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式衰老，袭击年轻人
看过《狂飙》的同学，可能对剧中三十出头的安欣一夜白头有印象，当人遭遇重大打击和压力，很可能会出现断崖式衰老。医学权威杂志《自然·医学》也曾发布一篇研究论文也显示：衰老并不是匀速发生的，而是一个动态、非线性的过程，可能存在突然的“从量变到质变”的生理转折点。
现如今，因为某些原因，一些年轻人的“衰老”状态正在大幅提前。比如，毕业、工作、婚姻、攒钱等压力，如果在短时间内在一个人身上爆发，那么衰老，也会如期而至。就像一位受访者所说：“对我来说，衰老并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
文 | 李微明 哈皮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岩蕊
设计 | 田伟
在各种与衰老有关的皮肤纹路中，法令纹一定是排名靠前的那一个。
法令纹，又叫“八字纹”，是鼻翼两侧延伸而下的两道纹路，面部组织老化之后，法令纹通常最先出现。
而对于断崖式衰老的年轻人而言，他们大都有一个发现自己法令纹的瞬间。
宝宝已经两岁的母亲徐秋，是在一个抱着孩子洗脸的清晨看到自己的法令纹的。过了三十岁的她抬头，镜子里，“法令纹像个括弧”。她失神了一瞬间，回想起前不久手机相册里推送的“昔年今日”照片，那是多年前的她，光滑的面容上，是孩子气的笑容。
喜欢健身的她，一度觉得自己能比衰老跑得快一些。刚生孩子那会儿，她只用了45天就恢复了马甲线，但在陪伴孩子成长的这三年里，马甲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堆积的脂肪。
断崖式衰老的可怕之处在于，当法令纹出现的那一刻，其他的各种纹也会突然爆发，就像是一场雪崩，比如泪沟、抬头纹、颈纹、嘴角纹、木偶纹……
拿泪沟来说，当眼眶下方的软组织萎缩、下垂，泪沟就出现了。通常来说，它出现在脸上，会给人以憔悴的印象。
27岁的小学班主任苏妙，用“脸垮了”来形容自己。两年前一个普通的夏夜，车窗里吹进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感觉很舒服。苏妙打开手机自拍，想记录下这平淡又美好的一刻。
她记得格外清楚，“应该是晚上8点左右，天开始擦黑”。当灯光照在脸上，她的面部出现很清楚的凹陷、不对称、大小眼，还有让人无法忽略的泪沟。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断崖式衰老”的时刻，那时她才刚刚25岁。
如今，意识到自己断崖式衰老的年轻人正在增加。在集瓜数据的《2022年抗衰老专题深度研究报告》显示，三十岁阶段的人最在意衰老问题，但对比2021年，24到30岁开始抗衰的年轻人也从18%增加到了22%。其中，女性占到了约七成。
而24岁的张楠，就是那个发现自己断崖式衰老的男生。从本科毕业到他任职设计师的一年内，他的衰老，体现在自己频繁掉头发、长白头发、胖20公斤等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正在“向中年男人靠拢”：“脸圆了，肉变松了，变得很沧桑，很没有精神。”
他的衰老也同时体现在精神上。现在，他极其抗拒出现在镜头前。有一次难得调休，张楠与女友挑了门票最便宜的一天去迪士尼。当女友想合照发朋友圈的时候，张楠几乎恳求女友：“我给你拍好不好，求你不要发，要么你把朋友圈里我的同学，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屏蔽掉吧。”
他不愿面对自己衰老的事实。
在这个年代，许多事件都会成为断崖式衰老的契机。
如果你在社交媒体上搜索“断崖式衰老”，你会看到一张张略显衰老的面孔。这些面孔常常以对比照的形式出现，对比着自己的现在和曾经。
比如，一位专门从事创业服务工作的男生，这三年来见证了太多初创企业的末路。他看到和听到的关于创业者的故事，相当一部分，都有类似于“一夜白头”的细节。愁钱、愁产品、愁用户……愁白了头在创业圈似乎已是常态。
他听说过一位徐姓创业者，17年那会儿，全民创业，拿到投资人的钱很容易，但在疫情时期，公司倒闭，为了还债，他甚至下载了36个网贷软件，在被每天催债的生活中，这位创业者的头发已经全白。
跟工作有关的动荡，也会成为老去的契机。
比如28岁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赵小慧，今年3月，遭遇公司裁员，她虽然幸运没有被裁掉，但一个人现在要干两个人的活儿，必须长期加班到深夜。有一天她去剪头发，发型师直接发现她头皮都秃了一块，当时她差点哭出来。
而23岁的孙婷遇到的事情更绝，学计算机的她，一直在为找工作发愁，由于经常愁眉苦脸，所以脸上也显得很憔悴。尤其是秋招的时候，她去找工作，正在等待面试，一起的同龄人竟然喊她姐姐，问她是不是三十多了，怎么也来面试这岗位。
