱里的牛奶几乎喝完了。我丈夫每天的早饭都吃牛奶煮麦片,里面加上新鲜的蓝莓、香蕉和烘烤过的核桃仁,从结婚到现在,几十年如一日。


      孩子们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我会在周末做些特别的松饼之类换换口味,孩子们住学校后,我就变得很懒,很少在早饭上动脑筋。但是如果早上没有牛奶麦片,我丈夫会很难受,一整天都莫名地不适。


      我开车去我常去的Costco,那里带乳糖酶的有机牛奶又高质又便宜。等我开到停车场,发现虽然商店刚开门不久,已经挤满了车辆,根本找不到停车位,我看到有些早到的顾客,已经推着大车大车的干粮、罐头食品、手纸、消毒纸巾、洗手液之类从店里出来。


      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情形,我决定马上离开,可转了半小时才终于开到出口。打电话跟丈夫说了这事,他说大众的歇斯底里,羊群式思维,你不用担心。我也想,反正他星期天晚上才回家,只要够周一早餐就行了,我下星期再说。


      晚上,他给我电话说,他们去一家极其好吃的意大利餐馆,平时很难订到位置。他还这么轻松快乐,我真服了。


      到了周六,新闻里开始看到疫情开始有些失控了,超市的货架也开始空了。大女儿决定跟男友一起飞去他家呆着,小女儿给我发了很多条焦虑的信息,说为什么她的学校还没有停课。我安慰她说,学校在紧密观察,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的,只要不停课,她还是应该去上课。


      天下起倾盆大雨,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一切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郁里。


      我在中美的新闻和社交网络里,开始看到两国外交上的争端,和各种极端无知的谣言,网络里传播的文化病毒比新冠病毒更具有危害性和杀伤性。人群被煽动,理智的声音往往被偏激的情绪所淹没。


      我生活在中美之间,在大洋两岸都有亲朋好友,每次读到这种不幸的文字,都很难过。


      病毒是全人类的天敌,从猿到人,我们每时每刻都和微生物共存。而不管在哪个时代,在地球上哪个角落,每一个人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死亡不令人悲痛欲绝?眼下正是人类应该团结起来,集中不同的优势与病毒搏斗的时刻,上苍在考验我们的同时,也赐给了我们机会。



      星期天一醒来,我马上查看疫情,形势的确越来越严峻。小女儿学校的校长发来的email说,虽然上星期一直在跟师生演习网上授课,但是眼下还没有决定停课。


      大女儿给我发信息说,你不要再让Audrey去学校上课了,你疯了吗?这个星期正是感染了的人还没有明显症状,却是疯狂传播的时候。


      我说,夏威夷只有5、6例确诊,学校还在决定的过程中,我们再等等吧。她急了,几秒钟给我发了一连串信息,劈头盖脸把我说了一通。


      就在这时,一位在政府的工作的朋友说,政府在考虑全美禁飞的政策。我开始着急了,本来Audrey是3/20春假飞回家,如果禁飞,她就回不了家了。我决定给她改票,让她立刻回来。


      星期一,加州政府通知全州隔离,关闭一切非必要的生意。丈夫一早回医院上班,医院已经取消所有非紧急病人的约诊,院方建议他在从外州飞回来后在家休息两周。


      晚上我们去机场接Audrey,看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很薄的口罩,戴在脸上。美国政府传染病防御中心的建议是,病毒不是空气传染,而是飞沫传染,病人和医护人员应该戴口罩,但是健康人戴口罩没有什么用。Audrey说,姐姐叮嘱她一定要一路都带好口罩。


      回家路上,Audrey想到家附近的一家小便利店去买些东西,我也正好买牛奶。晚上10点,商店里没什么人,但是冷藏柜里已经没有牛奶。


      今天我6点多就醒了,本来想在床上赖一会,但是突然想到牛奶不够了,就起床往家里附近的一家叫Safeway的超市开去。

      天边刚刚开始泛起一点点发红的亮光,映照在海湾上,波浪轻轻拍打着停泊在那里的船只。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宇宙无动于衷地运行着,黎明总是会在黑夜后到达。

      Safeway的停车场已经相当满,不过我还是马上找到了停车位,边上的一辆车里走出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我俩惺惺相惜互望一眼,笑了,她说你没见过这里在这个钟点停满了车吧?我说是啊,我还是头一次这个钟点来。


      买到牛奶回家后,我开始煮麦片,炉头开着小火,手轻轻搅拌。

      天亮了,窗外的梧桐树满是嫩绿的新叶,有几个邻居在街上遛狗,花园里的柠檬树今年开了密密麻麻的花,枝头沉甸甸地挂着鲜黄的柠檬,蜜蜂和蜂鸟在树上周旋,一片花香鸟语,自然将季节的礼物呈现给我,提醒我,我和周围所有的生命都是原子,都是星尘。

      唯一不同的是,我有意识,我有复杂的思维。

      世界像凶猛的洪水一样往前冲,我们变得手忙脚乱,无暇思考,无暇面对自己。我们总是争分夺秒地把一切半生不熟的想法发表到网上,或者变成商品。难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偏见或者商品吗?

