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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耳专栏 | 年底

你们的 ELLEMEN睿士 2023-03-01
去年的七八月份异常忙碌,早出晚归,精神紧张,几近失常。最终我们就近在怀柔租下二十天摄影棚,重建了部分场景以及搭建若干新的场景。不久全部九位主演以及工作人员再次聚齐。我一言不发,脸色暗哑,摄影师蔡涛在拍摄间隙安慰我说,你看,至少又相聚了,你没发现大家也有愉悦的一面吗?我说,嗯,好,你搞快一点儿,你看天这么阴,不如我们去吃火锅吧。
直到9月下旬的某一天接获通知。于是我突然变得无事可做。早出晚归的惯性却难以像接获通知后的工作般骤停,于是仍然每天去办公室,不过是换个地方发呆,读书,或者睡觉。行为逻辑有些类似于害怕被家人知道真相的失业者。10月过后便一天天冷起来,有一晚在沙发上被冻醒,我环顾漆黑的四周,大概是谁帮我关了灯,我听着楼下同事们的谈话声,某人又在唱歌,我听了一会儿歌声,深感陷于此地等待毫无助益与趣味。我拿出智能手机,不假思索就订了10月最后一天的机票。
11月2日与梁先生晚餐,餐后去他家继续饮酒。第一晚我似乎喝掉了一整瓶威士忌,他则喝掉两瓶香槟以及一瓶红酒。我们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望着安静明亮的城市夜空,窗玻璃上映出的身影与长久的沉默让我回想起剧组监视器的屏幕。清醒时大多如此,微醺后话渐渐多起来,直至喝醉。所以究竟谈了些什么,常常变得记忆模糊。有一次我隔天询问他前一晚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反问道昨晚你有来过吗?但我仍能步行二十几分钟回自己的住处,中间要穿过整个墓园,月光下整洁肃穆。有几次走着走着甚至渐渐清醒过来。
白天则去骑车。大概因为担心我的不熟悉,他尽量带我在人行道上穿行。保持在我前方五米左右的距离,每隔几秒他便于骑行中迅速回头看我,确定我的位置,仿佛担心我会摔下车或者凭空消失。但这样一边骑车一边回头实在辛苦,坐在街边喝咖啡的时候我便提醒他说,我才是从小骑自行车长大的那个人,虽然二十几年没有骑过,但小时候便掌握过的技能无法消失云云。哦,是哦。他恍然大悟般地点头。不久却依然固我,只是把回头的频率延长至十秒。
有一天下午骑完车,距离他与朋友约定的晚餐尚有几个小时,他提议去家里喝茶。我们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消失,同时开始刮风,鸟群聒噪着穿越阴霾的天际。我喝着杯子里滚烫的茶水,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红酒塞被开启的声响,很快又开了另一瓶。大概因为刚刚运动完以及空腹,天还没有黑透之前,我便感到醉了。之后我在最初的夜色中往回走,半路上下起了雨,雨中的墓园比平常更显孤独。我想我们常常念及孤独,但难以找到比此地更孤独亦更平和的地方。我有时默念墓碑上的名字,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内心开朗起来,那些矛盾纠结,那些羞辱,甚至那些强烈的可耻的感觉,即便无法消失,但此刻正在慢慢舒展开来,不再拧成一团。是作为生者的喜悦吗?或是直面某种恐惧?究竟哪个比较更像是一种救赎呢,死亡还是生命?穿过墓园便是繁华闹市,我想是时候可以回去了。我常常无法驾驭红酒,加上雨夜,我不再想吃晚餐,8点不到便躺倒睡去。
离开前的某一天,我上午便出发,往西骑车三十公里,在长长的堤岸上远远地眺望了多摩川的河水。他原本是枪毙了她的,在瓢泼大雨之下上海的那片芦苇里。他原本至少也是在香港街头被割喉的,面朝港口躺倒在石阶之上。回程再有三十公里,我望向此刻平躺在路边的那辆助力系统欠佳的公路车生硬而棱角分明的犀利车座,最后不得不缓缓向它走去。晚上10点不到,终于回到住处。“会去到目的地”,我想起这个句子。
11月底我终于在乌镇与太太和女儿会合。因为防控的原因,我们需要在景区外住一晚,我们在记忆中的街道散步,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整座城市萧条得让人沮丧。第二天进到乌镇里参加戏剧节。白天我跟太太去看戏,女儿则去黄老师家,跟比她更小的妹妹带着弟弟四处游荡,她念叨了好几年的棒骨粥的店亦不知所踪。但找到好吃的酱鸭,想到戏剧节后他们又不得不关门,太太定了几十只,分批寄回了北京。当然这于事无补。每晚我们则聚在黄老师家里。不久一博来,我们一起从早到晚看了几天戏。他也是少有的轻松愉悦,看到了喜爱的话剧及舞剧。事后我才发现,从始至终,无论与梁先生,还是黄老师,还是一博,我们都只字未提有关电影的事。
因为住的酒店有所谓密接者,我们接获通知,留在房间隔离。总是在接获通知。女儿更淡定地接受现实,说反正我还从来没有被隔离过。我感到不适,匆忙地搂过她说那你就在房间看几天书吧。隔天天还没亮我便醒来,躺着望向窗外,觉得窗外异样,借助某扇没有关灯的窗户,我发现正在下雪。不久天空变亮,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开门出去,门外是一个露台,再往前是一条窄窄的小河,我望着漫天的雪花与浅浅的河水抽烟,心想南方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大片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上,同时消失无踪。天越来越亮,原本沉在水底的那些不足一尺的小鱼苏醒过来。它们似乎也察觉到异样,比平时更躁动,排着队螺旋着向水面群游。大片的雪花大概被它们误以为是食物或者仅仅出于好奇,它们张着嘴自水中奋力跃起,在离开水面一或两公分的位置将雪花拦截,它们身体扭曲,划着分不清是帅气还是挣扎的弧线,瞬间重新落回水里。但它们乐此不疲,仿佛这样真有什么意义似的。

编辑 FU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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