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峰说有人要搞他,这次可能要成真了
6月24日,考研辅导兼专业报读咨询的网红老师张雪峰,在微博上发了两张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并表示:“因为过度劳累,被医院收治强制住院。”
为安心养病,他还特意关闭评论。考虑到他以往在讲台上的状态,再考虑到近期高考出分,专业报读咨询需求旺季的情况,这样的行为不得不说有些反常。
但也正因反常,使得近一个月围绕张雪峰的讨论热度,被推向一个顶峰。
6月中旬,张雪峰一则半年前的直播片段突然被顶上热搜,内容是他实名反对模考590分的考生报新闻专业,并用上“先把他打晕”这种极具画面感的表述。
重庆大学、厦门大学等知名院校的新闻专业教授、导师,纷纷驳斥张雪峰的言论,然而广大网友几乎都站在张雪峰这边。
眼看争论愈演愈烈,张雪峰先是一句“感觉自己离被搞不远了”的感慨,紧接着便是自己躺进病床的照片,一种古时告病还乡以避祸的况味油然而出。
时至今日,坐实张雪峰“被搞”的是教育部的一纸“严肃查处收取志愿填报高价咨询费问题”的公告,以及停留在舆论区的丰满细节。
但张雪峰至今还活跃于互联网,只能说对了一半,他不违规,谁也搞不了他,他真要违规了,谁也救不了他。
平心而论,张雪峰那些被捧上“突破阶级壁垒”高度的信息,并不见得特别稀缺。
“你这样的分数,就算勉强上个二本烂专业,也只是名头好听,不如选个好就业的三本。”
“别去跟风学金融,没点关系和人脉,到头来也就是10多年卷生卷死的命。”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中文、社科、新传、哲学、小语种、金融......总有一款能让文科生失业。”
张雪峰指出“不要报只招一个人的专业,那个人肯定不是你”,就会有人分享自己为某个专业的Offer抢破脑袋,最后Offer却被关系户截胡的辛酸史。
由这一个“打破底层信息壁垒”的老师所激发出来的情绪,更多的不是醍醐灌顶,而是感同身受。
而被这份感同身受吸引来的人,想要获取些真正稀缺的信息,会发现费用以万为单位的“张雪峰一对一咨询”既不底层,也不普通,而且还排队到了2025年。
他本人也在几年前的福州巡讲中,表示自己名下有三家公司,第一家即将上市,届时“大概能挣几个亿”,第二家公司则是估值5至8亿。
但这些事实,一点也不损伤“张雪峰为穷人发声、补信息差”这个形象,事实上,只要谁转述他赚了多少钱、多少家公司,都可能被攻击“嫉妒张雪峰”,或者被怼“这是人家该得的”。
所以张雪峰虽然说自己要被人搞,但其实“保护”他的大有人在。所以他只要遵纪守法,大可放心。
只是这场“保护张雪峰”的战争中,“张雪峰”这个名字,被赋予了更深刻的集体意识,人们保护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只说实话的网红老师,而是那个长久以来不被看见的自己。
曾有网友这样评论张雪峰:“稍微有点儿知识层次的,都知道张雪峰是吹牛逼,故作高深状而已……主要收割县城和小城市这些地方。”
但事实却是,这位网友口中“这些地方”的人,才是现实中的大多数。
且不说在一、二线城市打拼的人,大部分为外来人口。按照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22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31370元,平均到每个月,那就只有2614.2元。
在这些数据背后,是一个个为生活苦苦泅渡的家庭,他们对于儿女的指望,无非就是通过读书出头,不必延续自己的悲苦。
而当“3000块招不到农民工,但能轻松招到本科生”的热搜成为社会常态,每个人对未来的焦虑,都足以驱遣他们奔向一个至少看上去是在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张雪峰。
在这种情况下谈知识、聊层次,只会徒留一种“我不感到悲伤,只觉得吵闹”的社会割裂态下的黑色幽默。
1934年奥斯卡最佳影片《一夜风流》,就有这样一段情节。
石油大亨的女儿为了去见未婚夫,独自横穿几个州郡,而石油大亨每天花费十几万美金雇人找女儿。
另一方面,一个妈妈带着儿子,在路上不吃不喝颠簸了三天,只为远在纽约的一份工作。
两类人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电影所反映的时代,正值美国经济大萧条,全国失业率高达28%。多数人为了领一块面包,不惜排上3个小时的长队,少数人则坐在车子里感叹:时间都用来占这种小便宜,难怪这么贫穷。
这种因所处环境不同而造成的隔阂,是一种对“踏板效应”的诠释:
踏板本身不起眼,但当一个人站上了踏板,他的观点就已随立场改变。
《下沉年代》中曾针对这种效应,有过一句简单的判断:
“社会的种种裂痕源于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而让裂痕最早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观念上的差别。”
回到张雪峰身上,他如此解释自己的立场:
“来我直播间免费咨询的,不会是有渠道、有关系的人,我的建议也不是给这些人的。”
反观那些反驳张雪峰的人,自己是吃尽行业红利的过来人,举的例子又都是自己身边的得意门生,却不肯往下看看多数人的就业情况是怎样。
前段时间,一位华东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公开“叫板”张雪峰:谁说新闻专业的学生招不到工作,我现在就月薪8000元以上。
然后他敞开外套,露出了某团外卖工作服。
