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将来一定告诉孙子，爷爷我这辈子没委屈过自己

他是《青红》里戴“蛤蟆镜”、穿喇叭裤的小镇青年，是《春风沉醉的夜晚》里想出柜的同性恋，是《日照重庆》里的80后钢管舞演员，是《浮城谜事》里的出轨丈夫，是《推拿》里的盲人按摩师，是《长江图》里的诗人船长……

凭借这些出自“第六代导演”之手的文艺电影，36岁的秦昊已经7次入围国际电影节。然而，就像他在这些作品中塑造的边缘人物一样，给人“孤傲、冷、阴郁、拧巴”印象的秦昊，始终不温不火，和娱乐圈若即若离。
在大众领域，他最重要的成名作也许反倒是——成为伊能静的丈夫。

 撰文 | 杨宝璐

采访 | 杨宝璐 鲁鲁一

想不明白的事没法做 

不知是否因为受到伊能静的影响，今年年初，一向走高冷文艺路线的秦昊突然接了地气——参加了电视喜剧竞赛“欢乐喜剧人”，和开心麻花、郭麒麟等专业喜剧演员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卖力地抖起包袱。

   初次登台，他拿出的作品是《演员的自我修养》，演一个想要秀功夫的武打演员在片场拍打戏的故事。“假的？不会。拍电影必须玩儿真的。”然后开打。全套动作打下来，观众看得很爽，但就是笑声寥寥，有人评价“就像看了一场3d电影一样”。   第二场，他扮演一个北京“老炮儿”。顺着冯小刚《老炮儿》的剧情往前推，电影中的六爷还是六子，秦昊演六子的大哥，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找人茬架。在表演中，秦昊说话字正腔圆，不像演小品，倒像是演话剧。最终，尝试跨界的秦昊以失败告终，排名垫底，惨遭淘汰。 观众对他表演的评价莫衷一是，有人觉得好笑，有人则觉得看他表演“尴尬症都要犯了”。
就连秦昊的好友高圆圆和导演王小帅都觉得他“疯了”。但秦昊不在乎。 “输了就输了，无所谓。”面对每日人物（ID：meirirenwu），秦昊还是一贯的“爱谁谁”的淡然模样儿，“重要的是，终于过了把演喜剧的瘾。” 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舞台类节目。10多年前，他拒绝了当时最火的娱乐节目“快乐大本营”的邀请，后来又拒绝过各种真人秀。他说自己不懂真人秀的运作，不知道走进真人秀到底是演角色，演自己，还是做自己。 

“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就没法做。”秦昊说。 

把演员两字看得很重 

不光综艺、真人秀节目让秦昊想不明白，他弄不懂的还有更多。 清宫穿越剧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有剧组带着本子找到他，希望他能接这部戏。 “我看不懂这是什么，一会儿四、一会儿八、一会儿十四的。看不出本子好不好。”看过大纲之后，秦昊拒绝了。 没想到的是，这部被他拒绝的戏，后来大火特火了。  实际上，这种挑剔，在秦昊上学的时候就初现端倪。 刚从中戏毕业时，他接了一些电视剧，但播出的时候，他特别不满意。面对每日人物，他回忆自己那时突然拧巴了——每天都在想，我考中戏就是为了拍这些吗？我就是为了赚这点钱吗？

“我始终把演员两个字看得很重。”秦昊说，“甚至觉得演员是个崇高的职业。”

