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二代”的教育,注定是一场望尘莫及的追逐
两个月前,我的一位好朋友举家回国了,在经历了将近半年的纠结后。
她说,“老大6岁了,正是国内小学一年级年龄,若现在不走,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会耗在这,再回不去家乡。”
朋友和我一样,也是四年前来的新西兰。若换旁人看,这是个挺幸福的新西兰华人家庭:先生凭借国内外企多年技术经验、找到了一份虽不惹眼但稳定的工作并获取了身份,太太全职照顾两个小女孩,加之早年国内的积淀经济上也算游刃有余。
四年前,她用一个集装箱把全家所有家当运到了这里:孩子们一柜子的图书、填满半个游戏房的玩具、结婚时的巨幅相册、几件得心应手的家居摆设、一组用惯了的牛皮沙发……可如今这满屋的温馨,组成了她难以割舍的新西兰回忆的一部分。这曾经是她多么憧憬的生活,此刻但觉心疼不已。
请不要误解,朋友的两个孩子在新西兰生活和学习滋润,毫无违和感。老大虽是女孩,但照样参加校足球队,运动体能灵活度巾帼不让须眉;老二虽还在幼儿园,中文英文也早已顺溜,每天幼托里爬树挖沙、怡然自得。
朋友说,就是因为孩子们适应太快,才凸显了自己的不适应。语言的障碍,加上照顾年幼孩子的忙碌,让朋友的全职主妇生涯,感觉好似软禁在孤岛上。
“老大才二年级(注:新西兰5周岁上小学),她现在看的书,我读起来已经很累,真不知道这样下去,她长大了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做娘的。若换在国内成长,不管她遇到什么事,作为母亲,我总能自信地给她建议。可现在却越来越不确定,感觉她正在以我所不可测的速度、在我所不可知的领域飞速成长。我已然看到,这条路走下去,孩子们的世界恐怕会离我越来越远。”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且,朋友所面对的教育挑战,绝不仅仅是语言上的。
当然,朋友最终决定回国,还有其他很多因素、比如双独+双方老人年老多病痛、先生在国内有更好的发展机会、自身更适应国内的生活方式、已然获得永居将来随时可回新西兰等等。但毫无疑问,这其中,对于“移二代”教育的迷茫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国内的教育是“家长老师点着指挥棒领着孩子走”,那么,“移二代”的教育很可能演变为“孩子点着指挥棒领家长走”。
家有7岁、5岁、2岁三个孩子,说几个最近的事儿。
不知道笑点儿在哪
老大迷上读小说这个事儿,我原本挺鼓励的:吃饭的时候边上摊着书我由着他;老关房间里不让弟妹进去打扰我也由着他。我还单纯地以为移民过来的孩子,多读读英文总是好事,直到意识到,这个过程到底是如何加速了我跟孩子的“脱节”。
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戏剧性的画面:老大兴奋地跳过来,硬拽着我:“妈妈,你看你看呀!”然后巴拉巴拉飞速说一长段我摸不着头脑的英文:“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妈妈,你觉得好不好笑,好不好笑啊?”我干咳两声、放下小妹、硬着头皮试图再去读那一大段文字,嘴上说着“好笑!好笑!”其实半天还没搞明白笑点在哪。
后来,我索性不试图去读了,吃力不讨好,直接就假装扫一眼,厚着皮咧着嘴说:“好好笑啊!”。
再后来,孩子去找他爸爸说,结果他爸爸英文比我更烂,“好笑”说得比我更假。
再再后来,孩子好像已经很久没来跟我们说起他在读的书了。
有一次,和老大的好朋友一家一块约去集市玩儿,他和对方的妈妈忽然用英文聊起了埃及的木乃伊和梵高割掉自己耳朵的故事,对方洋人妈妈循循善诱,老大娓娓道来。我暗暗心惊,一则老大从未跟我这个当妈的聊过哪怕一丝丝类似的话题;二则他们聊的内容涉及一些专有名词,比方金字塔、比方法老,我几乎要靠着猜来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更不要提想要插话进去了,只能从旁附和几声。
莫非在他7岁的年龄,我就已经和孩子失去了共同语言?