这当然只是个段子,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真实生活伪装的苦涩段子。
如果985名校毕业生也不会好过,那更多普通人实际的状态也可见一斑。
本来一个人有什么立场,说什么样的话,也是无可厚非。但问题是,当代普通人的话语权,实在是已被“剥夺”太久,甚至几乎到了没人“懂”他们的地步。
看看这几年霸屏的“现实主义”作品。
所谓中年危机,就是跟领导吵完架后回到上海市区的大平层独自喝闷酒;
但凡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住的都是现实里没有5000下不来的带着浴缸的复式公寓;
用来反映焦虑的镜头,要么是在自家客厅的跑步机上肆意宣泄,要么是没能给孩子报上贵族幼儿园;
最惨的怕也只是吃了一碗速食面,然后感慨一句“最近好难”。
他们贩卖焦虑,却又从不正视焦虑,满屏幕精英滤镜的“普通人”,堆砌的都是他们自以为的虚伪的“骨感现实”。
每当我们加班到深夜,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走进连转身都困难的出租隔间,看到这些反映“平凡人真实疾苦”的画面和声音,就会不由有种堵窒胸腔的怨愤,因为现实中,刚毕业的大学生,可真住不起带浴缸的复式公寓,家里更没有跑步机,也没心情在装饰小清新的房里吃泡面啊。
编剧汪海林就曾说:“年轻人的生活早已沉到土里,我们却还在用滤镜拍生活。”
从高高在上的名校教授,到重新定义贫穷的主流创作者,他们越是表现得是在为普通人着想,就越显得是在炫耀,字里行间无非都是我有什么,而你没有——观点漂亮精致,内核虚浮疲软。
对比之下,张雪峰口中那些被精英人士嗤之以鼻的“功利”和“世俗”,显得是那样真诚且弥足珍贵。
这就是他“火”的另类根源。
至少,他让很多普通家庭孩子,有一种找到“真正为自己着想”、“接地气”、“为普通人代言”的感觉,而现在的所谓精英、所谓现实主义的影视剧,一个个都漂浮空中,连一点点感觉都给不了。
张雪峰本来叫张子彪,那会儿他还是黑龙江的一个穷小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别人穷得叮当响,我是穷得没声响。
高考后他上了郑州大学的给排水工程,毕业后没有从事本专业,而是一头栽进北京那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在多年摸爬滚打的岁月里,试过各种又苦又累的行当。
这样的成长和奋斗经历,赋予了张雪峰能够真正共鸣普通人的优势,而他也很善于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
2021年3月,张雪峰在微博上表示自己将离开北京。临行前他先是说自己没有本地户口,接着吐槽海淀1500万的学区房,最后感慨:简单的生活,在北京一点都不简单。
一番话深深触动到普通人的痛点,“张雪峰逃离北京”立刻登上微博热搜,成功为他拉到一波结实的热度。
很快有人质疑,你有两三个估值几亿的公司,你跟我说你为个户口逃离北京。
他于是赶紧解释,并非自己没达到落户条件,只是要把公司转到江苏这个高考大省,最后反而还提醒大家:我只是搬个家,不用给我上升那多么高度。
尽管像是自己反对自己,但能跟普通人一起共同感知生活苦乐的人设是立住了。
同样,他在直播中许多看似坦率的发言,也常有为了现场气氛,而出现自相矛盾的情况。
比如他可以今天这场直播中,大批土木不考研就进不了国企;但如果次日直播时,他发现观众对土木的印象并不差时,他的咨询建议则又会变成“闭着眼睛也能进国企,就是工作环境一般”。
如此种种,在张雪峰的商业逻辑中是自洽的。他自己也明白,很多时候他的观点并不在于提出一个四年后依然正确的指导,而是在普通人们都被精英观点憋出内伤的当下,给予一种尊重他们内心真实所需的声音。
从张雪峰身上延伸开去,我们也能看到最近在社交媒体上走红的作品。这些作品没有宏大的叙事,讲的只是教人坐高铁、订机票、买咖啡。
以前那些主流媒体的话事人,永远无法理解这样的作品为何能火,因为他们早已失去向下感知的能力,面对世间的参差只会讶异一句:都2023年了,怎么还有人没坐过高铁、飞机,没喝过星巴克?
同样是为观点买单,在心灵马杀鸡和精神PUA之间,人们永远懂得用脚投票。
只是在投票之后,我们依然要去面对真实的世界,那是张雪峰们揉不开的结节。
或许相比那些我们爱听的话,我们更该看到的是张雪峰一路走来的经历,因为那才是普通人挣扎的影子。
没有拼爹的背景,没有丰富的资源,才华也不足以逆天改命。手里一堆J以下的单牌,只能打一张算一张,不为笑到最后,只求不要输得难堪。
终于有一天,攒够了一些资本,能够爬着站上更大的舞台,却要面对精英们的不屑和嘲讽,反驳要有力度,姿态还得卑微。
直到把委屈熬成了习惯,才发现自己也能活成千军万马,而以前那些挣扎的心酸,也能在课上被手舞足蹈地讲述。
成就张雪峰的是他一路走过的路,而不是他的挣扎曾被谁体谅,正如他今天所说的话能够点到你我内心,但也点到为止。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上位者拥有了向下感知的视角而自动变好。我们能够尽情撕扯新闻学教授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也不可能将互联网嘴替视作救命稻草。
毕竟,人总归还是要由自个成全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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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姜榆木
主编:左页
图片来源:《梦回》《创业时代》
《演说家》《一夜风流》,部分来自网络