  在20岁的秦昊想象中，他想拍的戏，是《教父》、《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样的。他决定，不能瞎接戏了。 于是他一口气拒绝了8部电视剧，一心一意等着大导演上门。结果，毕业的头3年里，他一部电影都没有拍。前两年还偶有导演找他，到了第3年，干脆连试戏的机会都没有了。 尽管颓丧、消沉，秦昊却没有主动出击寻找过机会，只是等。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自己当时是有点任性幼稚了。 “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人家大导演凭什么找你啊？但我当时不知道啊，就觉得我是中戏毕业的，你导演都知道章子怡了，那她同班同学也应该知道啊。”秦昊带着笑意自嘲道。 眼瞅着同班同学都出名了，章子怡、刘烨、袁泉，其他人至少也有戏接，秦昊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演员。 他给母亲打电话。“我妈说，你们班现在有些同学出名了，但不是每个人运气都那么好，显然你不是运气最好的那一拨人，但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当个好演员，就看你愿不愿意坚持。” 好在，和母亲的这次对话之后没多久，秦昊就遇到了导演王小帅。 拍了片子，就一定要进电影节 王小帅和娄烨，被秦昊称作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他不止一次告诉每日人物（ID：meirirenwu），只要是王小帅和娄烨的电影，无论片酬多少，他一定会去拍。 “这是知遇之恩。”秦昊颇有些郑重地说。 彼时，没戏拍的秦昊天天跟朋友在夜店打发时间，偶然就遇到了导演王小帅。朋友拉住秦昊介绍说，“这是大导演王小帅”。“你好，我看过你的戏。”秦昊打完招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副导演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来试镜。

王小帅告诉每日人物（ID：meirirenwu），正是秦昊身上那种飘忽不定和随意性打动了他。

   王小帅看得很准，《青红》直接把秦昊送上了戛纳的红地毯。
那是秦昊人生中第一次参加国际电影节，和伊丽莎白·泰勒站在一起，周围都是掌声与喝彩。秦昊有点懵，他突然找到一种感觉，自己想要拍的，就是这样的片子。
2005年，中国商业大片刚刚起步。陈凯歌、张艺谋、姜文三大导演占据市场的大半壁江山。 “你不接这几个导演的电影，就没片子可拍。”秦昊回忆，但他不在乎，还跟别人打赌，“拍了片子，就一定要进电影节。”
王小帅之后，娄烨找到了他，饰演《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傲娇的同性恋男子。   

秦昊很矛盾。此前一年，汤唯刚刚因为《色戒》而遭封杀，而娄烨又在国内屡屡被禁。秦昊回忆，“娄烨那时还没解禁，这个片子国内公映不了。何况，如果我也遭到封杀，演员生涯可能就此终止。”

秦昊最终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如果拒绝这部片子，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与娄烨导演合作。 事实证明，秦昊挑本子的眼光不错，2009年，该剧获得了第62届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不少熟悉秦昊的朋友评价，拧巴，贯穿了他演员生涯的大部分时间。而在《长江图》制片人哈博看来，秦昊是温和、疏离、敬业的。

哈博记得，剧组在格尔木驻地时，只有第一天秦昊跟大家一起吃了饭，几乎没喝酒。之后，他都自己吃，然后躲起来准备戏，敷面膜。

 《长江图》几乎可以说是中国最后一部胶片电影，又是沿着长江拍摄，因此条件极其艰苦。剧组每天住在一条极其简陋的货船上，上去就下不来了。拍到后来，秦昊几乎要拍不下去了，情绪压抑，制片人给他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后来干脆把制片人的微信删了。 “他说那段时间他看见信息就烦，谁都删。直到回到北京，才加回来。”哈博说。 只有接对了频道，他的状态才会舒展开来。王小帅和娄烨，无疑就是他对上的频道。他们知道，怎么把秦昊身上那种气质激发出来。
秦昊喜欢有爆发感的东西。

秦昊《浮城谜事》剧照

在《浮城谜事》中，他扮演同时拥有两个家庭的男人乔永照。有一场戏，是乔的原配和小三在房间里对峙，在那场戏中，剧本里本来没有秦昊什么事，但娄烨让他直接换了衣服，进到房间里去。
扮演妻子的郝蕾和扮演小三的齐溪正在激烈地争吵，秦昊突然推门进去，俩人都傻了。摄像机仍在运转，3个人即兴演了下去。一直把这场冲突给“圆了”，导演才喊停。  这种体验让他感觉很爽。在他看来，不是所有的演员都适合即兴表演。“这会让你觉得自己特别牛，你可以超越编剧去创造一个特别牛的戏。” “无冕之王”是王小帅给秦昊起的外号。按照国际电影节的惯例，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影片，就自动获得该单元各奖项的提名，因此，实际上秦昊已经冲击了7次国际奖项，其中三赴戛纳角逐影帝。  与自己和解 