不信邪,回到家我企图用中文跟他聊木乃伊的故事,结果我用中文说“法老”,他不知道我是指什么,瞬间又切回英文去讲他所知道的那些。终究他讲英文,我讲中文没法把这个话题给聊下去。一旦涉及到有些深度的故事或历史,他用中文聊不起来,我用英文聊不起来,成为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最后我说,妈妈跟你说说秦始皇兵马俑的故事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国有一位皇帝……还没开头呢,孩子就跑去干自己的事儿了,叫我欲哭无泪。
其实我和先生的英文并不算太差,来新西兰之前,我过了雅思4个7,先生也有均分7的水平。但考试和工作的英语,和历史文化所需的英文相比起来,还是太弱了。
痛定思痛,为了追逐我的孩子,我开始要求自己每天至少读20分钟英文小说,来加强英文和对西方文化的理解。
妈妈你什么时候去打高尔夫
得承认,让孩子去学高尔夫这件事,我是跟风的。
毕竟,在国内学高尔夫的成本不菲,而在新西兰,高尔夫几乎是平民运动,孩子的不少同学都在学,所以我根本没过脑,一节试听课后,我就给老大配齐了全部装备,每周一次课,风雨无阻。
学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孩子非常热爱这项运动,周六常常会主动要求带去练习场挥杆,他练习的时候,我就带着弟弟妹妹在楼下的咖啡馆歇着,他爸爸看他。
说来这是有了孩子以后,我最喜爱的状态---孩子上课,大人看着或歇着。
大约在一个月前,教练跟我说,老大的水平现在可以去真实的高尔夫场了,恭喜!老大喜形于色,我却不解其意。
在我有限的想象里,这不是教练您的事儿么?能下真实场地了,那您上课的时候带他去不就得了?
原来,打高尔夫是新西兰很多家庭的常规周末活动,老师的意思是,终于你们可以带着老大一起下场子了,他该是默认我跟先生不可能连高尔夫都不会吧……
当老大打高尔夫的同学们开始跟着家人周末去打高尔夫,而老大仍然只能在练习场挥杆子,说我没有心里压力是不可能的。
眼前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我和先生自己也去学下高尔夫,创造周末高尔夫时间,要么老大长远来说,恐怕只能放弃这项运动。
只恨科班出身的我和先生,除了会上班之外,什么兴趣好爱都没有,乏味得令人生气。
学校露营可以不去么
学期末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说,下学期开始,老大学校里会组织孩子们去露营。自此开始,露营将变成孩子们每年2次的常规活动,低年级是1晚,高年级是2晚。
老大的第一反应是:“怎么洗澡呢?还有……我一定要去么?”
难怪老大,这里的很多小孩子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开始,就跟着爹娘露营了,整个新西兰遍布着露营基地,配套完备,密度不输酒店旅馆。而我们来这里四年了,竟还从来没带帐篷露营过。孩子缺乏经验而有所担忧,情有可原。
可再一次,我开始憎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自己懒就罢了,关键还影响到了孩子。别人家小孩得知学校露营都欢天喜地,而我家这位却因为爹娘过去的懒惰,担忧而裹足不前。
这几年带孩子们在新西兰旅行过不少,在这里,露营是大众行为,相比起来住酒店旅馆的更多是海外游客。尽管知道,但每次都还是觉得懒,一想到露营要置备的家当,就觉得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直到今天,才算真正认清现实,入乡而不随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特别是当你的孩子正在迅速融入本土文化的时候。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邻居?
羞愧地讲,在一条街上住了四年,邻居我只认识孩子同学家的,其他邻居少有交集。原本,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工作生活,各家有各家的忙碌,在国内住公寓楼的时候,邻里也不怎么认识。
新西兰这里有个社交网络叫做Neighborly(邻里),注册后根据你的地址,会把一个社区的家庭放在一起互相交流信息、互帮互助、或者邻里的聚会之类,是本地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
我并不热衷这些,平时相关的信息也大都忽略。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自扫门前雪”,我们做事总太有目的性,以至于忘记了如何无目的地跟邻里打交道。
所以当老大讲,“我很久没有看到住在对街的老爷爷了,他以前早上常常会在花园里给我打招呼,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他好么?”
无言以对。我当然知道,对本地的孩子来讲,拜访邻居,写圣诞贺卡给邻里是每年圣诞节前的常规功课。孩子的请求合情合理,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就着孩子的“合理”去改变我自己,去塑造一个热情好客好邻居的形象,在隔着对街毫无交情地住了四年之后?
可以说,在新西兰养育"移二代"的每一天,我们都需要面临巨大的压力和挑战。他们所走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不曾有过的、毫无经验的、惶惶不确定的。我们必须要放弃成见、走出舒适区、迈开大步、奋起直追,才不至于被甩得太远。
我们不得不放弃主导权,而站在一个更加平等的位置去陪伴孩子的成长。就好像才7岁的老大,我早已经不可能在未和他商量的前提下,为他安排哪怕一个课外班或者周末活动。商量和尊重,加上适当的引导,是我干预他处事的唯一路径。正如纪伯伦的句子:
你所生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你们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为自己渴求的儿女。
他们借你们而生,却并非从你们而来。
尽管他们与你们同在,却并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予他们爱,却不能给他们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庇护他们的身体,却无法庇护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星,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造访的地方。
你们可以努力地仿效他们,但是,不可企图让他们像你。
因为生命无法倒流,也不会滞留于昨日。
你们是弓,而你们的孩子就像射出的生命之箭。
那射者瞄准无限之旅上的目标,用力将你弯曲,以使手中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让你欣然在射箭者的手中弯曲吧,因为他既爱飞驰的箭,也爱手中握着的稳健的弓。
确实,我们所能做的,大约只是努力追逐和仿效他们而已。
文章来源:Apple妈咪要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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