还有一些事情，则是与性别议题有关，比如，当一个人成为母亲。
尤其是在这几年，压力突然增大。作为设计团队的老板，徐秋手机不断闪动的信息提醒，仿佛十个人将她紧紧围住喋喋不休。她估算了一下：“比如说可能我跟你们聊完之后，我会看到50条微信。”
而在工作之外，她还是一名要求自己高质量陪伴的母亲。
生育改变了徐秋的生活方式。“很多人觉得怀孕苦，但其实怀孕是生孩子这件事里，最轻松的时间。真正苦的，是从生出孩子之后，坐月子时就要喂奶，一个晚上要醒来三四次。一年的母乳喂养，至少大半年没有办法睡整觉，基本每一次睡眠，只有3小时。”
作为母亲，徐秋的一天通常是这样度过的——早上孩子6 点半起床，起床之后要盯着他刷牙、洗脸和换衣服。工作一天，到了晚上，她会争取在 6 点之前到家，在 6 点到 9 点半陪孩子：先吃饭，再聊天，还要做家务，带孩子洗碗、收拾桌子，效率很低，但是陪伴质量好一点。
只有当儿子睡着之后，徐秋才有处理工作的时间，她会工作到十一点。她把自己想象成士兵，“我必须非常自律，卡所有时间点，同时还得锻炼身体，否则扛不下来的。”尽管她的老公也会积极承担家庭责任，但她仍感觉到压力之下，自己衰老得很快。
《2022年抗衰老专题深度研究报告》也提到，一个人的衰老原因，通常分为内源性老化和外源性老化，其中，内源性就包括年龄增长带来的自然老化，而外源性则包括生活习惯、压力、紫外线等等。现如今，在这两种原因中，外源性的因素占到了八成。
而在这个时代的诸多压力之下，就算是没有生育，断崖式衰老依然会发生。比如，尚未步入婚姻的苏妙，在27岁时，“已经给全班45个孩子当了5年妈”。她只有在中午安排学生餐后午休的20分钟里才能休息，而晚上下班后，她仍无法脱离工作状态，任何一位家长发送的私信都是义务加班的信号。
张楠也是如此。最近这一年他过得尤其糟糕，作为设计师，他常常怀疑自己的工作产生不了价值，没有技能的增长，也赚不到什么钱，但又不能不做。他常常要加班到12点，第二天早上闹钟七点又要起床。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直到闹钟响了17次才起床。
“工作压力和焦虑会特别明显集中在面部，情绪每天都低落，连笑的表情都是向下的，我觉得自己变得很丑。”张楠说。
当看到衰老来临的时候，许多人会与衰老搏斗。
徐秋主动开始养生，她戒烟戒酒，有时压力太大，在耗时一整天的商务谈判间歇抽了三根烟，她又会后悔自己怎么抽那么多。她还研究起补品，她听说女性的衰老伴随气血流失，每天注意补充姜黄素和铁元素，早起上班前像吞药一样快速吞服胶囊。
有一回，她又听说玫瑰水能补水，于是把世界玫瑰园的质量研究了一个遍。护肤品更是少不了，每天睡前，像做实验一样满怀希望地细致涂抹。但涂着涂着，却长了一脸痘。她去社交平台上找原因，结果很多人说是她涂的手法不对。
她没有看到抗衰老的效果，反而白白受罪。
相似的，苏妙也是活活把自己逼成了半个美妆博主，抗老、保湿、补水、美白的面膜一买就是一大箱。她甚至还考虑过通过医美手段填充泪沟，短时间内改善面部凹陷。但搜索大量的失败案例后，苏妙转为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咱职业对脸要求也不高。”
而正是这样对衰老的焦虑，支撑着一个巨大的抗衰老产业。这是一个万亿级别的市场。行业数据显示，2015年至2021年，全球抗衰老市场规模从1395亿美元增长至2160亿美元，同比增长率达11.1%。
但总有一个时候，在由年轻到中年的过程中，人们逐渐会意识到，衰老是一种无可违逆的常态，只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衰老来得更早一些罢了。而社交媒体上所营造的逆生长，也毕竟只是极少数。正如2019年，医学权威杂志《自然·医学》对断崖式衰老的研究，发现人体的确会在一些时期出现非线性的变化，让人一瞬间感觉衰老——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在对断崖式衰老的焦虑中，终于，张楠计划离职了。他期待脱离工作之后，自己可以从自我折磨中恢复活力。他计划离职后先去全面检查身体，再跟女友一起去云南旅游。关于未来，他想恢复健身，再提升下自己，找到合适的项目出国读书。
而在不断地保养尝试中，徐秋也终于意识到，老有很多种样子，“老并不可怕，它并不等于丑”。
现在，她学会让自己与衰老和解，也回归了最日常的基础保养。对于断崖式衰老，她并不后悔。“这是自然的现象。或许可以让它变慢一点，但我已经很感恩现在的状态了。在我 20 岁的时候，我会想 35 岁的自己，事业必须要非常成功、超级有钱才能够覆盖掉衰老，但后来，慢慢地我发现，年轻时看见的世界太小了，觉得长一点皱纹、长颗痘，好像是很大的事情。但是随着人的成长，变老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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