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的智能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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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去修完东西满头大汗地回来,奶奶笑着骂他:你还当自己是十八岁的小年轻啊。骂归骂,边骂着边帮他放洗澡水。出完满身的汗,冲一个热水澡那叫一个舒服!那时候老赵确确实实像个小年轻,力气多得没处使。现在连出大汗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头儿的智能手机
赵艺
浙江嘉兴市秀州中学
老赵是住在小城里的一个老头儿。
老赵平时过得挺舒坦,喜欢篮球就去篮球场和小年轻抢抢球,喜欢下象棋就在小区的树荫下摆个小桌小凳和那些老顽童杀上一盘。
他还是小区里的名人,上能爬屋顶修太阳能热水器,下能开锁换灯泡,还能修修水管改改插线板。小区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家里坏了什么东西,一个电话打过来,老赵没有不去的道理。修好了也不收钱,实在拗不过,象征性地收水果、特产,这全是老伙计之间的情谊,因此老赵家来自五湖四海的特产一年到头就从没断过。
老赵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比那些个小年轻还充实。
这是对面三楼李老头送的面包,那是前面五楼周阿姨送的香蕉。就算是平常的一点小东西,街坊邻居也总能想到老赵。
最近,他儿子给他买了一个智能手机。虽然这个手机没有之前那个字体大,按电话号码也不会出声,但老赵还是欢喜极了,因为这个手机可以上网、可以拍照、可以听说书。
老赵是坚决不学上网的,他想想那些电视里放出来的新闻:好好的大学生被网上的骗子骗掉好几万。但是说书是要在网上下载的,儿子每周回来一次,每周帮他下载一次。老赵喜滋滋地揣着他的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有事没事就在小区里溜达。
这个老赵就是我爷爷。
快过年了,各种大鱼大肉都摆上了桌。最近几年都兴提前办年酒,真正过年了反而都到外地旅游去。老赵挨家挨户吃了整整一周的年酒。小年夜那一天,凌晨一点多,客厅的灯亮了,接着是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我隐隐约约听到声响,起身询问,只听奶奶说:“没事没事,你爷爷有一点不舒服,叫你爸爸带他去医院看一下。”
老赵的胆出问题了,长了一块石头,堵住了胆管,要切掉。
过年是没有可以动手术的医生的。医生专门赶过来用了个引流管慢慢把胆汁流出来一点。老赵肚子上挂了一个袋子,每天在医院躺着。大年夜一家人在医院凑活着吃了一顿年夜饭,每个人脸上的笑都有些勉强。
大年初一去医院看老赵,整个医院似乎空荡荡的。老赵躺在病床上,见我来才迷迷糊糊睁了眼,他现在高烧不退,就那么木讷讷地看着我。我靠着病床坐下,假装轻快地说:“你说书听完了伐,我帮你下载一点,等你烧退了听。”他疲惫地点点头。
我低下头让头发遮住我发红的眼角。老赵老了,我这才迟迟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把我举过头顶,骑在肩膀上的老赵了,头发花白了,也稀疏了,他明明最要干净,现在却有一股子老人臭。
这个病是瞒着亲戚的,爸爸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匆匆赶去装作无事地吃一顿年酒,然后又匆匆赶回来。
老赵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他寻思着做点什么,隔壁床上也是一个胆结石的老头儿,话不太多聊不上两句。老赵想起我给他下的说书,他想听了。
手机不太灵敏,摁了好几下都没有什么反应。老毛病了,明明还不到半年就和我一样不好使咯,老赵心想。他不知道,手机不认识他手上厚厚的老茧,手机所熟悉的是年轻人柔软娇气的手,而不是他这种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手。
页面总算是出来了,但这不是老赵熟悉的一点就可以出声音的页面,我给他画的操作手机的那张纸没带来,本来一直放在老花镜盒子里,但这次住院太匆忙连老花镜都没有带。
老赵把手机举起来,放得远远的,眯着眼瞪了好久,还是看不大清楚。他不太敢瞎点,生怕手机被自己弄坏了。
病房里其实是有年轻人的,隔壁床老头的儿子一大早就来了,一坐就是一上午,却独自低头玩了一上午的手机,除了刚来时的两句客套话就没再开过口。老赵有点想自己的儿子了,也想自己那个住满朋友的小区。
老赵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医院一直到初四才让动手术,老赵是这个病区今年的第一台手术。科技好了,微创手术恢复得快,做完手术没两三天老赵就回家了。
按老赵的话,这医院的日子他是过得太腻歪了。每天只吃些什么汤汤水水,最大的走动是在这医院走廊里溜达一圈,顺带着倒个热水,最大的娱乐是听手机里的说书。最近他在听贺龙的故事,听到贺龙被林彪害死这一段,像个小孩似的哭了一场,把一家人吓了一跳。
回到家以后,老赵的“小毛驴”被没收了,别人请他去修东西也都被奶奶拒绝了,更别说去打篮球了。
老赵起初还反抗过一阵,一有人来电话接得比谁都快,接起来满口答应,“好好好,我中午马上来。你家是什么东西坏了啊?”奶奶一把夺过电话:“不好意思啊,我们家老赵最近身体不太好,你找别人去吧。”
挂掉电话老赵还要跟奶奶发一会儿脾气:“我身体早就好了!”奶奶从不输气势:“你医院住得还不够吗?”这么一来二去,老赵渐渐也不反抗了。
他依着医生的话在床上乖乖躺了一周,电视看多了奶奶就说伤精神。吃饭也被严格控制,往日里那个大口吃饭的老赵被监管起来,稍稍扒大一口饭,奶奶就苦口婆心地劝,老赵知道她被吓怕了。
在医院住着的时候她常常整夜整夜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每个人都说这是个小手术,好得快,但他俩心里都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以前去修完东西满头大汗地回来,奶奶笑着骂他:你还当自己是十八岁的小年轻啊。骂归骂,边骂着边帮他放洗澡水。出完满身的汗,冲一个热水澡那叫一个舒服!那时候老赵确确实实像个小年轻,力气多得没处使。现在连出大汗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赵醒着的时候几乎无时不刻都在听说书,他听得很仔细,舍不得一下子听完,每一集都会反反复复地听好多遍。奶奶常常抱怨,半夜三更,一觉睡醒,老赵还是在听说书。他的睡眠质量比以前差多了,奶奶说这是他割掉一个胆,把胆量也一并带走了。
有时候手机也会不灵光,整整一周放不了,老赵就只能躺在床上睡觉。爸爸给他买过一个天猫精灵,但这个精灵笨得很,听不懂他说的夹杂着土话的普通话,总是搜索不出正确的内容。
每个周末我们回来看他,说是看望无非是回来吃个晚饭,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我周六中午就从学校乘公交车回来,一吃完午饭就开始上网课,一直上到下午四点多。
老赵是断不会打扰我学习的,在他眼里学习是顶顶神圣的事情。等到我一下了网课他就眼巴巴地跑过来,让我帮忙下点新说书。
说书能听的内容越来越少,最著名的那些说书他已经听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那些糊糟糟的说书他也能凑活着听。
下一周下下周,又或者是下一个月下一年,老赵伴着他的智能手机,住在这个小城里……
指导老师:张筱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