      新冠病毒给人类带来了痛苦、磨难和死亡,逼迫我们按下暂停键。幸存下来的人们,怎样才能从中懂得人的价值,培养高尚的头脑和宽容的心?也许在这场疫情的寒冬之后,人类觉醒的春天就在不远处,终将到来。


      此前,在接受许知远的采访中,陈冲曾经回答了这么一个问题:岁月到底意味着什么?

      非常喜欢陈冲的回答。

      她说:岁月就意味岁月啊!岁月是可以炫耀的东西。经历与战胜了那么多痛楚,那么多身体上的疾病,头脑里的疾病,这是一个多么可吹嘘的事情啊!

      在那次采访后,陈冲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一并分享给大家:
 

陈冲:最好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的时候发生的


      “许知远第一次在上海采访我的时候,我也许是有所保留的,那时我还不认识他。如果现在重新做一回是否会更好些?不过从陌生到了解的过程应该也是有趣的吧。忘了那次我们具体聊到了些什么书,但我清晰记得当时的那份惊喜和感动——这个比我小十几岁的人居然也爱老书——那些我年轻时代迷恋的东西,不,那些我至今仍然迷恋的东西。
 
      今年四月他来旧金山,我们一起去了一家叫“绿苹果”的书店,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是我在这座城市的圣所。美国的商店一般关得早,但“绿苹果”开到晚上10:30,我喜欢晚饭后来这里逗留,在旧书堆里慢慢翻阅,那些悠哉悠哉的时光是幸福的。

      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常带她们来这里买书,后来大些了,她们就把看过了不再需要的书拿回书店去卖掉、捐掉或换新书,呵,那都是在她们发现亚马逊之前。

      许知远那天跟我在“绿苹果”的书架从中闲逛,随便聊着各自喜欢的书籍,一份默契的感觉油然而生,对于生性慢熟的我来说这是很少有的。


      后来我们的对话,也经常从书开始。

      我在泰国拍戏的时候,正逢雨季,雨水蒙住了窗外面的昭皮耶河,把我像蝉蛹一样裹在屋里阅读、听音乐,与世隔绝。接连不断的倾盆大雨让我想起毛姆的精湛短篇《雨》,就跟许知远聊起了毛姆在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屿写的一系列悲剧,都是关于亚寒带的欧洲人到了融化与腐蚀一切的热带后的生活。

      也许我俩都属于那种有古典情怀的人吧,从毛姆的作品,我们聊到悲剧的价值。

      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认为,只有在悲剧中灵魂才得以洗礼和升华,它是人类精神生活的必要部分,而今天悲剧作为一个剧种被误认为是负能量。

      记得那天,我还给许知远发了我酒店的照片,他说很像他在仰光时住过的 The Strand,那是他十分喜爱的殖民地式建筑。说到他的仰光之旅,又让我联想起他写的游记,其中提到了我非常欣赏的作者奈保尔(V.S.Naipaul)。许知远说奈保尔是他的最爱,深刻影响了他观察世界的方法。

      就这样,我们的对话从毛姆的殖民地作品绕到了奈保尔的后殖民地作品——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和时空,两个争锋相对的视角和风格。我们似乎总是这样,问一下互相在看的书,然后漫不经心地闲聊,有一搭无一搭的,却也说出了不少内心深处的感想。

      其实,从上海第一次采访到现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也只见过许知远两回,但是他似乎已经成了一位老朋友。或者用他的话说,是两个小朋友在聊天,傻乎乎的,特开心。或者说得严重一点,我们是为同一种精神而欣喜,同一种人格而坚持,同一种逝去而悲哀;我们是被同一种情操所感染,同一种养料所滋润,同一种温暖所安抚......

      人生轨迹中有无数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偶尔我们幸运地跟另一条轨迹志同道合一段,也许是半辈子,也许是半天,也许是半小时,都是礼物,值得珍惜。


      在那次采访中,许知远突然停下说,“我觉得你身上有洛丽塔的精神,一种成熟的天真。”

      “我肯定有天真。”陈冲莞尔一笑,转而坚定地说,“因为我对某一种成熟是杜绝的。”

      非常值得看的访谈——

陈冲:我喜欢那些没有实用性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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