与电影节上屡获提名的光芒相比，秦昊在国内的地位始终不尴不尬。

随着中国商业电影、电视剧的兴起，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鼓动他去拍电视剧的，也有撺掇他多接商业片的。

听得多了，一向内心“强大”的秦昊，也有点坐不住了。

“我拒绝了很多电视剧，但演那些电视剧的演员全都火了，后来有一些我特别想上的电影没有请我，就请的这些电视剧的演员去演的。”

他一度觉得自己以往做错了。“我当时就想，想得到机会拍自己真正在乎的电影，首先一定要让大家都认识你，一定要有所谓的市场知名度。只拍艺术电影肯定不行，中国观众不看，院线也不放啊，那就拍电视剧，拍那些所谓商业电影。”  

一年里，他一口气拍了6部电影，两部电视剧，一部微电影。

后来，他将自己的这段时期称为“烂片期”。钱倒是赚了不少，可当这些片子一部部放出来，秦昊一看就傻了。 这下子，秦昊更拧巴了。接了戏，但又痛恨这部戏。钱来得容易，却让他不痛快。索性大手大脚，恨不得把所有“接烂片”赚到的钱全花出去。他从不住家里，而是住在酒店，每晚进出夜店，全世界各地到处跑。
 “我觉得这个钱赚得太窝囊了，拍完这些东西，以后来找你的好作品就越来越少。”秦昊说。

伊能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秦昊面前。第一次聊天，秦昊就把自己的不爽一股脑地倾吐给了她。

令他没想到的是，伊能静居然说，秦昊，你知道我多想成为你这样的演员吗？你可以跟王小帅、娄烨这样的导演合作，你可以拍戏不为钱，就拍自己喜欢的东西，成为一个纯粹的演员，我一辈子都想成为你这样的演员。 秦昊说，这句话瞬间击中了他。这让他觉得，原来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和坚持的东西，是有人理解的。世界上有人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 “就是觉得不孤单了，再碰到什么事情，有人跟你做伴，那一刻起，我觉得她是可以陪伴终生的人。”2015年6月，秦昊与伊能静结婚。他们的生活通过两人的微博得以窥探。两个人骑自行车，读书，他给自己的工作量做了减法，重新回到了曾经精挑细选剧本的“文艺男神”，那也曾是他最喜欢的阶段，虽然戏不多，但是每一部都让他去了电影节。

去年，他只拍了一部戏，就是《火锅英雄》。而让他觉得最开心的，还不是挑到了自己喜欢的角色与剧本，而是他对很多戏说了不。抗拒了钱与其他的诱惑，对于秦昊来说并不容易。如果说之前的生活是一部加速行驶的汽车，让它慢下来，重新回到可控的状态，秦昊觉得是这一年最大的收获。

 秦昊将这种状态称之为与自己和解。
他觉得自己脾气比以前好了许多，那段急躁、易怒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伴随着女儿的来临，秦昊说，自己现在越来越感恩生活。
他戒了烟，已经坚持了将近一个月。之前他曾戒过一次烟，坚持了10个月，结果一进剧组又抽上了。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戒掉。他说，顺利戒烟，这是未出生的女儿给他的礼物。
伊能静怀孕并不顺利，之前，因为担心不能自然怀孕，伊能静想做试管婴儿。每个月打针取卵，秦昊并不赞成。 “我就相信我们一定会有个孩子。为什么不呢？我们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身边每个人都很好，又没老到生不了。” 2016年，他主演的《长江图》获得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这一年，秦昊36岁。 他觉得自己晚熟，刚刚而立，离不惑还很远，人生充满着希望，每天都很踏实。 

 “我从不对生活妥协，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秦昊用他一贯的疏离的语调说，“我觉得这一辈子做到什么样就值了呢？就是等老了以后跟我孙子说，你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没委屈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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